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

蕭崇敘來到宮中禦書房之時,蕭宸景和任延亭已經在那裏了。

兩人面前的矮桌上,任延亭面前的那一茶盞中甚至都只剩下一個茶底兒,顯然在蕭崇敘未來之前,二人已經暢聊了有一會了。

對于這個半道中被蕭宸景從偏遠小縣裏調回來的任延亭,蕭崇敘原本是沒有什麽感覺的,只是想到小九現今半死不活的躺在崇王府的後宅裏,都是拜這個新任的刑部尚書所賜,蕭崇敘也再難擺出來什麽客套的溫和嘴臉。

看蕭崇敘進來,任延亭到底是臣子,于是也起身對他行了禮,卻見蕭崇敘對他理也不理,徑直朝前走去。

蕭崇敘來到蕭宸景面前,微微拱了拱手,叫了一聲:“皇兄。”

蕭宸景看他闖下如此禍事,面上兒卻一點惶恐不安和知錯之意都沒有,本就壓抑的怒火更是被添了一把柴一樣。

“你別叫我皇兄!我可沒你這樣膽大包天的弟弟!”蕭宸景冷笑一聲:“你倒是能耐的很了,一聲招呼不打,直接闖到刑部去把人帶走!你把皇家顏面置于何地!把我和母後又置于何地!?”

聽聞此言,蕭崇敘擡眸問道:“我若是打聲招呼,皇兄便可允我将人帶走嗎?!”

話音落下,蕭宸景手裏的茶盅重重一放,那裏頭的茶水濺落到桌面上,那張與蕭崇敘眉宇間有幾分相似的臉龐漫上因憤怒而産生的薄紅。

“冥頑不靈!我看你根本就不知悔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前來!?”

伴随着這怒氣交加的聲音,一時間整個禦書房裏的隐在角落裏的宮女太監都噤若寒蟬。

眼見兄弟二人因沒有季後在這裏頭打圓場,場面頓時變得不可開交,劍拔弩張起來,那頭被冷落的任延亭才像是不計前嫌地出來說了些話。

“陛下息怒,崇王殿下年歲尚小,心性又不比常人,那小九是個聰明伶俐的,若真有心蠱惑殿下,殿下一時會着了道,鑄下大錯也是情有可原。”任延亭連忙彎下腰來,拱手言道。

而蕭崇敘卻未予看似解圍的任延亭任何眼神,在蕭宸景迫人的視線下,緘默半晌兒後,他突然出聲道:“我見過父皇的遺诏。”

崇王的話像是在這叫人窒息的禦書房裏打了一個懾人的悶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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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延亭此刻也是臉色微變,與蕭宸景二人在崇王面前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蕭宸景問道:“什麽時候?”

任延亭沒有再說話,而蕭崇敘此刻才緩而又緩地開口說道:“那次追捕王祁,我遇刺。”

“我與小九交手身受重傷,情況緊急,遺诏抛出之時,我看到了。”蕭崇敘半垂的眼睫在下一刻倏然擡起,直直望向了蕭宸景:“父皇将皇位留給了四弟。”

蕭宸景原本已在蕭崇敘提及此事時就已經緊繃起來的身子在此刻驟然像是被重重擊倒了一樣,身子甚至往後不自覺地一傾。

饒是蕭宸景此前早已在惠帝病重之時遭到諸多的猜忌和打壓,知曉父皇已經對自己心生不滿,在得知這個消息時也不免感到心灰意冷。

他做了太子太多年了,從出生那一刻就被立為儲君,年幼之時惠帝也對他十分看重,經常親自考問學業,也未曾沒有過父子子孝的溫情時刻,加之母親家世顯赫他又是嫡長子,這皇位本早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本來就是作為皇位的繼承者培養的,這麽多年來未曾敢有一刻松懈,就因行差踏錯那麽一步,便如此永失帝心了。

