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齊凝雲轉日費了大勁抱來一摞子雜七雜八的書,來到了蕭崇敘在客棧開的那件上房裏。

“這些可都是我的珍藏品,你翻閱的時候可得仔細些。”齊凝雲一副肉痛的語氣:“若不是看大師兄你這番情場失意的寡漢嘴臉實在可憐,我可舍不得将這些寶貝交給你翻弄。”

她邊說邊勸慰一樣拍了拍蕭崇敘的肩膀:“以我那小嫂嫂的閱歷,看你确實如同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一般,不怪乎他不信任你,與你說些言不由衷的話,着急與你撇幹淨。但是呢,只要你抓緊時間提高些自己的競争力,我相信不管是那什麽梁小侯爺還是離王等等,都是比不上大師兄你的,畢竟大師兄你英明神武……”

宿醉過後有幾分不适的蕭崇敘在一張太師椅上坐着剛喝了半壺清茶,擡起來眼看了齊凝雲一眼:“話太多了!”

齊凝雲一看他臉色,倏然噤聲,攤了攤手,退了出去,又将門小心翼翼給他帶上了。

以小九代婚畢竟是她先出的主意,現在弄成這副模樣,齊凝雲也忍不住生出來幾分微弱的同情來。

像那小九這般人物,以他大師兄那一個不高興吃起飛醋來就滿山亂砍樹的幼稚行為,加之不解風情的榆木腦袋,如何能夠與之周旋?

齊凝雲一邊想一邊唉聲嘆氣地走了,只是不知道這樣下去,渡空山的桃花樹還有沒有再長出來的可能了。

小九坐在房裏的一把檀木椅子上,手裏捏着幾顆果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嚼着。

“對了,小六呢。”小九提起來他,嘴角勾起來一抹很淡的笑意:“不會是拿了自己的臉之後就心心念念着回去尋親了吧。”

他的目光掃過房裏七七八八有坐有站的無骨刃,發現回來這幾天都沒見過小六。

對自己的原臉有執念幾乎是每一把無骨刃都邁不過去的坎,但是這執念有淺有深,那小六就是這些骨刃裏對自己原臉最渴求的人,因為他說他還記得自己原來的老家在哪,若是有朝一日能夠拿回來,一定要回去老家看看,因此小六在領功堂上挂牌子接活十分頻繁,幾乎是不怎麽休息。

而在一年半以前,小九已經得知他甲等的活已經做了九件,只差一次就能從珍寶閣裏領回來裝有自己原臉覆面的木盒。

小九這句問出之後,屋裏明顯靜了一瞬。

小九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淡笑于是散去:“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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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小十二走了過去,微微在小九身邊低頭說道:“小六他在接最後一回甲等的活時,沒做好,被那武科狀元反殺了。”

“什麽?”小九神色一怔,旋即沉聲說道:“這絕不可能。”

屋裏的無骨刃一時間面面相觑,只以為小九和小六身為同一批的無骨刃感情更加深厚,小九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小九,莫要傷心……”

“那武科狀語确實功夫絕然,小六也是可惜了……”

“唉,只差最後一回了,沒想到……”

小九一直沒說話,直到後來無骨刃們散去,小九還依然站在屋裏。

那一夜,他對着窗戶枯站了半宿,神情好似一面不透光的深潭,誰也不知道他在思考什麽,只見那月光從他的半身爬到了他的腳面。

三日後,吏部尚書的宅院外。

“你為何如此篤定小六的死另有隐情?”小十一趴在牆頭上隐在夜色裏,他一邊翻着手裏的一個小本,一邊壓低了聲音詢問小九。

小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院內,回答他說:“因為那一年的武科狀元是我親手殺的,我得知小六接了那趟活,他根本不是那人的對手,加上趕巧我正好撞見,便出手替他做了。”

“你……!”小十一吃驚至極,萬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有如此隐情。

小九問:“我怎麽了?”

小十一語塞半晌兒,憋出來一句:“那你當真是熱心腸。”

小九沒接他這句話,這時小十一看到那院子裏出來一道身影,連忙碰了小九的手臂:“快看,那是不是?”

只見庭院裏一位年輕後生手裏拿着成摞的錦盒,往一間屋裏走。

“看身段錯不了。”

小九和小十一對視了一眼。

夜色降臨,吏部尚書的宅院裏燈火通明,裏頭不時傳來琴瑟和鳴之聲,透過紙窗能看到主廳那裏熱鬧非凡,賓客們推杯換盞。

今日正是那吏部尚書,王祁的生辰宴。

小十一身着着一席粉色曳地裙,小九穿着一身月白團彩錦雲裙,兩人一前一後走着。

兩人混入一行前來獻舞的女子之間,尋着空檔潛入了那間擺放賀禮的房間裏。

待那來回送賀禮進來的年輕後生再次進來,還沒能轉身出去,就聽到門在身後關住了。

小十一堵在了門口。

小九一松手,從房梁上落了下來。

那男子面色一凝,目露警惕,剛問出口:“你們是誰?”

