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41章

元初九年。

那是小九來回反複于離王和梁昱衍之間的第二年。

長期疲于奔命,使他的精神和身體都常常處于一種異常緊繃警惕的狀态,而哪怕完成離王交代的使命被還歸梁昱衍手裏,小九也是同樣難得歇息,梁昱衍長大了些,在床事上的需求見漲,又自己不知道在哪裏鑽研習來了些新花樣,逼着小九學。

雖然回來還是覆着離王的面相,卻每日除了模仿離王的神情語态與梁昱衍談情說愛之外,那些從前做貼身近侍的事也沒有減免,甚至還多了一項床上侍候的活。

這般一個人,承擔了在梁昱衍這裏三個角色,要麽就是被離王借走擋些刀劍災禍,而且随着在離王身側的時日增加,對離王精心謀劃的事越加參與,小九就越發的膽戰心驚。

在這般精神和身體都被無限拉扯緊繃的情況下,在這一年的秋天,小九終于做出了一個決定。

那時候小九若是在為離王作掩護受了傷,那麽蕭屹每次将小九還歸侯府之時都會給小九用上上好的上藥,要保管他齊齊整整還原先一樣的回去。

而若是傷得稍微重了些,小侯爺催得急,那麽也是将人都請了大夫包紮好送回去。

小九其實能夠隐隐察覺,若是他每次傷着回來,梁昱衍都會隐約有幾分不悅,雖然他表現得并不明顯,可他們二人之間實在是太過熟悉了,小九還是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一些什麽。

在這些年裏,小九的心性也在這種常年處在風口浪尖上的生活還有權貴手中用于取樂的玩物身份悄無聲息地發生了一些變化。

他不再是當年跟在梁昱衍後頭,只會叫着主子主子,渴望他施舍些憐憫和同情的小九了。

于是在離王再次命人将自己送回侯府之時,待離王的人走,小九掏出來一柄小刀,朝自己腹部并不致命的地方捅了兩刀。

霎時間,那腹部兩個血窟窿就開始汩汩流血。

小九不像從前那般直接回到自己院裏,反而朝梁昱衍那,一副逃奔的姿态,來到梁昱衍屋前倒在了那裏。

在院子裏的下人發現他,梁昱衍也聽到動靜從屋裏出來,看着倒在地上血人似的小九,發出來一聲駭破膽子似的驚叫時,小九才安然地任由自己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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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的身子就算是常年服用着些堪稱神丹妙藥的藥材,可那身子的虧損也并非會因為傷口愈合完美如初就真的像是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他底子虧得太厲害了,身上數不清的傷,一到陰天下雨骨頭縫裏皮肉深處,哪哪處都在疼。