可若不是惠帝多番忌憚相逼于他,他為自保有所依仗,又如何會做出來那樣自誤的一步。

可是萬般陰差陽錯也好,父子情分走到最後稀薄如煙也罷。

這個結果叫蕭宸景意外的同時也有所心理準備,像是隔空堪堪未落的一塊石頭,終于見得着,落到了實處。

這叫他無比心寒,感到被擊潰的消息若說此前從未有所預料也不盡然。

蕭宸景臉色發青,閉了閉眼,而後勉強重新找回克制而冷靜的聲音,說道:“你此前為何不說。”

“因為在最後一刻,遺诏将落入小九之手時,我将遺诏上面的內容用內力抹除了。”蕭崇敘對着他的兄長言道:“所以小九手裏不過是握着一張辨不清任何內容的诏書,對皇兄并無威脅。”

“并無威脅?我看小九此人就是最大的威脅。”蕭宸景聲音驟冷,眉毛壓低:“他一把無骨刃,手裏攥着蓋了皇印的诏書,弄虛作僞虛張聲勢,又拐攜梁昱衍,他到底居心何在?你又如何能保證他對我毫無威脅!?”

“我能保證。”蕭崇敘說道:“我會看住他。”

“何不如直接殺了幹淨?”

“可是殺了他還能有誰能幫皇兄僞造遺诏,名正言順地坐穩這皇位呢?”蕭崇敘繼續說道:“父皇生前禦書房的一位秉筆太監乃是無骨刃,現下離王已逝,所有無骨刃都為小九一人所掌。”

“若皇兄能放過小九,我必能将此诏呈予皇兄,到時皇兄有遺诏在手,梁孟惠再是扶持其他皇子也是師出無名。”

難以想象初下山時耿直如木,不通人情的弟弟會為一把無骨刃做這樣煞費苦心的籌謀,蕭宸景一時之間五味雜陳,他知曉崇王下山入世,又闖入的是這樣的亂局,心性會有改變也是常理之中,可如今真見了,還是不免感懷。

“我只給你七日,若是不能将诏書拿來,別怪我到時候叫禁軍也圍了你的崇王府。”

得了蕭宸景這樣的話,崇王便片刻不多留,行禮後直退而出了禦書房。

待蕭崇敘走後,蕭宸景才略顯疲憊的擡手揉了揉眉,近乎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任延亭知道他是被惠帝傷了心,又與崇王費心竭力談判一場,崇王還是為了一個外人。

原本這都該是他至親至愛之人,嚴慈相濟的父親,率性天真的弟弟,到頭來都要他提起警惕才可不露破綻地對待。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崇王今日會前來相見,也必是有所挂念。”任延亭勸慰道:“待他日崇王回過味來,便會體會陛下今日一番苦心了。”

“那小九看起來是個溫潤無害的,實則下起殺手來眼也不眨,經梁昱衍自幼百般刁難搓磨都隕了他的心性,連我皇叔那樣的心思多端的人都陰溝翻船在他的手裏,你當他是拔了牙的蛇,殊不知他能軟和地躺在你頸側,冷不丁兒就絞了你的頸了。”

“他就不是一個懷有安分心思的人,崇王都被捅了一刀了,卻還不長記性。”

任延亭道:“我早已囑咐過獄卒給小九施刑下了狠手,小九現下除了崇王無所依仗,此番在崇王身側即使是為了自己也會有所收斂。那小九是個吃得住疼的,再握在我們手裏也審不出什麽,如此一來還不如将計就計将他送給崇王。”

蕭宸景這頭将紅臉唱得真,崇王那邊白臉的戲才能唱得足。

提及此,任延亭像是想要緩和一下蕭宸景的情緒,不禁打趣道:“這不,今日崇王便允諾要從小九那拿來诏書獻給陛下嗎?”

