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70章

溫家老二死在梁孟惠的大軍準備進攻前的頭一天夜裏。

于溫府是晴天霹靂,于任君延來講,那是死的恰到好處。

縱使新帝與寵臣能在朝堂上扭轉話鋒,運籌帷幄,也奈何不得擁立四皇子為新皇,手中又有實權兵馬的梁孟惠。

惠帝耗盡心血,也不過是使計制衡,不敢真的削梁孟惠的兵權,梁孟惠的兵皆是與他在戰場上厮殺出來的,忠心耿耿至極,那些年裏別說是削梁孟惠的兵權,就是費心塞進去的幾個別處提拔的兵将,都被排擠開外。

由此可見,梁孟惠的兵非是大瀛王朝的兵,乃是名副其實的梁家兵馬。

這是數十年來,大瀛王朝過分依賴梁孟惠一人的弊端,如今惠帝駕崩後,梁孟惠這把年歲,怎麽可能再任由一個如此年輕的皇帝,再對他多番猜忌打壓。

蕭宸景心思深沉,身邊又有一個詭計多端的任延亭,外加季後母族的勢力,梁孟惠在其眼裏只能是更大的威脅,比起蕭宸景,宅心仁厚的四皇子,顯然更符合梁孟惠心中的良君人選。

屆時四皇子登基,總不會忘記他這等從龍之功。

他在蕭宸景眼裏是養虎為患,在四皇子這裏是股肱之臣,因此縱然蕭宸景勢大,他也要為此放手一搏。

宮裏的禁軍連上錦衣衛不過一萬人,可他們所帶來的是兩萬五的兵,還是由邊疆的戰場上厮殺回來的。

說是螳臂當車并不精準,梁孟惠的兵還是耗費了不少的工夫,才沖進了城門。

這場看起來大逆不道的宮變,因其中擁立的同為皇嗣,并且在民間頗具聲望的四皇子而變得名正言順。

梁孟惠帶領着他的兵馬一路長驅直入,直奔紫禁城。

就在宮門被梁孟惠的兵馬用木樁撞開之後,随着一聲劇烈的歡呼,衆将士氣勢鼓舞,手裏長刀皆是高高揚起。

他們連同梁孟惠一樣,把希望寄托在四皇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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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未駕崩前,他們實在是受到了太多的不公與打壓,邊疆苦寒之地,可每每申要糧饷,京裏總是推三阻四,甚至有一次還發來發黴的糧,這致使他們與金人的一次突襲中損失慘重。

這一次他們的主帥甚至連親子的安危都不再顧忌,就是要為他們這些将士,博得一個君不疑将的新朝。

天色已然擦黑,四處是熊熊燃燒的火把。

紫禁城的大門敞開了個徹底,到處都是宮女還有太監尖利的哭喊,他們懷裏揣着金銀細軟還沒來得及逃,就被暗處裏探出來長刀捅了個對穿。

京城裏這一夜,像是孕育多日的風暴終于降臨。

“陛下,要不,您還是先走吧……”一直以來伺候在蕭宸景身側的小太監幾乎帶着哭腔在哀求了。

誰也沒有想到梁孟惠會這麽出其不意發出攻擊,原來此前備受掣肘的模樣不過是為了讓他們放松警惕。

那金尊玉貴的小侯爺梁昱衍早就被他的生父當作了一枚棄子。

蕭宸景閉了閉眼,複又睜開,裏面沒有絲毫慌亂。

他只出聲問道:“崇王還沒回來?”

任延亭在他座下的一張躺椅上,聞言也是低嘆了口氣:“再遲就要來不及了。”

他轉頭對着看了蕭宸景一眼,手裏折扇一收,拱手行了個禮:“陛下,如今人事已盡,接下來交給天命吧。”

這小模樣瞧着像是一只偷腥未成的狐貍,蕭宸景按照往常指不定要打趣他幾句,只是這個時候他實在是沒什麽心思。

盡管蕭宸景面上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其實心裏也是沒底。

外頭的聲響震天,火光灼目。

窗外的影子猙獰地映照在蕭宸景的臉上。

“先走?能往哪裏走?”蕭宸景喃喃出聲,若是今夜任由梁孟惠殺到殿內,他恐怕要成為這大瀛王朝在位最短的皇帝,若是宮內餘留下的五千禁軍,不能抵擋,崇王在此之前沒能拿回遺诏,那随後而來寫着他蕭宸景名諱的遺诏将變為催命符。

梁孟惠這等行事本就有失君臣之道,他若想為四皇子博得美名,免得被扣上手弑兄長奪位的帽子,便少不得留他一命。

就在外頭梁氏兵馬正與宮裏的禁軍厮殺激烈之時,沒有人注意到數十匹馬組成的一只小隊伍,恍若道道憑空而出的鬼影一般,穿過這些雜亂的兵刃,直直朝宮門闖去。

“那是誰?”

“那是……那是崇王!”正帶禁軍誓死抵抗的裴遠,率先認出了那馬匹上被裹住腦袋的人身上的崇王服飾。

裴卓瞬間睜大了眼,擡腿将擋住去路的人一腳踹開,立即大喊出聲:“是崇王和崇王妃回來了!”

禁軍一片嘩然,瞬間都紛紛湧向小九那支看起來纖弱非常的隊伍。

梁孟惠是經驗豐富的将軍主帥,是敏銳警惕的獵手,在小九攜崇王甫一出現之時,他便立刻意識到了哪裏不對。

他從小九那羸弱的背影上嗅出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威脅感。

他當機立斷,下令喝道:“快攔住他們!”

