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55章

離王府的書房裏,小九在桌案上并未發現什麽有用的東西。

但是小九也沒有太過吃驚,蕭屹這種多疑多慮的性子,那些機密要件自不可能會讓他輕易尋得。

若是時日沒有那麽緊迫,小九或許還有時間在離王府旁敲側擊,從秦管事或者旁的貼身近侍那裏尋得一些蛛絲馬跡。

可以現在的局勢來看,已經容不得小九再等。

本就是兵行險着,時間拖得越久情況越是難以把控。

好在小九也算跟随過離王多年,對他的秉性有所熟悉,于是在那看似平常的書房裏徘徊一宿後,終于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一個落了層灰塵的燈盞。

在這離王府的書房裏,旁的擺件瓶器皆是被仆從擦得一塵不染,嶄亮如新,除了這盞在犄角旮旯裏非常容易被忽視的燈盞。

小九手伸出去,在那燈上摸索片刻,便感受到了其中關竅。

随着他用力一旋,屏風後便露出來一道窄窄的道。

小九步入裏頭,待第二天天大亮之時才從裏頭出來。

建安侯府。

距離小九那日離開已經過去了兩日,梁昱衍還依然沒有從小九殺死離王以身完全代之這件事所帶來的驚懼中走出,胡鑰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卻還未回來。

此刻夜深,梁昱衍正戰戰兢兢在自己床上窩着,而那離王的屍體還沒來得及的被處理,正在他的床下。

小九臨走之前給蕭屹覆面,也換上了無骨刃慣常穿的一身黑色短打,只是,以蕭屹骨相要想塑面成無骨刃那樣并不容易,于是在已經斷了氣的蕭屹臉上,小九強行做了回捏骨先生,這致使蕭屹那張臉上一片青紫出現大量的瘀血,變得分外可怖。

梁昱衍根本再睡不下去覺,正在黑夜中瞪着眼兒,焦慮難安地啃着手指甲,卻又聽到門“咔嚓”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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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昱衍頓時轉而望向門,小十一從門外進來。

猛然又撞上那一張熟悉的面孔,梁昱衍急切地脫口而出道:“怎麽又回來了!不是說先去拖住離王府的人……”

梁昱衍話說到一半,再定睛一看來人臉上神情,下一刻反應過來什麽,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小十一還是小什麽?你怎麽又來了,上回沒讨夠打?”

那次梁昱衍将他誤認為小九,遣了大夫來細心調養好了傷,誰知道這人用那張和小九一模一樣的臉,光會盯着自己的傻瞧,一臉的癡呆相。

于是他就叫人用板子把這把不識規矩的無骨刃打了出去。

小十一這時候停頓了一下,想了想說道:“我來帶你走的。”

梁昱衍冷哼一聲:“你是個什麽東西,你帶我走。”

“梁将軍無召返京,明日一早宮裏的禁軍就會把建安侯府包圍,小九說讓我來帶你走。”

小十一看梁昱衍滿身抗拒,于是還算耐心地解釋道。

梁昱衍聽到這話,心頭已經是狠狠一沉,那日夜擔心的事到底是落到了實處,若他爹真的是要在這個時候回來,消息走漏,第一個被抓起來做質的必然就是他。

此前他爹與離王勾結,也并非是沒有勝算,可是這個時候離王已經被小九殺了,此事還未有人所知。

梁昱衍只要稍一細想此事後果,已是眼前一黑,嘴裏卻還是強作鎮定說道:“我憑什麽信你?”