傷筋動骨一百天,可他從來沒有修養夠過,這回一倒下,小九也不再強撐什麽,而果然如他所願的,此前身骨裏埋藏下的病根兒都立刻洶湧地反撲而出了。

小九那回從秋日修養到了冬日,才下了床。

而梁昱衍本身此前就因為小九有時候受傷而心生不悅,每次小九從離王那裏回來都一副病恹恹的樣子,侍候自己也提不起來精力。

這回小九又病得這樣重,昏迷不醒了好多日,流了那樣多的血,人差點兒救不回來。

上回小九病得這樣狠還是他小時候把小九當馬騎……

小九這一賭果然奏效,梁昱衍顯然被這事刺激得不輕。

終于後知後覺意識到,小九這樣的一把無骨刃,曾經脆弱到自己把他騎了幾個時辰就性命垂危,現在長大了些身子骨也不見得硬朗多少。

是血肉之軀,命也只有一條。

那是離王在梁昱衍這裏第一次碰壁,時隔一個半月之久後,他來向梁昱衍再借小九,卻被梁昱衍以小九重傷未愈而推拒了。

傳聞那是梁昱衍與離王暗生嫌隙的開始。

蕭屹離開侯府之時,在院裏撞見出來透氣的小九,小九見着他也未行禮,只垂下來眼眸,略微示意。

蕭屹喉嚨裏發出來一聲嗤笑。

小九面上不動聲色,其實手心都已經出了不少汗,蕭屹自然知曉小九這回根本沒受什麽傷,可卻沒有在梁昱衍那裏拆穿他。

兩人猝不及防對視了一瞬,蕭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而後身形款款離開了。

小九其實也有幾分吃驚梁昱衍真的會這樣利落地拒絕離王,原本小九還已經做出了這次不行,下次回來之時再刺傷胳膊或者大腿的想法。

因着這一下,小九原本心灰意冷的一顆心對着梁昱衍稍回了幾分溫度。

縱然梁昱衍有諸多的惡習,但是小九自小包容他慣了,而且那天他倒在梁昱衍門前,聽到的那聲驚恐萬分的慘叫也不似作僞。

梁昱衍心裏大抵對自己也是有幾分在乎的。

其實只是那麽幾分就夠了,小九原本心裏隐隐計較他将自己借給離王使喚的心思,便有了松動。

臘月二十三是梁昱衍的生辰。

那日許多人給他送來生辰賀禮,梁将軍遠在關外還拖了人算好了時間送來一把比尋常弓弩精致不少的弓送給了梁昱衍。

梁昱衍這日心情極好,跟那群前來給慶生的狐朋狗友們多喝了幾杯。

他本就酒量淺,因此那日回房都是被小九和胡鑰扶着回去的。

小廚房裏送來煮好的醒酒湯,小九坐在他身旁,默默無聲地一勺一勺給他喂進去。

醉了酒的梁昱衍兩頰坨紅,那雙看似狡黠的圓杏眼兒半眯着,嘴唇半張不張地靠在床頭,要小九溫聲細語哄上好幾句,才願意張張嘴咽下去那一口醒酒湯。

這奴才,長大了些,便學會玩些心眼兒了。

現下不送他走,自己為他養傷不惜開罪了離王後,他倒是開始變得識擡舉了些,會說些可心話了,也不像從前從離王府回來後對自己擺着一副郁郁寡歡的相,以為他真的瞧不出來嗎,面上恭敬實則伺候得都不盡心了,暗地裏和自己怄氣呢。

“小九現下可稱心了?”

小九自是知他所謂何事,連忙說道:“多謝主子珍惜奴才。”

梁昱衍這時候嘴裏含着湯水,低哼了一聲,鼻音濃重,一副嬌氣橫生的樣子。

“上來。”他伸手細細捏過小九的臉,小九臉上此時并未覆面,以往這個時候梁昱衍是不會令他上床的,可今夜許是徹底喝醉了,又或許梁昱衍本身就知曉小九面上扮得再像,跟蕭屹卻還是實實在在的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蕭屹才不可能讓梁昱衍這麽頤指氣使地擺弄。

小九聞言,擡頭說道:“可是主子,小九還未……”

話音未落,梁昱衍便被有幾分不耐煩了:“叫你上來就上來,哪那麽多廢話。”

梁昱衍自己不覺,小九也因被他這小主子自小纏慣了,也不覺有異,只拿梁昱衍叫他一個人,連着同房丫鬟的活計也做了。

二人又漸漸仿若回到了從前那般形影不離的日子,年歲相差不大,又經常做些逾越的親密事。

他們這對主仆渾然不覺,兩人之間的相處在外人眼裏已經是一副多麽畸形暧昧的關系。

而小九對于為梁昱衍暖床包括發洩欲望這件事也做得盡職盡責,梁昱衍怕疼得厲害,從來都只讓他用手,或者費些口舌。

梁昱衍時間并不長久,因此小九并不會感到十分勞累,往往結束一次,梁昱衍便會鑽到他懷裏乖乖入睡了。

“其實我也不喜歡離王把你借走的,可是那時候答應他了,我堂堂侯爺,總不好出爾反爾吧。”梁昱衍伸手探進小九衣服裏,摸他已經長好的刀傷,嘟嘟囔囔說:“像這回,多兇險啊,他此前還答應我說不會叫你有性命之憂,卻是騙我。”

梁昱衍似是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我會改日叫人再去買一把無骨刃送與離王。”他湊近小九,嘴唇半張開,貼着小九說:“小九到底和那些無骨刃不一樣,萬一真有什麽好歹,誰也賠不了我的。”

小九聽他喝醉裏酒,嘴裏竟然說出來這些平日裏決計不可能說出來的話,不由也心神晃動:“主子,那我與旁的無骨刃有什麽不一樣?”