數百支箭組成密密麻麻的箭雨籠罩住那群黑色的,恍若游魚般靈巧的身影。

圍繞在小九周圍的無骨刃們竭力為他阻擋,可到底是寡不敵衆,待小九身下馬蹄跨入宮門,他身側只留有一人。

小九身後已經中了兩箭,血濕透了他單薄的脊背。

可是從始至終,他都只單手持劍,另一只胳膊一直牢牢地圈摟住身前人的腦袋,毫無血色的蒼白手掌緊緊捂住對方的耳朵。

眼看裴卓裴遠率領的禁軍就要接應而上,梁孟惠眼中精光一閃,厲聲道:“拿弓箭來!”

梁将軍的弓弩比尋常兵的更大,所需的力道也更強。

随着他年歲上來,縱使再是不服老,也不得不承認他拉這柄弓時,不如從前游刃有餘了。

手中的弓被他咬牙拉到了極限,他眼睛瞄準小九的頭顱,驟然放箭。

那支鋒利的箭劃破夜空,朝小九的腦袋直直而去。

裴卓裴遠目眦盡裂,幾乎是控制不住地嘶吼出聲:“不!為崇王護駕,為崇王妃護駕啊!”

小九手中利劍正插入前面攔路之人的臂膀,還未來得及抽回。

而那以奪命之勢襲來的箭已距他不過一個轉頭間的距離。

然而下一刻,誰也沒有意料到,另一支箭陡然出現。

可也只是将梁孟惠的那支撞歪了,未能徹底撞掉。

小九被沖勢極重的一箭徹底扯下馬來。

連同着他身前的蕭崇敘都一同滾落下來。

蕭宸景與任延亭此時在錦衣衛的護送下趕到宮道上。

裴卓裴遠所帶領的一群人形成一堵人牆,将崇王和小九牢牢地護在了裏面。

蕭宸景與任延亭沿着那敞開的一道走上前去,驟然就被撲鼻而來的血腥氣沖了個滿面,而此時卻容不得他們顧慮許多。

任延亭撲上前去,從小九那裏摸到遺诏,連看都未看,直接敞開遺诏對着四下紛亂的兵馬高喊道:“先帝遺诏在此!欽定由太子繼位!爾等今日所作所為形同謀逆!如立即放下刀刃,念在諸位不過是被奸臣蒙蔽,小臣可懇求陛下網開一面。”

任延亭手中明晃晃的遺诏高舉而出,驚得在場的衆人一陣愣怔。

梁孟惠此時看到先帝遺诏,便已知苗頭不好,他此次進行的宮變,徹底變得師出無名。

可事已至此,要他束手就擒更是謬談,梁孟惠手持長槍,厲聲喝道:“休要聽他胡言,誰知這遺诏是真是假?”

“今日諸位的刀上已經沾了紫禁城的血,他日想要秋後算賬,誰又能如何?不如今日随本将軍徹底……唔……”

梁孟惠的話還未說完,就看到胸口閃過一道銀白刃光。

他話還未說完,喉嚨裏便溢出來血來,他眼睛往上翻,倒下之前最後看到他身後,此前費了極大力氣收服的副将溫儒傑的臉。

這等時刻的反水簡直駭人耳目。

梁孟惠于梁氏軍形同支柱,如今他竟然死于他背後副将在這等至關緊要時刻的一擊。

“将軍!”

“梁将軍!主帥!”

“梁将軍啊!!!”

梁孟惠的兵馬一陣嘩然,有人不可置信地嘶吼出聲,甚至有兵當場淚下,竟開始朝溫儒傑揮刀而去:“你竟敢背叛将軍!我殺了你!”

溫儒傑當即喊道:“原啓南軍聽令,梁賊以下犯上,以一己之私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今日先帝遺诏在此,我等自當擁立太子為新帝,所有抵死頑抗者,殺無赦!”

梁孟惠忠實的将士被禁軍與原啓南軍聯手斬殺,血水流了滿地。

在一地狼藉中,天邊朝陽冉冉升起。

照亮紫禁城巍峨的屋脊。

陸續地,原本因梁孟惠的死去而悲憤不已的人接二連三被斬殺,有些人眼見大勢已去陸陸續續心如刀割地放下了刀。

原本将梁孟惠視為不敗神話的梁氏兵在承受其死去之後,又親眼目睹啓南軍的反水,可謂是接二連三的重重打擊。

兵刃相交所發出的金石碰撞之聲,還有刀尖入肉的悶響漸漸削弱。

待徹底停息那一刻,溫儒傑率先跪倒在地,高呼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有人都緊随其後跪倒在地,重複着。

被層層圍護着的蕭宸景背脊挺拔站在那裏,将手心的汗在自己明黃的衣袍上擦淨,他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恢複了鎮定自若的神情,垂眸居高臨下望過衆人背脊,道了一聲:“平身。”

十日後。

坤寧宮旁的靜音軒裏,走廊過道處正熙熙攘攘走過一群十四五歲大小的宮女。

“噓,都小聲一點,仔細沖撞了貴人。”

“什麽貴人呀,那屋裏頭的到底是誰呀,從住進來就一直沒見到過,每回進去送茶都只見在床上躺着。”

“哎呀,這你都不知道嗎,他呀,就是崇王妃啊。那日的事你不知道嗎,崇王妃帶着遺诏和崇王回來,兩人跌下馬,怎麽也分不開,後來皇後娘娘都趕來了,崇王那時候一講話就血流不止,就那樣還最後喊了一句娘親憐我,求娘親救救小九,皇後娘娘一聽心都快碎了,這麽些年頭一回聽崇王這麽喊他,當場淚如雨下呀。”

“後來靜音軒裏恨不得搬了整個太醫院的人進去,可是人來人往進進出出,救到現在,人也是只吊着一口氣,卻是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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