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66章

“殿下,你……”小九被蕭崇敘這樣回答堵到氣結,他眼睛都忍不住瞪圓了幾分,看着蕭崇敘那張俊美到挑不出一絲瑕疵的臉,好似頭一回領會到崇王殿下的蠻不講理。

“殿下,這事又不是兒戲,此前的事就算是我對你不住,這段時間也沒少任由你撒氣吧,你何必……”小九知曉硬碰硬和蕭崇敘是講不通的,因此又強按住惱意,苦口婆心地勸起來。

蕭崇敘這回卻不買賬的厲害,聽小九對此事不死心,連話也不接了,裝沒聽到一樣打斷道:“時候已晚,睡覺!”

蕭崇敘将外袍脫掉,躬身鑽上床。

這床榻并不算窄,可遠比尋常成年男子顯得更偉岸的崇王殿下一上來,便使得帳內的空間顯出來幾分逼仄了。

小九驟然被擠到了床裏側,原本被打斷的那點不悅剛要冒出,就看見蕭崇敘直溜溜躺下來之後,閉上雙眼,下眼睑處一片淡淡的青痕。

盯了半晌兒,小九那些原本就到舌尖的話,又悻悻咽了回去。

屋外頭亮着一盞燭火,在層層紗帳的遮掩下,屋內光線十分昏暗。

“那便有勞殿下把我看護緊了。”小九語氣無奈,又夾雜着一絲不甘。

原本閉目不言的蕭崇敘低低:“嗯。”了一聲,算是作答。

看蕭崇敘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小九也只得将想讓他幫自己恢複內力的事擱後再議,只是他心裏頭裝着事,又加上蕭崇敘回來之前他已經睡過不短的一覺,這會兒頭腦清明,半點兒困倦的意思都沒有。

夜色靜谧,寒風呼嘯着卷過窗邊,使得桌案上的燭火搖晃了一下。

小九翻來覆去了一陣,寂靜的屋內只聽得到随着小九身形翻動響起來的細碎的鎖鏈撞擊的聲響。

在他身側平躺着的蕭崇敘卻表現出一副絲毫沒有被吵到的模樣,不為所動。

小九側着身,眼珠子從房梁打量到床柱子,最終還是落到身側那人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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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巴掌印痕跡已經很輕淺了,可是落在蕭崇敘那張臉上,還是觸目驚心地讓人覺得刺眼。

這樣奪目出色的一張臉,不知道那皇後娘娘到底是怎麽下得去的手。

蕭崇敘在小九那恍若實質的視線的驚擾下,一直沒能入眠。

耳旁那鎖鏈的聲響也停下,小九呼吸也逐漸放平緩,就在蕭崇敘以為他終于安分下來休息時,便聽到小九聲音好似漫不經心又像是真帶着幾分認真一樣問道:“殿下,下山來這麽久,回到宮裏,你又身為皇子,你有想過當皇帝嗎?”

“沒有。”

蕭崇敘果然沒睡着,小九像是來了興致。

“一刻也沒有嗎?你拼死拼活在外奔走,甚至搶奪遺诏也不過都是為他人作嫁,明明一母同胞,怎麽偏偏要你做個不争不搶的吉祥物,要你那親哥哥登高位?你想要什麽還要,卻處處還要對方準許時,也沒有想過嗎?你母親處處偏袒你哥哥時,掌箍你時,你也都沒有想過嗎?”

“沒有。”蕭崇敘再一次回答,他緊閉的雙眼也緩緩睜開,望向看起來一點困意都沒有的小九,問道:“怎麽?小九是想要做皇後了?”

“做皇帝有什麽好?要将自己終身囿于那紫禁城裏,沒日沒夜處理不完的朝堂政務,折子高得能将人淹沒,豈能與在渡空山悠閑自在的日子作比?”

他烏黑眼眸微動,望了小九一眼:“師傅說以後渡空山會交與我,深宮後宅的皇後沒什麽好做,以後做個山主夫人也很威風吧。”

話是這樣講,可是二人心知肚明。

渡空山與世隔絕,若是離了蕭崇敘,小九便會上山下不來,下山上不去。

縱使小九在這塵世裏受過諸多搓磨,可也是毫無疑問的,他喜愛這熱鬧的人間。

蕭崇敘非是能為一己之私而狹隘至此的人,只是……

時間回至一年半以前,渡空山上。

身中羅蓮丹毒的小九面色發青,氣若游絲躺在床榻之上。

蕭崇敘在外,對着剛走到樹下的太青大師一拱手:“師父,如您所言,無骨刃壽數短,到底是短至幾何?”

