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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太青大師随蕭崇敘來到他的院裏,進到卧房,便見一床簾拉得嚴嚴實實。

蕭崇敘走到床邊,将床簾拉開,露出裏面平躺着的薄薄一片人兒。

太青緩緩擡起的眼眸一頓,不确定般:“你這是把哪家酒肆的店小二劫來了?”

蕭崇敘:“……”

眼看着那滿臉寫着“店小二”的小九,臉色刷白,唇也失了血色,一副進氣兒多出氣少的模樣。

蕭崇敘也沒聽出來他師父是不是在打趣自己,只又言道:“師父給他瞧瞧吧。”

太青聽出來幾分催促的意思,于是也不再多說什麽,他伸手探上那小九寬敞衣袖裏露出來的那節細瘦的腕子,沉默不語,緊接着面色微變:“這般脈象,竟還能撐到現在有口氣。”

蕭崇敘回道:“我給他喂了一口我的心頭血。”

“還算你有幾分聰明”,太青伸手,自小九手腕一路往上摸,至手臂關節肘,到肩膀時,更是目露驚詫:“竟是還是把煉好得頂絕好的無骨刃。”

他這般說着也不耽擱功夫,展開攜來的一排針,以內力揚起,自小九頭顱至胸腔,手臂,齊刷刷一同紮入,緊接着以二指點在小九眉心,指尖金光一閃。

蕭崇敘這時候聽到師父所言,不由出聲問道:“無骨刃是什麽?”

小九不是人嗎,為什麽要用“把”,好像什麽器具。

太青大師未言,因為下一刻原本躺着昏迷不醒的小九身子突然抽搐起來,額頭上竟也密密麻麻溢出了汗珠,眼皮以一種極快的頻率顫動,整個人像是在經受着什麽難以抵抗的巨大痛苦和折磨。

“噗”的一聲,小九又是吐出來一大團黑血,此刻站在太青身側的蕭崇敘似是已有經驗,反應極為迅速地掏出巾帕捂住了小九口鼻,将那團黑血沾幹淨了。

太青大師不由擡眼,眼神有幾分戲谑地望着他那難得體貼的呆愣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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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的腹部有鞭傷,現下身子幾番抽搐,那裏又溢出來血腥味。

太青看蕭崇敘這歪歪扭扭的包紮手藝,這人身上的有幾道口子甚至都沒包嚴實,最後打得那個結都一頭短,另一頭墜着老長,實在是沒眼看得緊。

可這也确實不能怪蕭崇敘,他這徒弟自小到大,不管是給自己還是給別人,都是沒有做過這等事的。

太青嘴裏“啧”了一聲,瞧着那傷處,搖了搖頭,于是勸道:“他這傷又裂開,還是重新包紮一下為好,本就體虛至此,你若是做不好,不如叫你師妹來幫忙。”

蕭崇敘這時皺眉道:“何必麻煩師妹,我自會幫他止血。”

太青大師也未多勸,起身走前又說:“他今夜十分關鍵,若是能醒來就還有救,若是醒不來,便是再也醒不來了,看他自己的造化吧。你若是放心不下,可在他身旁守着。”