小十一這時候看了一眼外頭天色,透過窗外竟然是看到了點點火光。

憑着多年行走在風口浪尖的敏銳直覺,小十一頓感不對,只怕是禁軍那邊要提前動手了。

于是他也不再廢話,直接上前一步,從胸口掏出來一塊沾了迷藥的巾帕,強行捂住了梁昱衍的口鼻。

在梁昱衍驚恐地驟然睜大而後迷蒙過去的眼睛裏,小十一動作十分利落地将已經昏迷過去的人背到了自己背上,從窗口一躍而出,穿過了層層圍牆,隐入了夜色。

小九信步休閑走在鬧市裏,路過一家剛換了老板夥計的包子鋪時,将手裏一錠銀子抛給了這新夥計,拎走了幾個包子。

一身粗布的新夥計,走到鋪子裏頭,将那錠銀子用力碾開,露出來一團成一團的紙。

待細細将那紙展平,便見皺皺巴巴的一張小紙上,寫滿了人名。

那正是小九從離王那裏所搜尋到的,所有與離王有過書信往來的朝中官員名單。

待小九路過街口,将手裏的幾個肉包子擱入幾個乞丐前擺放的破碗裏,他才慢慢悠悠調轉了方向。

好似在此條街上走動,專程是為買幾個肉包子來贈送給乞讨老頭一樣。

現今京中局勢詭谲,蕭宸景登基一事被朝中一衆官員以遺诏尚未尋得來回推脫。

前日禁軍圍堵建安侯府,梁将軍無召攜兵返至距離京城五十裏不到的城裏,暗中派去想要率先接回幼子的人馬撲了個空,禁軍圍着的建安侯府裏也是不見梁昱衍的影子。

梁昱衍不知到底身在何處。

而越是這樣的關口,禁軍圍着已經人去樓空的建安侯府不撤,僞裝成梁小侯爺真的在太子掌控之中的模樣,另一頭梁孟惠面對着那頭遞來的他什麽時候返回邊疆,禁軍什麽時候撤回的消息,擺出來一副無動于衷的态度,卻又真的不再往京城再踏一步。

雙方開始陷入将将撕破臉皮而又僵持不下的局面。

京中街道裏來回巡察的官兵多了起來,裴卓這時候也在崇王府門前的那道路上盡忠職守地帶着人來回巡守。

在這天天色漸晚的時刻,裴卓遠遠地望見一道瘦挑挺拔的身影款款前來。

那人一身墨綠色繁花團紋的錦袍,眉眼淡淡,笑起來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看起來是一副十足的溫良相。

天色已經黑了。

裴卓站在崇王府門前,看着那人邁步走向崇王府裏院。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人給他一種熟悉感,可仔細盯着那張臉端詳也回憶不清一二。

這青年男子說是崇王的友人,裴卓自是對蕭崇敘的“友人”這一稱號心下狐疑,可是這位男子又拿出來崇王此前皇後曾賞賜過的貼身小件作證,裴卓在對方的三言兩語下,竟莫名打消了疑慮。

而且以蕭崇敘的身手,真要對其不利絕非易事,更何況如此正大光明從前門進來拜訪。

眼看那人身影消失不見,裴卓被部下喊走,思緒被打斷,于是也不再深慮。

小九就這樣進入了崇王府裏。

待走尋着回憶走到蕭崇敘門前,小九先是禮貌敲了敲門,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可是天色暗下來,裏頭亮着燈不說,還時不時有幾聲響動。

小九略一遲疑後,便直接推門而入了。

門一打開,小九便瞧見那張自己許久未見的臉,被酒氣熏得通紅。

蕭崇敘正趴在桌子上,手裏頭還攥着一小酒壺不松,像是聽到聲響半阖的眼皮微張,視線落到了這位不速之客身上。

不速之客可沒有自己不受歡迎的自覺,在蕭崇敘不悅的視線裏,慢慢朝桌前走來。

這模樣看起來是醉得很了,若非是如此,小九也不能真這麽順順利利走到蕭崇敘的臉前頭來。

“什麽時候還添了嗜酒的毛病?”小九嘀咕一聲,而後目光一瞥,看到桌上擺着的酒壇,旁邊還有地下還放着喝空的壇子,待細細一聞,便覺不對,那酒味裏帶着一絲甜氣。

小九看着蕭崇敘那張骨骼深邃的俊美臉龐,這時候臉上也不由浮現了一絲笑意:“殿下是喜歡喝桂花酒?”