太青大師凝眸片刻,答道:“聽聞無骨刃命數皆是難逾四十,随着易骨換形的次數越多,命便越短,更有甚者不至于三十便隕了。”

蕭崇敘聽完太青此言,驟然色變,沉聲問道:“可有法解,增長無骨刃壽數?”

太青大師看徒兒神色至此,也收起了戲弄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渡空山乃是彙集天地靈氣的地方,尋常人等步入不得,連花鳥魚蟲都要比山下的那些機靈活得久,更何況人?”

渡空山萬木長青又不是什麽障眼法,蕭崇敘望着自己師父,自他初見起就如此模樣的臉,如今近二十年過去,他師父青絲猶在,面頰上窺不出半點兒時間走過的痕跡。

“只是……”

蕭崇敘問道:“只是如何?”

“只是你那屋裏頭那位,眼瞧着是位心系俗塵之事的人,這渡空山雖好,可他在山下凡塵俗世裏熱鬧慣了,怕是難忍這深山清冷了。”

小九聽聞蕭崇敘如此孩子氣的形容,臉上不由露出一個淺盈盈的笑來,好似真被蕭崇敘口中封威風凜凜的山主夫人的封號所打動了一樣。

小九說:“殿下,可真是……”

可真是什麽呢,他語氣裏帶着那點說不出意味的笑,又緩緩閉上了眼,那未說完的話也沒再續上,像是又生生吞咽回去了什麽。

小九終于在此時又迷迷蒙蒙間起了倦意。

蕭崇敘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小九的回答,對自己口中的提議是贊許還是怎樣。

再轉頭去看,卻看見小九又阖上眼了。

蕭崇敘雖然為找尋小九在外奔波許久,可他向來精力旺盛非常人能比,此時又因為心裏頭擱着事,越想越是頭腦清明。

無骨刃所修習功法內力與那一身的換形移骨的功夫相輔相成,皆是陰損非常,無骨刃壽數短也是因此法對身體的損毀嚴重。

若是一位不求上進的無骨刃,動用這身本領的次數少一些,大概也能活得更長久些。

而小九顯然并不在此列,只是落到梁昱衍手裏那幾年轉修了幾年劍法,使得小九的身骨損傷減緩了些,只是他實在是個奔波命。

在這樣的關口,哪怕蕭崇敘對他再不信任,也不見得會出手做出來封他內力,斷他羽翼的事情。

無骨刃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旁的尋常人等也聞不到。

可是,自那日蕭崇敘将小九從地牢裏帶出來,就已經聞到小九身上強烈于之前許多的沉木香。

蕭崇敘一顆心像是被什麽吊着,眼閉了半晌兒,還是複又睜開。

他側過來,看到面目蒼白的小九已經又睡過去。

平心而論這是跟英俊貌美毫無幹系的一張面目。

小九此刻回到崇王府裏,回到蕭崇敘身邊,大抵是因為放松得很,身體也恢複原樣,四肢放松而舒展地躺在綢被上。

這樣看起來,小九原本的身量并不高,至多尋常男子的身高,在過分茁壯成長的蕭崇敘面前甚至能顯出來幾分說不出來的嬌小起來。

可是平日裏,小九一襲暗紋青衣,人雖清瘦卻姿态挺拔,在那一群無骨刃中,氣勢淩然,叫人恍惚生出他很高大似的錯覺。

許是常年受過不少罪,中過毒又用過許多藥,他膚色也是那種不是很康健的白,像某種質地細膩的但是不透光的白玉石,總的來說不是很有活氣兒。

加之小九的呼吸實在是淺得過分,那樣輕飄飄的一片身子,加上萦繞在周圍的沉木香,使得蕭崇敘陡然生出來一種非常不合時宜的心驚。

這舉動實則非常不該,但是他還是克制不住伸手試了試小九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脈搏,感覺是在微弱地活着之後,還是有幾分不安地伸手将他攏進了懷中,手探進小九衣服裏,在他的丹田小腹處又确認一遍被他死死封住的內力。