蕭宸景帶着些微嘲意也笑:“不過空口白話,他能不能拿來還未有準頭呢。”

“崇王并非是喜愛吹噓作假之人,陛下寬心吧。”

蕭宸景聽聞此言也沒再反駁,只又說道:“可那梁昱衍此刻還不知所蹤,在诏書拿來之前,必不能讓梁将軍先找到他。”

“其實今日崇王前來這般氣定神閑,好似對小九很有把握,若王爺真能将那小九馴服,無骨刃收歸,小臣倒是心有一計。”

“梁将軍想要尋梁昱衍便叫他尋便是,據我所知,溫儒傑近幾年他那外室去世以後,曾多次派人尋找過小九,皆被梁孟惠所阻。”

“若我們能借小九,哦不。”任延亭粲然一笑:“是溫思溪,搭上溫儒傑,撬開梁孟惠麾下恍若鐵桶的邊疆鐵騎,豈不是妙極。”

“梁将軍老了,溫儒傑比他年輕不少,況且若能扶溫儒傑上來一領鐵騎,勢必要幫此前的啓東守備軍翻案,當朝宰相之女齊凝雲中意之人正是此前被問斬的啓動守備軍的後人,若能翻案,齊海廣那老兒雖說老奸巨猾向來明哲保身,可卻也是個愛女心切的,到時候陛下何愁齊海廣不站出來表态。”

此舉可稱得上精妙絕倫,一舉三得。

蕭宸景原本緊縮的眉頭驟然舒緩,眼睛望着說起謀略,目露狡黠活脫脫一個玉面狐貍托生而出的任延亭,也不禁綻開了笑容。

他嘆道:“不愧是延亭……”

崇王府。

在蕭崇敘離開不多時,原本躺在裏側,蒼白着一張臉,緊閉着雙眼的小九眼睫便輕輕顫動。

待崇王的聲息完全無所聽聞,悄聲一動不動的小九,才猝然睜眼。

小九認出來這裏是久違了的,熟悉的崇王府宅內。

睜開眼以後,小九将耳朵豎起,卻并未輕舉妄動。

透過門扉,小九望見門外立着的兩道身影。

小九大抵能猜出來,應該是蕭崇敘手下的裴家兄弟。

只聽他們絮絮叨叨,小聲嘀咕着什麽,自以為很隐秘。

小九是個慣常有耐心的人,此時按耐了數個時辰,才聽到一道聲音說:“你在這裏看着,我去如廁,一會兒便回。”

他旁邊的人低聲應了,回了句:“那你快點兒,我也有點兒想。”

“你怎不早說……”這道帶着些訓斥的聲音後,門前的立着的兩道身影便少了一道。

小九在薄被裏深提了一口氣,身上的傷口都敷上了尚好的傷藥,像是有鎮痛作用,他此刻除了感受得到傷口傳來的絲絲涼意,并不覺得如何疼痛。

這不知是哪裏尋得的靈丹妙藥,甚至比建安侯府此前梁昱衍給他用的那些價值千金的傷藥療效更甚。

可此刻情況緊急,容不得小九分神多感多想。

下一刻,小九虛弱地輕聲叫喊起來:“水……水……來人……”

這般喊叫了兩聲,外頭站的那人果真轉過身來,猶豫一瞬後便推門而入了。

這樣虛弱單薄躺在床上面無血的一片人兒,實在很難給人帶來什麽威脅感。

裴卓進來後,将人打量過後,才踱步走到桌邊,倒了溫水入杯。

把水倒好後,裴卓僵手僵腳地走到了床邊。

小九這時候狀似虛軟無力地用胳膊撐起來自己的身子,半起身來。

裴卓此刻表情非常不自然,嘴唇啓合躊躇幾下,才吞吐叫了一聲:“……王妃,請用茶。”

小九原本好像是十分吃力支撐起來身體的胳膊肘驟然一軟,重新跌回床榻,面上也出現了一瞬茫然。

“你叫我什麽……”小九疑心自己聽錯,這時候卻看見裴卓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兩手捏着一個小杯盞,面上扭捏作态得簡直叫人不忍直視。

裴卓再次結結巴巴喊出來:“王…王……”

小九眼皮抽了兩下,猛然出聲打斷道:“我起不來,能不能扶我一下,我……嗓子幹得難受。”