“醉了也好,省得你我不輕易見一面,你若真對我喊打喊殺,我可惹你不起。”小九邊這麽說着,邊也像是這崇王府的另一位主子似的,起身信步自若地來回在這屋裏頭摸摸碰碰。

到最後行至蕭崇敘的床榻前,十分失禮地坐下,手扒拉過床頭櫃上擺放的幾本閑書,而後又拉過抽屜,竟發覺蕭崇敘此前視若珍寶的那些春宮圖冊全都不見了。

正心頭疑惑,小九彎下身子拉開櫃底的時候,發現床底下有一本散開的書。

伸手拽出來,便見是那一本蕭崇敘此前翻卷了邊的那一本,現在不僅快要散架了,書上還有幾個腳印子。

不知這書的主人是有多記恨這本《情斷王府之風流王爺俏小厮》了。

小九嘆了一口氣,用手拍了拍上頭的鞋印子,像是想要把上頭的灰塵拍幹淨。

看見那本被丢到床底下的書被小九撿出來,多愛惜似地在那拍灰。

原本趴在桌上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蕭崇敘,終于從桌上起來,冷睨着小九道:“別亂動我東西!”

聽到蕭崇敘講話,這樣一副不善的語氣,小九只得投降一樣說道:“好,我不碰。”

于是小九把那本《情斷王府之風流王爺俏小厮》又送回了床底,它原先的位置。

小九已經遂了他的心意做了,蕭崇敘卻還是拉着一張臉,像是怎麽都不滿意的樣子。

小九看着他的臉色,朝他走來,嘴裏溫聲道:“殿下,還惱我呢。”

“走開!不想看見你!”蕭崇敘看他靠近自己,臉上不知是真的醉酒熏紅的還是氣紅的。

小九看他帶着薄怒的語氣睡着驅趕自己的話,沒有出手将自己打出門外,卻是伸手在自己腿上像是咬着後槽牙一樣,作勢要狠狠擰下去。

小九大驚失色,連忙過去阻攔,雙手抓住蕭崇敘的手,擡眸觀他神色,小九哭笑不得:“又不是做夢,你擰自己做什麽?”

兩人距離陡然拉近,小九看着蕭崇敘那張臉,矮了聲調說道:“別氣了,算我對不住你。”小九伸手搭在蕭崇敘肩頭,往下撫摸:“叫我瞧瞧吧,可留疤了?”

這般說着,卻見蕭崇敘兜手将小九的手從自己身上打掉了,他冷笑道:“呵,假惺惺的騙子。”

小九手被打掉,手背上瞬間紅了一小片,他看着蕭崇敘的臉色,故意非常誇張的發出了“嘶”的一聲。

他像是吃痛地捂住了手,果然擡眼再一瞧,蕭崇敘目光正落在自己手上。

這壞心思一起,便是層出不窮,小九眸光流轉,又唉聲嘆氣起來:“也罷,殿下若真是不想看見我,那我便走吧,不再出現在殿下眼前了。”

“你要走便走,我還能留你不成!?”蕭崇敘嗆聲道。

這話說完,只見小九真的從蕭崇敘身前起身離開。

小九步子邁得極緩,明明到門口的路也不過幾步之遠,他卻偏偏在屋裏走了一個半圈,硬是沒走出去。

再看蕭崇敘,身子是沒去留,眼珠子卻跟着小九也轉了半圈。

待小九停下來,轉頭一看,兩人目光撞上,小九再是忍受不住一樣仰面擡手捂住了臉,喉嚨裏發出來極其壓抑像是哭泣一樣細碎的笑聲。

下一刻。

像是一陣風撲入懷裏,又像是被一只拔盡爪牙的軟蛇繞上了頸側,小九嘴唇貼上蕭崇敘的嘴唇,用着氣音柔聲道:“殿下閉眼,我便消失了。”

蕭崇敘手腳都僵住,眼睛卻還是睜着,嘴唇輕啓剛吐出一個“不”字,便被立即趁虛而入了,那原本伸向小九身體要推拒的手,被一雙軟若無骨帶着點濕意的手握住,往下一施力,便推向了腰間。