小九向來是眠淺,這時候感覺到蕭崇敘在自己身上動手動腳,卻是連眼皮也沒擡,只擡手輕輕拂了一下,嘴裏含糊道:“你別弄我……”

那是一個十分沒有份量感的推拒動作,好像蕭崇敘真的要弄起來他,也沒有什麽。

有數不清的小心思,記挂着更數不清的人和事的小九,對待蕭崇敘卻還是擺出來一副這樣全然信任的姿态。

有在那麽一瞬間,蕭崇敘的憤怒怨怼和一些憂心忡忡被撫平了一些,甚至在将小九微涼的身子摟進懷裏的時候,生出來一些不符心性的寬宏大量來。

小九從前對他的種種傷害與不好,便看在他體魄強壯都可自行痊愈的份上不再計較了。

只盼事畢後,小九能只做好一件事——好好活着,那便是對他的報答和補償。

好好活着聽起來并不是一樁難事,可小九卻像是天生要與這四個字作對似的,蕭崇敘對小九諸多的行事意見頗多,可是要仔細想一想,往後若是要小九做到此事,便是要他終身兜轉于那與世隔絕的深山之間,以小九清閑不住的性子,也非是易事。

蕭崇敘思慮過度,又由于貼緊小九骨頭裏溢出來味道充斥鼻腔,使得的他又因此事陡然感到焦急不快。

恨不能直接能封了他那讨人厭的哥哥做了皇帝,他好帶着小九徹底擺脫這污糟的一切。

這一夜蕭崇敘休息得很不好,心思千回百轉,起伏跌宕。

而小九确實飽飽睡了一覺。

好在蕭崇敘腦子裏鮮少一夜間想這麽多事,但是面上還是一副巋然不動,冷漠如斯的嘴臉,于是小九也沒察覺到什麽。

翌日二人總算啓程要去找小十一他們。

為掩人耳目,裴卓裴遠都被留在王府,蕭崇敘與小九啓程,喬裝打扮後,只帶了一名車夫。

那路途不算近,又加上天氣寒冷,不巧地趕上一場大雨。

山路泥濘崎岖,他們的馬車壞在路上,別無他法他們只能在山裏稍作休整後,二人騎馬繼續趕路。

這個所謂二人騎馬,卻是崇王與小九共騎一匹,另一匹馬緊随其後。

小九近些時日總覺得身子一些不對,時常感到虛乏的同時也會莫名的燥熱,此時和蕭崇敘身子相貼,感受着身後溫熱的身體,手心都出了不少的虛汗。

馬蹄落地的聲音從急促變得緩慢,他們來到這遠離京城的鄉鎮。

小九鼻頭一陣癢熱,一低頭,正是一滴血落在他的袖袍上。

小九望着那滴血愣怔一瞬,還未有反應,在他身後的蕭崇敘便一擡手,用手背擦過了他的鼻下,将他的血蹭了個幹淨。

“虛不受補。”蕭崇敘淡淡道:“我喂給你太多我的血了。”

小九聞言,也勾了嘴角:“我說那湯藥裏怎麽總有一股怪味呢。”

“崇王殿下的血竟是這樣的霸道的補藥,這要是叫世人得知,殿下豈不是危險極了,怕不是到時候人人都想來吃一口殿下的肉,喝一口殿下的血?”小九這逗弄小孩的語氣透露着股蔫壞兒的勁頭:“若是殿下想要我咽下這個秘密,那可得好好……啊。”

小九這等恩将仇報的話被蕭崇敘伸進他衣袍的掐上他窄腰的手打斷,這青天白日的,就算是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小九也不禁慌亂地擡手擱着衣服按住了蕭崇敘探進他衣服裏作亂的手。

蕭崇敘道:“好好怎麽樣呢?”

這話貼着小九的耳側說,激得小九渾身一激靈,急忙聰明極了地說道:“我不過與殿下說些玩笑話。”

蕭崇敘又道:“好笑嗎?”