這故作嘶啞的聲音使得裴卓立即心生恻隐,他未曾防備分毫,一個連床都起不來的人,被他們王爺從地牢裏救出來,身上不知道受了什麽樣慘絕人寰的刑罰,都還下不來床呢。

因此,雖然裴卓有幾分猶豫,但是決定伸手扶小九一把。

而就在裴卓彎下腰來,想要去攙扶起來小九之時,只聽耳旁響起一聲輕輕的“多謝”裹挾着一道淩厲的風聲,他便後頸兒劇痛一瞬後,眼前一黑,吧嗒倒到了床上。

小九費力地将他推到一旁,然後從床榻上迅速起身,許是躺了許久,動作又太猛,驟然起身叫他一陣頭暈目眩。

可此時沒多少時間容得他緩緩,于是不經猶豫地伸手,幹脆利落地将裴卓的衣服剝了下來。

片刻後,小九搖身一變,從房中走出。

而好巧不巧,裴遠也如廁歸來。

這二人是雙胞胎兄弟,雖然面上一模一樣,性格卻十分迥異,像是同在娘胎裏的時候,一個半腦子都長在一個裴遠身上,另外半拉留給了裴卓。

時間匆忙,小九的扮相也不甚精妙,可若是不仔細探查,也看不出太大的差別。

他一副焦急模樣迎上前去:“你可算回來了,我都快憋死了!”

裴遠确實并未起疑,只嘲笑他道:“瞧你這點兒出息,快去吧!小心尿褲子!”

小九此時急慌慌的模樣正是一副尿急的樣子,這時候他已經跑到了門邊,心下已然大松,聽聞裴遠在身後的嘲諷,不由分神道:“哥!就你會擠對我!你才這麽大了尿褲子!”

這樣的互相鬥嘴在兄弟二人之間稀松平常的緊,卻未想到小九手都搭上了門,卻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暴喝:“關門!來人!”

這一聲令響,未開啓的門外瞬間嘩啦啦響起來一片腳步聲,是王府的護衛聞領而來。

不必多想,此刻門外必是守滿了王府侍衛。

小九不可置信地緩緩轉過頭來,對上裴遠的視線。

似是察覺到小九眼裏的疑惑,裴遠善心解答:“我是弟弟。”

這倒是小九自以為是,一時不察便先入為主了,以為裴遠比裴卓更高一些,更聰明謹慎聰明些,又時常以教訓的口吻對裴卓說話,便以為裴遠是兄長。

可饒是如此,臨門一腳,栽在這裏也是叫小九心頭十分懊惱,早知不多嗆着一句嘴,他此刻悔恨得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

卻見裴遠此時舉着劍,目露警戒,如臨大敵一般對着自己:“請王妃回房好好休息。”

小九聽着稱呼,喉頭又是一窒,凝神後看着裴卓未脫鞘的劍,知曉他并未有與自己動手的意思,剛要開口說些什麽。

就聽裴遠又高喊了一聲:“速去禀告王爺,王妃已醒,鬧着要去宅外走動!”

看裴遠如此行事,小九也不得不目露狠光:“裴大人,既然如此就多有得罪了!”

言罷,小九便要運起內力,打算與裴遠交手後,越牆而逃。

然而沒想到,下一刻小九便丹田處湧起來密密麻麻的疼意,叫他半點兒內力都運轉不起,本就有傷在身,這一下後,他額上都流出了細汗。

“……”

裴遠看着小九在那裏說出來這樣一句話後,卻動也不動,甚至還微微佝偻下來了腰。

場面一時間有幾分詭異。

“罷了。”小九那口氣到底是沒能提上來,此刻也未做多想,自以為是在牢裏受了內傷,才運不起內力來。

如此一來,小九還是堅強地嘗試在事情即将變得一塌糊塗之前,做一些補救。

轉而言道:“裴家兄弟,打個商量如何,我現在回去躺着,此事就當作沒發生過,怎麽樣?如果王爺回來知道我要逃走,而且差點兒成功,就算是要懲治我,也不會輕易饒過你們的,至少也要治你們一個看管不力。”

“你我各退一步,萬事大吉……”

然而小九這般苦口婆心又有理有據的話言罷,那裴遠卻油鹽不進地對着門外道:“務必快馬加鞭,請王爺速速回府!”