是渡空山的夜。

夜裏清風徐徐,白日的霧終于散去,露出來遍布山野的青樹。

蕭崇敘将小九放進床的裏側,自己坐在外側運功,左右這床夠大,他這般盤腿坐着,也碰不着裏頭那人的分毫。

蕭崇敘烏黑發絲披散在身後,他閉着眼眸,似一墩沒有活人氣息的雕像,冷硬深邃的五官,陷在一片黑暗裏。

這般呆坐了半宿,窗外已經開始慢慢起霧了。

蕭崇敘睜開眼睛,看到裏頭躺着的那人,還是紙白的一張臉,隐隐有些發青,面上沒有絲毫動靜。

蕭崇敘心思漸沉,不由自主又去試探小九的鼻息,又摸了摸脈搏。

小九是咳嗽醒的,嗓子又癢又痛,可是因着身體過于虛弱,沒什麽氣力,睜眼已經是費盡功夫,更何況是別的。

因此,待小九睜眼,帶着那破風箱般動靜的喉嚨茍延殘喘,恍若病入膏肓的七十歲老人時,卻見身側一豐神俊朗不似常人的小郎君。

與他躺在一床的人正是他那魂牽夢繞已久的崇王殿下,蕭崇敘。

一只涼飕飕帶着冷汗的手,先是落到了蕭崇敘的腰間,卻還不罷休,耳聽着那喘息聲更深了,像是身負百斤重量般,一邊大口地喘息,一邊咳嗽,叫人擔憂這人下一秒就要斷氣。

可是盡管如此,小九卻不願放棄。

那只落到蕭崇敘腰間的手擡起來又落下,複又顫顫巍巍擡起來,妄圖往上移動。

似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小九那只汗津津的手,終于落到了崇王下巴。

一步之遙,就要得償所願。

小九那只手開始掙紮着用力往上摸索,蕭崇敘那張臉,手指剛扒到唇間。

便聽小九斷斷續續,發出神智不清的呓語:“未曾想…咳咳…竟是到了閻羅殿…嘔…,還能做…唔…這等的美夢。”

此刻裝睡的蕭崇敘眉心止不住抽動,像是強行壓抑着什麽,已是再忍受不得那只在他臉上作亂的手。

他沒有想到,都到了這樣命懸一線的時候,這小九竟還是對自己賊心不死,色膽包天,手都擡不起來了,喘氣都費勁,還要強撐着摸自己的臉。

蕭崇敘伸手扣住小九那細瘦的腕子,把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拽下來。

“你幹什麽!”蕭崇敘有幾分說不出來的羞惱。

小九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醒神,摸到身旁這人的肌膚是熱乎的,胸腹處的疼痛還依然在,這刀刮般的喉嚨,還是叫他痛苦喘息着。

,小九像是被眼前抓着自己以下犯上的手質問的蕭崇敘驚住,愣怔着問:“我……我還沒死?”眼前這陌生的床塌和房屋映入眼簾,小九又問:“這裏是哪裏?”

蕭崇敘将他的手放回他自己身上,聲音冷硬:“這裏是渡空山,我帶你回來救你一命。”

他從床上翻身下來,“你此前于我有救命之恩,這次算是還你。”

小九何止對蕭崇敘有救命之恩,還有冒犯輕薄之仇呢。

小九還未能從自己竟還真的活着這個事實中回神,卻在聽到蕭崇敘還自己救命之恩時反應飛快:“那旁的呢,旁的殿下……可要一并還了?”

旁的還能有什麽,蕭崇敘像是被小九的厚顏無恥程度驚到,他轉頭不可置信地望着小九:“你還要我怎麽還!?也親你兩口?”

說完不待小九說話,他便脫口而出:“你想得倒美!”

小九不過是剛醒來半刻,便已經把蕭崇敘氣得胸口起伏都不正常了,他猛地轉身開始朝門口走去,一副不願意再多面對一心只記挂着那事的小九的模樣背對着小九:“你既已醒,就該清心靜氣,好好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眼瞧着蕭崇敘就要推門而出,小九連忙掙紮着挽留:“殿下……殿下去哪?”門被打開夜風吹入,小九又咳嗽起來,卻又強撐着說話:“夜深露重,殿下回來…歇息吧。”

小九一副伏低做小的嘴臉:“我不,不再亂摸殿下便是了。”

蕭崇敘嘴唇抿着,轉頭目光打量着那張窺探不出來多少歉意的臉,而後開口要求:“你保證。”

小九極其配合:“我保證,不再亂摸。”