縱使是在外奔波勞碌這麽久,加上在侯府生活這麽多年,無骨刃還是改不了骨子那點渴望旁人把他們區別而來的小心思。

梁昱衍蹙着眉,因酒的後勁襲來,臉上發燙,他臉蛋兒蹭着小九的頸窩:“你可是我的,與他們那些拿錢便能買來賣命的無骨刃當然不一樣。”

“旁人拿錢來買你,我才不賣呢,我又不缺錢。”梁昱衍說些口無遮攔的醉話,又伸手去解開自己身上的衣裳,熱勁上來,他渾身燥熱。

“真的不賣?”

“當然!”

小九試探地問:“千金如何?”

梁昱衍果斷地道:“千金不賣!”

他邊說,邊有幾分急切地去抓小九的手,往自己身上引。

酒香帳暖,外頭初雪悄然飄落。

小九在梁昱衍的床上,看着剛過了十八歲生辰,像枚剛成熟的白果一樣,皮膚攀上粉色,肌膚滑嫩的梁昱衍抓着自己的有些涼意的手往自己身上毫無章法的貼。

那臉上最是滾燙,梁昱衍便輕喘,便握着小九一只手,嘴唇和臉頰滑過小九的手背。

氣氛不知為何突然變得叫人迷失心神起來。

小九被動地被梁昱衍牽引着撫摸他的身體,鬼迷心竅的,也有可能是到底還是走到了這遲來的一步。

小九望着梁昱衍那雙已經眼神迷離的雙眼,輕聲問道:“主子,那時為何給我起名叫梁久久?”

梁昱衍這時候終于将自己脫光了,鑽進了體溫比自己低很多的小九懷裏,滾燙的身子貼着小九如玉般微涼的身骨,梁昱衍感到舒服地喘了一口氣,許是這感觸叫他愉悅,他便利落地回答小九:“因為我想小九長長久久的陪在我身邊。”

本就是過早親密接觸的兩人,加之這樣醉酒的夜晚配上這堪稱表明心跡的話,小九驟然一震,愣怔望着梁昱衍。

梁昱衍攀抱住小九的脖頸,輕輕喃喃道:“熱……小九…小九你摸摸我…”

那股熱意到底是蔓延到了小九身上來,他的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額上滑出來汗珠。

“主子,小九聽話。”

又是那副最為乖順的語态,小九伸手抱住了身子有點兒往下滑的梁昱衍。

兩人滾到了寬敞的床裏側,那勾着層層床帳鈎子被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撞落,錦帳翩翩垂下,将兩人遠非平常動靜的暧昧聲響遮掩而住。

那是頭一回,兩人做到了最後。

小九并無什麽經驗,翌日一醒,頭日記憶回籠,那嬌氣的小主子後頭哭喘抽噎的聲音回蕩耳畔。

看着身側的人還昏睡着沒醒,小九便臉龐一熱,動作輕巧地從床上下來了。

此事一做,小九便覺兩人的關系與從前大有不同了。

往日都是他單方面地侍候梁昱衍而已,而昨夜不一樣,昨夜兩人應當是同得了歡愉,如果忽略梁昱衍後頭的哭泣聲的話。

想到此處,小九便有幾分惴惴不安,可是昨夜明明是他那小主子癡纏自己癡纏得緊了,他才會做出來這樣的事,而且他還對自己說出來那樣的話。

好像千金不賣的小九真的變得珍貴了。

若是叫小九細說,為何真的會對梁昱衍生出來情欲,他大抵是解釋不清的。

可是饒是如此,在他在自己屋裏換了潔淨衣服,又懷着一顆熱切激動的心,往梁昱衍屋裏走的時候,小九心裏的期盼欣悅還是要大于不安感的。

小九在梁昱衍這裏有太多次好了傷疤忘了疼了,他這樣好哄騙,小時候在未出過侯府時甚至會因為給梁昱衍暖不好床傷心得想哭。

太多年了,主宰他的,掌控他的喜怒哀樂的,給予他疼痛和微不足道的甜頭的人都是這麽一個。

梁昱衍獨自一人占據小九太多的視線了,又那樣過早地做些親密的,仿若情人之間才會有的親密行為。

小九腳步尋常步子輕,這回卻故意放重了些,怕真的吓到他那昨夜已經力竭到昏睡的小主子。

十九歲的小九,他走到床帳前,歡欣雀躍地恍若一個情窦初開的小夥子,甚至大膽而親昵地叫了他昨夜在床上喊過梁昱衍的狹昵稱呼。

他叫道:“雪圓兒!”