“是!”門外得令,立即禦馬出府了。

重重馬蹄聲響起,恍若踏在小九心頭,後路被徹底斬斷,小九不得不有幾分失魂落魄地認了命。

崇王歸來之時,夜色已深。

他端坐在桌前,此時裴遠正在如實禀告蕭崇敘入宮之時宅裏所發生的事。

裴卓這時候已經醒來,像是被誰用一盞水潑醒的,鬓角的發絲還濕漉漉的,後頸兒一道帶着淤血發青的印分外明顯,在一旁臊眉搭眼地低着頭。

雖然裴遠看起來面無表情不偏不倚地跟崇王講述事情經過,可那事無巨細的程度,有點兒讓小九疑心他暗裏因為自己給了他那不甚聰明的哥哥一掌而在報複自己。

因為他甚至連小九看事情敗露之後,又開始妄圖拉攏自己一同框騙糊弄崇王,打個商量的字句,都精準至極地對崇王複述了一遍。

眼看蕭崇敘神色越來越冷,小九站在那裏連大氣都有點兒不敢喘一下了。

裴卓裴遠二人并未得到任何懲處,甚至連一句訓斥的話也沒有,便被蕭崇敘揮退了,這也可能是蕭崇敘着急對小九興師問罪,因為沒得功夫再找這兄弟二人的錯處。

待兩人退出去,房裏只餘小九和崇王。

小九臉上便不自禁露出了悻悻的笑,讷讷叫了一聲:“殿下……”

蕭崇敘從宮中回來之後,情緒就已經是極差,此刻面色更是比那寒冬臘月裏的霜還要叫人心生寒意。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你這般做戲演着,我瞧着也累。”

這樣不留情面的話,致使小九那些妄圖順氣的溫言軟語生生噎了回去。

房裏一時間安靜下來,靜默幾個瞬息後,小九才像是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般,嘆了口氣說道:“殿下這是何必。”

“小九這樣的人,也值當壞了殿下心情?”

看小九臉上的假笑斂去,蕭崇敘也不再遮掩,冷哧一聲:“值當,太值當了。”

他目光如刀,劃過小九,直勾勾盯着瞧:“嘴上說得如何情真意切,說什麽心悅于我,實則下起手來毫不手軟,算計起來也是不留餘力,小九啊小九,我真心實意對你,你卻拿我當傻子哄!?”

這樣的話從蕭崇敘嘴裏吐出,恍若是當頭給了小九一棒,打得他猝不及防,連抱頭鼠竄的餘地都無處可尋。

他這般明晃晃在蕭崇敘視線下,喪氣得甚至連再勾起來嘴角說些能信口拈來的軟和話都沒有。

“不管殿下如何做想,信與不信,心裏如今又是怎樣看待我,自始至終我都沒有任何想要傷害殿下的心思。”

小九低着頭,這句話說得緩慢而澀然,說到最後只能看到他緊抿的唇角。

然而這句話卻像是徹底點燃了蕭崇敘的怒火,他怒極反笑道:“到如今你還不忘耍起這惺惺作态的本事。”

“未曾想過傷害我?”蕭崇敘情緒已然失控:“甚至到此時此刻,你依然還在算計我!無骨刃撤離京城,你為何不跑?為何要故意落到任延亭手中?”

他站起身來,朝小九步步逼近:“因為你知道我能尋得的無骨刃的蹤跡!你若跟他們一起,便會使他們暴露出來,可是若是落到任延亭手裏,故意抛出誘餌,卻對線索一字不吐,以任延亭手段必會對你施刑,你只要撐得到我忍不住前去救你,以如此命懸一線的重傷之身絆住我,便沒人能尋得到變幻莫測的無骨刃,如此一石二鳥之計,小九實在好手段啊。”

小九渾身恍若被蕭崇敘嘴裏吐出的字句淩遲,心似刀絞的同時,面上卻也不管不顧起來,擺出一副不再掙紮掩飾的姿态,說道:“崇王殿下果真聰慧通透遠非常人能比,到底是皇家子嗣。既殿下已經看破小九這些不入流的手段,那麽要殺要剮便随殿下高興吧。”

“小殺要剮悉聽尊便?”蕭崇敘聞言,音調放得極輕,重複了一遍。

小九破罐子破摔地故意說道:“怎麽?下不去手?”