就看到小十一又忍受不了似的舒展了身形:“這衣服快把爺勒死了!”

小九聽到小十一身上的裙子發出來不堪重負的“哧拉”一聲聲響,忍不住扶額:“你到底在幹什麽,你一會兒怎麽出去!?”

這個時候那小八總算是認出來兩人,現下面色比方才以為他倆是圖謀不軌的竊賊更要難看。

小九一看他已經擺出來了準備攻擊的姿勢,腳掌一沉,又看他警惕中還夾雜着一絲慌亂,他轉念想到了什麽連忙說道:“我們不是來抓你回去的,小八。”

“別叫我,小八,我現在有名字!”

那語氣裏充滿厭惡。

這是正常的,早前的幾批無骨刃煉就出來的時候,彼此之間都并不親近,那樣的環境裏出來的無骨刃會變得冰冷麻木也不足為奇。

被賣出去的無骨刃,因為都在十四歲之前,年歲尚小,如果幸運被良善的主家帶回去,興許還能轉轉性子。

不過對臨淵營的深惡痛絕和恐懼,還是在這些無骨刃身軀和靈魂裏留下了痕跡。

小九嘆了口氣:“我們沒有惡意,這次前來尋你,是有事想問。”

“我自被買走再沒和臨淵營有過任何牽扯,你有何要問的?”見小九他們這樣說,小八勉強放松了一些,盡管語氣還不是那麽友善。

“時間緊迫,我也不拐彎抹角了。”

小九望着那男子說道:“自你被買回來,主家待你可好?”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小八回答了:“好。”

小十一這時候插話問:“那他把你的原相還給你了嗎?”

那小八再是想要與臨淵營撇開幹系,這時候也不由露出來此前被剝過相的後遺。

“我現下用的就是我的原臉!”小八提及此,忍不住擡起來點下巴:“大人人很好,我回來的第一天就把我的原相還給了我。”

小九又繼續問:“那從營裏領回來的藥丸呢,你的大人可有繼續喂你吃?”

原本以為那小八會很利落地回答,卻沒有想到,他面露豫色,遲疑躊躇片刻才說:“大人為人親和,從未有苛待過我,只此一件,每回到了我毒發之時,大人總是會拖延,甚至有時會說自己忘記,又或者借由尋我的錯處,只願意給我半顆來緩解毒發時的疼痛。”

提及此,小八不由神情失落:“我懷疑大人是從營裏領少了那解藥,才……”

小十一仿若聽到了什麽難以入耳的話:“他連解藥都不按時給你,你不惱他也就算了,還要替他找理由說是從營裏拿少了?你腦袋沒事吧?”

“小十一,不得無禮!”小九低呵出聲。

言罷,他朝小八一拱手:“好了,我問完了,今日多有打擾,往後我們不會再來了,不必擔心。”

小八神情一愣,連帶着小十一也露出驚愕。

兩人滿臉都正寫着“就這?”,可還沒來得及多說,外頭就有了動靜。

小八還要繼續搬運賓客送來的貴禮,若是長時間不見人,怕會有人來尋。

門被打開,剛好那尋來獻舞的女子們一舞結束,剛剛從主廳裏退出來。

小九朝小十一使了一個眼神,暗示他快跟上。

主廳裏滿朝有頭有臉的文臣武将能來的都來了,連不能來的也都備上了厚禮差人送來了。

坐在前頭的蕭崇敘有幾分心不在焉地夾着菜,這時候一直湊在他身邊要為他侍菜的一位舞姬不顧他的阻攔,為他斟了一杯酒,對着他妩媚一笑。

在他坐下的齊凝雲此刻已經看出那杯酒裏必然有料,等她裝醉起身也走到崇王身邊,要和他敬酒之時,手飛快地在桌上一動,借着寬敞的袖子,将兩杯酒剛換了。

此時突然聽到一陣風聲,伴随而來的是那群退下去的舞姬身上胭脂香粉的氣息。

原本正神情不屬的蕭崇敘目光漫不經心地一掃,看到跟在那支隊伍後面的兩位女子。

門外小十一和小九路過那敞開的主廳的門,餘光瞥見那坐在尊貴主位上的崇王身影,兩人神色都是一變。

“他怎麽也來了?”

“他怎麽在這兒!?”

兩人壓低的聲音同時發出,小九卻已經敏銳的感知到落在他身上的那道如同實質般的視線,恍若已經被什麽兇獸盯上。

他心猛地一震,嘴裏焦急地說:“別擡頭,快走。”

這時,只見那原本還在那宴廳矮桌前端坐着的崇王突得伸手,在齊凝雲目瞪口呆的神情中,眼珠子快要墜到地上的視線下,将那杯明顯摻了東西的酒杯從她手裏奪了過來,仰頭一飲而盡後,将杯盞往桌上一擲,便起身奪門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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