那是一個異常主動的,來自小九不常見的,帶着洶湧蠱惑意味的吻。

蕭崇敘被那股沉香籠罩住,待兩人呼吸都已經紊亂,微微拉開些距離,在蕭崇敘居高臨下的視線裏,眼睛上已經蒙着一層水霧的小九,嘴唇張合:“嗬……王爺……奴才真是身子癢得受不住了……”

是那《情斷王爺之風流王爺俏小厮》三十七回開場,小厮求歡的詞句。

蕭崇敘頭腦昏然一熱,一切便再看不真切了,小九眼中的水霧鋪天蓋地将蕭崇敘溺沒,霎時間桌上的酒壇杯盞都被掃到地上,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三更天。

京城一家酒樓,後院隐秘而寬敞明亮的廂房內,一群人已經酒過三巡,連跳舞的舞姬都換了三波,那衆人苦等已久的人卻還是沒到。

先是那禮部的一位年歲尚輕的官員坐不住了,對着後頭離王府的侍衛語氣變得急躁起來:“王爺到底何時能到,這個時候諸位同僚冒着風險起來已經是十分危險,再等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

在這一晚,離王秘密傳信給所有曾被他籠絡又或被威脅掣肘所用的大臣官員,前來一敘,而算算時間,梁孟惠兵馬已到,此事不動更待何時?

離王真的名正言順順利登上寶座,自少不得這些人等在朝堂上扭轉話鋒。

已經到這樣緊切的關口,這些人在家中也是坐立不安,不說起疑,甚至正中有些人的下懷,此時正是需要離王露面安撫人心的時刻,也因此這場密會大多數都到場了。

在那禮部的年輕官員出聲之後,其他因離王遲遲不露面也越發焦躁的官員也紛紛道:“王爺是被什麽事絆住了。”

“是啊,是啊。”

“這都等了好幾個時辰了。”

那在後頭原本低頭站着的離王府的侍衛聽着這些人等不及的聲音,于是擡起了頭,跟他身旁的人也說道:“那便不等了吧,小九不是也說過若是他來晚了,我們自可先下手嗎?”

旁邊的小十打了個哈欠,點點頭說:“好吧,我也有些困乏了。”

話音落下,那剛才起頭的禮部的小官瞬間僵住了臉,他難以置信地轉過頭來,當即驚恐出聲:“下手!?下什麽手?你們不是離王府的人!”

“快……快跑!”

這時候已經有人明白過來事态不對,然而他們帶來護院都在外頭等着,而且跟離王這次密談為了掩人耳目,都是盡量簡行,根本沒帶幾個人來。

“噗嗤”一聲,是那剛才喊着讓快跑的人被一刀斃命,捅穿了肚子。

那原本在酒桌前的空地上跳舞的舞姬,身姿陡然變得更加高挑,手裏也都拔出了匕首。

一時間,嘶鳴哀叫求饒聲,還有破口大罵的聲音,混雜着噗嗤噗嗤隔斷咽喉和利器入體的聲響充斥了整個寬敞的能容納數十人的夜宴廳。

四更天,一道伶仃單薄的身影出現在步往離王夜宴密談的廳房前。

小九的頭發還泛着潮意,身上散發着剛沐浴過的氣息,不過腿腳倒還算靈便,緩緩踱步走到了門前。

突然,腳底有股黏稠感,小九低頭一看,是血從緊閉的門底流淌了出來。

就在這時,門被猛地撞開了,一頭冠歪了的吏部侍郎眼珠子都因劇烈的悚意浮上了細密的血絲,他萬分驚惶地要逃命而出,卻沒想到抓住機會僥幸跑到這裏把門打開,便身形不穩,撞上了一物。

他已經被裏頭那單純極致的單方面殺戮吓得失了智,這時候擡頭看見面前的人。

甚至都沒來得及多思考什麽,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肝膽欲裂地嘶叫道:“王爺!王爺您可算來了,快救救……被暗算…”

話未說完,那禮部侍郎腰腹上就被紮上了一刀,他悶哼一聲,嘴角流出血來,面上的驚懼定格凝滞。

小九扶抱着他軟倒的身子,說了一聲:“抱歉。”

而後将他又帶回了門內,随着兩人進來,門再次被重重關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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