“崇王殿下這樣的性子,怎麽能單單怨怪小九哄騙于你,你自己這樣好騙好糊弄,三言兩語床上的話也當真,怪的了誰,實話不瞞你說,自開始接近你,便是故意引誘你,不過是看着你太子胞弟的身份想要探得些消息,給自己多些可以利用的籌碼……”

這些傷人至極的話,像是要在這兩人之間早已經捅得稀爛的窗戶紙上再放一把火,好叫着殘餘的邊邊角角,所有餘地都焚燒個幹淨徹底。

“噌”一聲,是時雪劍應聲而出,那銀白劍身直指小九咽喉。

小九那未說完的話也倏然停了下來,他身體緊繃似一張拉滿的弓,而後顫着眼睫望了蕭崇敘一眼後,便緩緩閉眼擺出了一副引頸就戮的姿态。

然而,預想而來劇痛卻并未前來。

只聽崇王出聲說道:“故意引誘我?”

小九感覺到蕭崇敘的劍在自己身上游走,時雪劍鋒利的劍氣毫不費力的劃開小九松松垮垮系着的裏衣。

他身上的裏衣是崇王所換,外頭原本偷換而來的裴卓的外袍也已經還了回去,此時衣帶斷開,小九蒼白無血色而又單薄的身軀便無遮無攔地敞露而出了。

冰涼的劍刃劃過小九的肌膚,蕭崇敘像是漫不經心般的語調說道:“用這樣的臉,這樣的身體嗎?”

再看蕭崇敘神情,根本無任何情動,完全就是故意羞辱戲弄的意思居多。

這太難堪了,有那麽一瞬,小九甚至更情願再回到牢獄裏去任由任延亭折磨,也不願意在蕭崇敘這樣的目光下,接受他冷冰冰的審視和帶着淫靡意味的調弄。

小九本就自知他這模子裏套出來的臉并不好看,更妄論什麽吸引力,身體也根本不如成年男人那樣,這樣早自知多年的事實不知為何被蕭崇敘這樣說出來之後會叫他感到,像是自己最不經察看的地方,被硬生生刨出來示衆一樣。

幾乎是帶了哽咽的哭腔,小九眼眶都被逼得通紅:“可是,我只能給這麽多了……”

只能給哪麽多呢。

蕭崇敘手裏劍尖一擡,将小九下巴挑起,強迫他将那張面向普通,而後因為羞辱漫上一層紅的臉,對上自己。

兩人目光對上的那一瞬,蕭崇敘才清楚地回憶起。

小九初次在那間客棧裏親吻自己而後離開的身影,還有那在軟綢紅帳裏,毫無保留敞開的身體……

用那淺笑盈盈一雙眼,情真意切地望着自己,一聲聲喊着殿下,卻又能在轉身時毫不留情地離開。

原來只能給的是,将死之際的一個吻,是一夜春宵,皮肉之歡。

“是嗎?”

蕭崇敘目光自下而上掃過小九的身體,時雪劍也從他的下巴緩緩移到鎖骨,緊接着又往下劃至胸前,到腰腹處……

小九瀕臨崩潰,到底受不住的朝後退了一步。

而小九躲避的動作更像是刺激到了蕭崇敘一般,蕭崇敘的眼神便陡然一暗,小九察覺到那道讓人毛骨悚然,恍若被什麽不通人性的野獸盯住般的視線後,小九幾乎是難以控制的,本能地轉身便要慌不擇路地朝外跑去。

因為他有預感,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蕭崇敘會輕易做出來更叫他難堪的事來。

“哐當”一聲,時雪劍應聲而落。

小九只跑到門前,便被蕭崇敘從後面锢住了腰身,他的雙手堪堪攀上門,便察覺到蕭崇敘的手順着這完全遮擋不住什麽的衣服下擺探了進來……

那手不知是在裏頭做了什麽亂,只見小九膝蓋瞬間一軟,悶哼了一聲,只顫着嗓子吐出來一個:“不……”

那原本攀在門上的手便十分無力地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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