“不好笑,不好笑……”

兩人這頭腦袋湊到一起,低頭唧唧歪歪,共騎一匹馬的畫面落到小十一眼中時,俨然是一副極為不堪入目的,打情罵俏的畫面。

小九與蕭崇敘終于來到小十一他們隐蔽的掩藏的地方。

無骨刃手頭向來闊綽,小十一他們在這小鎮子裏盤下來一座小庭院。

雖然與京城那些豪宅不能相比,卻也是棟簡約清淨的落腳處。

旁邊兒種着排排樹,風吹過,枝頭葉落,倒有幾分悠閑恬靜的意味在。

京城連帶着周邊的城池都是一副山雨欲來,烏雲壓頂的緊張局面,這裏倒是歲月靜好得緊。

蕭崇敘與小九二人下馬,早候在門口的小十一迎着他們入了院子。

“小九,你這麽久才來,把我們幾個擔心壞了,若非你的信來得及時,小十三他們就要潛回京城去尋你去了。”

小十一語氣有幾分緊張,而後目光掃過走在小九身後,身形能整個籠罩住小九的蕭崇敘,臉上神情可以稱得上是十分戒備。

小九含含糊糊道:“出了點小事,耽擱了。”

這邊剛走進院,路過裏面一間上了鎖扣的屋,木門上懸挂的大鎖格外引人注目,不僅如此,連這間屋的窗戶也格外不同尋常,木窗雜亂地斜釘着幾根粗木,裏頭黑漆漆的。

興許是小九他們的腳步發出了些動靜,那加固過的木窗前陡然撲上來一個人。

那人披頭散發模樣看起來有些狼狽,眼下有些發青,那張臉唯有巴掌大小,瞧着細細膩膩,白得出奇。

瞧見來人,那一雙貓眼兒瞬間睜大了,目光牢牢粘在小九身上,雙手也從窗戶的縫隙裏伸出,瘋狂地揮舞起來,神态激動仿若發病的癡兒,大喊起來小九的名字:“小九!小九!是你嗎?你終于來了!

“救命!快來救我!你是來救我的吧!”

“小九我就知道你不會抛下我,你知不知道……”

小九停頓一瞬,直到那熟悉的聲音聲嘶力竭地響起,才算是确信,這正是他那久違了的小主子。

梁昱衍再不複從前那副尊貴傲慢,渾身上下表現得像是一只原本受寵的阿貓阿狗被丢棄後,遭了大罪的模樣,全身皮毛不複華貴,卻心驚膽戰地根根豎立着。

梁昱衍這廂對着小九,正恍若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叫喊,小九卻在瞥過去極淺的一眼後,目光便收了回來。

卻在這時,小九身旁的小十一也轉頭望了過去。

對上小十一那張臉,梁昱衍瞬間噤聲,瞪圓了的眼睛,眼珠都是止不住地一顫,像是被什麽隔空掐住了脖頸。

那樣又怒又怕的神情,在梁昱衍臉上真是難得一見。

怕是在這段時間裏,沒少在小十一手裏受教導。

小九步伐未停,小十一跟在他身後引着他繼續往裏走。

“小九!你可終于……”小十這時從裏頭冒了出來,臉上揚着笑,正歡歡喜喜對着小九,卻在看到小九身後的人時,猛地一卡殼。

小九卻未理會,打量了一下周圍,看院裏人不夠,便開口問:“小十三他們呢?”

小十一回道:“野去周邊的鎮上了,晚會兒會回來的。”

無骨刃在這樣時局動蕩的亂世裏,有這樣移形換骨,改頭換面的本事,若有個聰明腦袋,行走在何處都可謂是如魚得水。

這批無骨刃也不過都是十幾歲,經年不出牢籠,這樣從臨淵營出來後,圈是圈不住的。

“罷了。”小九似嘆非嘆地。

院裏一間看起來寬敞的屋子,門扉半敞着,小九自覺往那走,小十一跟在後頭面部表情突然在這時變得有幾分不自在,卻到底是未敢阻攔小九。

而小九前腳進屋卻還沒等落座,便看到了這屋裏頭的玄機。

看那炕上歪歪斜斜鋪了六七個被褥,顯然是他們幾個的好住處。

再一看木頭桌面上,一大壇子雞湯旁邊放着一個不倫不類的精致小碗,裏頭正歪着一根雞腿,湯汁上飄着點油花,下面是白細面。

都不用細想,這樣目光一掃,小九便心裏有了數,這時再看那小十一那不紅不白的臉色,險些氣笑出了聲:“你這看管的倒好,你們兄弟幾個擠大通鋪,倒叫這俘虜吃上好食,獨占一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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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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