這時蕭崇敘聽到小九壓抑的咳嗽聲,旋即關上了門。

這院裏只收拾鋪了這一張床,後頭院裏的都落了灰塵,蕭崇敘不想睡在都是灰的床上,也不想睡在外頭的樹枝上。

把虛弱的小九放在都是灰塵的床上,小九的傷口可能會更嚴重,放到樹枝上也是有點殘忍。

蕭崇敘思索片刻,還是悶頭躺在了小九身側。

小九是守信用的小九,沒再動手,只眼珠子盯着蕭崇敘瞧。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阖着眼目的蕭崇敘睜開了雙眼,緩緩轉頭對上了小九的目光。

小九正對蕭崇敘彎眉一笑,便見蕭崇敘伸出來雙手,手指放在了小九的眼皮上,微一用力,向下一壓:“睡覺!”

“師父說待你醒來,修養恢複一些,還要再為你祛毒,別再胡鬧!”蕭崇敘語氣沉下來,感覺到指腹下亂顫的眼珠子終于安分不動了,才松開手。

小九身子還是萬分虛弱,這一閉眼昏睡,就是一天一夜。

再次醒來之時,蕭崇敘端來一碗白粥,喂給了他去。

難為蕭崇敘做這等伺候人的事,小九吃完飽了三分,小九衣裳飽了七分。

蕭崇敘實則能夠看出,小九在自己面前強撐着精神,實則已經是虛成一張紙糊的人了。

沒再敢耽擱,他便抱着人去了太青大師修煉的地方。

從洄谷崖下到地洞裏,往下三個臺階,打開一道石門,便看見正在一冰館前站着的太青大師。

這地洞裏似有玄妙,明明處在地下,卻亮晃晃如晴天白日。

小九知道此人是蕭崇敘的師父,渡空山的山主,太青之後,驚于此人竟是這般年輕。

微一打量,便在蕭崇敘懷裏恭敬道謝:“多謝太青大師救命之恩。”

太青擡眼朝兩人身上一掃,目光跟小九對上,說不出意味地輕笑一聲:“不必謝我,多謝我這徒弟才是。”

小九微弱的笑,此刻在蕭崇敘懷裏,都沒想着多占便宜,只能說明他此刻是真的狀态很差。

蕭崇敘此刻抱着小九朝冰館走去,“是把他放這兒嗎?”

太青出聲道:“且慢。”

蕭崇敘止步,看着自己師父前來,手執根根銀絲,将小九衣袍撩起來,銀絲飛快閃過,小九的腿上便多了幾道血口子,微微綻開。

太青動作極快,将小九的兩條手臂,也照舊劃出血口。

刺痛之下,小九突得半阖上了眼,額上出了很多冷汗。

“轟”一聲,冰館被開啓,太青說:“把他放進去吧。”

小九被蕭崇敘放進那冰館裏,這裏本就溫度極低,沒曾想到躺進去更是冰冷刺骨,而且身下竟是有水,水中還似有活物。

不知道是未知的恐懼還是這刺骨的冷與痛,小九眼前逐漸模糊起來,連蕭崇敘和太青的對話也聽不真切了,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嘩啦”一聲,是水裏什麽東西在游動,掃起來的水花。

水并不十分深,小九的口鼻還能露出,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白爍爍的光亮的上方也逐漸被黑暗籠罩。

竟是……竟是要封棺!

小九突得掙紮起來,他能夠發出來的聲音實在微弱至極,可那聲響實在是恐懼到了極致才會發出的。

“不要……不要…”小九像被扼住喉嚨,眼看着頭頂的光變窄,即将被黑暗籠罩,他竟瀕臨崩潰一般哽咽出聲,“求求…不要……”

此刻站在冰棺口前的蕭崇敘,懷着幾分難言的無奈,語氣有幾分氣惱:“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撒嬌!”

話音落下,太青大師之間眼前黑影一閃。

在棺蓋即将合上的瞬間,是蕭崇敘旋身進棺了。

南風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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