小九覺得在床上一副撒嬌癡纏着自己,怕疼又躲開的梁昱衍特別像那只看似養不熟的異邦貓,他們連眼睛都一樣琉璃珠似的漂亮。

是小九買不起卻得到的東西。

而小九渾然沒想到的是,待那床帳掀起來的那一刻,對上的是梁昱衍那張惱怒非常的臉。

“啪”一聲,梁昱衍兜手就是一個巴掌打到了小九臉上,可因着他被折騰了一夜,實在是沒什麽氣力,小九臉上只留下來一道淺不可見的紅印。

“大膽刁奴!你怎麽敢!你怎麽敢!”梁昱衍看着一片狼藉的床,又渾身不同尋常的疼痛,惱羞成怒之下,幾經氣結,連話都說不完整。

恍若兜頭一盆涼水,将小九那張寡淡臉龐上難得生動的,含羞帶怯的,欣喜不安的表情全都凝住。

即使如此,小九還是強忍着什麽,急切地探身安撫一樣問他:“可是傷着了,主子別氣……”

小九剛要湊近,梁昱衍便扯了他那本就嘶啞的嗓子怒罵道:“你還敢過來!滾開啊!”

“可是明明是主子你昨夜先拉了我的手,叫我……叫我摸…”

小九辯駁的話未說完,梁昱衍便驚怒交加地道:“住嘴!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叫人絞了你的舌頭!你這大膽妄為的奴才!”

梁昱衍伸手指着他,羞憤不已:“我這般待你,你竟敢趁我醉酒做出來如此荒淫之事!給我滾出去!”

看梁昱衍情緒失控,小九不得不為了叫他冷靜下來,蒼白着一張臉,退出了房外。

那天有大夫從侯府的偏門進來,胡鑰喚下人端了幾盆熱水進屋。

待暗中潛伏的小九看到有下人收拾出來帶血的床單,他才知道他昨夜的魯莽。

那輕輕扇在小九臉上的一巴掌留下的印子已經淺得消失不見了,小九卻更覺作痛起來。

他坐立難安地在屋裏踱步,後來還是忍不住湊到了梁昱衍屋前,那胡鑰卻攔在門外,冷冷對他說:“主子不想見你。”

即使如此,小九還依然徘徊在梁昱衍門前,希望做些補救,挽回一下這段就要無疾而終的感情。

這個時候的梁昱衍實在是吓壞了,他難以接受他在那處的傷,更無法接受他這樣金尊玉貴的侯府公子竟任由一個卑如芥草的奴仆,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整夜,搞成這副樣子。

他在侯府裏還如何立足,昨夜門前首守夜的是誰,他要胡鑰将他們殺了。

還有那小九,還有那罪該萬死的小九,他還竟敢說是自己先引誘的他,心思雜亂的梁昱衍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恐慌,正在想着如何狠狠責罰于他的梁昱衍看到外頭那月上枝頭還遲遲不肯離去的身影。

氣上心頭的梁昱衍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就命人将那小九拖下去,賞了十大板子。

這十板子尋常成年男子都夠受的,更何況無骨刃身骨金貴。

這一下責罰下去,待梁昱衍從床上休養好了,小九都沒能從床上起來。

雖是罰得狠了些,梁昱衍到底是出了氣,于是等小九修養得差不多,又往自己身前湊的時候,便冷着臉擡了擡下巴,示意胡鑰不必阻攔了。

原本這事罰也罰過,梁昱衍也将那不該聽到那夜聲響的人滅了口,這事便一掀而過了。

偏那小九不識擡舉得很,擺着那張叫梁昱衍心煩的,大病初愈的臉,用那樣難言的眼神,望着他。

“主子終于願意見我了。”小九一副低眉颔首的模樣,抿着嘴唇,過了一會兒又說:“是小九不知輕重,主子責罰的是。”

梁昱衍聞言冷哼一聲:“你知道就好!”

小九臉色一僵,而後看着梁昱衍那張完全不複那夜對待自己的态度,不由喃喃出聲:“主子可還記得那夜同我說過什麽?”

梁昱衍橫眉怒道:“你還敢提!我看十板子沒叫你這昏頭漲腦的東西侍候清醒是不是!?”

“不管我那晚對你說了什麽,都不過是一些醉酒的胡話,豈能當真!你還敢來我眼前再問!”

“都是些胡話?”小九失魂落魄地愣愣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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