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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劉愛紅沒看到羨慕的眼神，反而等來了一波譴責的眼神。

“劉愛紅，虧你還是小春親嬸嬸，那劉鐵牛是個什麽玩意兒你還不清楚？餓了能掏自己的屎吃。”

“就是啊，前兩天還聽說劉鐵牛把同一個生産隊的小孩給打了，腦子這麽不清楚的人，你居然要把小春說給他？”

“我看你是昏了頭，為了二十塊錢三十斤肉，是把小春賣給劉大柱吧？你也是狠心，将小春往火坑裏推。”

大家夥七嘴八舌的指責劉愛紅，不是因為蘇小春剛救了大毛，只單純因為蘇小春這個孩子。

蘇小春是有點憨傻，但這憨傻不招人厭。她人長得乖巧好看，家裏那些簡單的活基本都能幹，只是人有些呆，聽不大懂話。雖然有十八九歲了，卻像個小孩子一樣，也不通人情世故。

生産隊的人都不叫她傻春，只叫她小春，傻春只有劉愛紅一家叫。

有人想到小春爸媽都是熱心人，在生産隊人緣很不錯。要不是倆人趕集遇到山體滑坡，有爹媽在小春也不至于被嬸嬸這麽欺負。

劉愛紅被擠兌得不行，她冷笑一聲，“你們喜歡傻春就讓自己兒子娶了傻春呗，我不要這麽多也行。”

這話一說完，大家都不吭聲了。小春是長得好看還乖巧，可她到底是傻呆呆的啊，誰知道以後會變成啥樣。

劉愛紅就知道這樣，她扔下一句‘我看你們就是酸了’，匆匆跑回了家。

回家還得做飯的她氣得要死，嘴裏翻來覆去又把蘇小春罵了幾遍，決定等下快點把飯吃完，再把糧食全藏起來，不給傻春吃。

……

蘇小春才不在乎呢，自從她把大毛喊醒了之後，秋萍嬸就硬把她帶回了家。

不僅給她泡了杯甜甜的紅糖水，還給了她好幾塊糖讓她吃。而國華叔則提了個大西瓜，直接切了一半讓她拿勺子舀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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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她美滋滋吃着西瓜坐在秋萍嬸家的房檐下，秋萍嬸正帶着珠兒姐姐做餃子，叫她晚上一起吃餃子哩。

雖然媽媽告訴過她不能随便去別人家吃飯，但秋萍嬸嬸不是別人，而且秋萍嬸嬸不讓她回去。

蘇小春在心裏默默的跟媽媽說了句對不起，她好久沒吃過餃子了，也想吃餃子。

就是沒人跟她玩，大毛醒了以後被國華叔叔抱回來，現在正在房間裏睡覺。

睡覺了就不能叫他出來玩。

不過等下吃餃子的時候大毛肯定會醒的，這樣他們還是可以一起玩的。

想到這，蘇小春高興的笑了起來。

廚房裏，李秋萍正忙着包餃子，還有三個月就要嫁人的盧珠珠正在邊上幫忙。

“等會把肉餡的都給小春吃，要不是小春，你弟弟就沒了。”

李秋萍這會手還在抖，對蘇小春的感激之情都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肉還是把大毛帶回來後叫她男人去買的，攏共也就三兩肉，合着雞蛋一塊做成餡。肉餡的只給小春吃，他們吃韭菜粉絲餡。

“給大毛也留幾個吧，小春應該吃不了那麽多。”盧珠珠小聲說道。

李秋萍點點頭，“行，給大毛留六個，明天再包一些韭菜雞蛋餡的叫小春來吃。”

盧珠珠沒有任何意見，大毛是她親弟弟，今天的事也聽她媽講了，她單是聽着就手腳發軟，差點就沒了弟弟。

她擡頭看向外面，蘇小春抱着那半個大西瓜，胳膊白嫩細瘦，頭發也紮得整齊。

論漂亮，蘇小春是盧珠珠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子，在鄉下長大的女孩，沒有哪個是不黑的。但小春不黑，大家曬一樣的太陽，她就是白，白得都反光了。臉蛋小，眼睛大，眉眼看起來特別幹淨，像山間清露。

旁人都說小春憨傻，她不這麽覺得，因為念過幾年書，盧珠珠有形容詞。

她認為蘇小春是個很純淨的孩子。

此時此刻，盧珠珠由衷希望她能一直這樣，天真無邪，活在美好的世界裏。

……

怕蘇小春回來找吃的，劉愛紅吃完飯就早早的進房睡覺，廚房門都給鎖了。

蘇小春吃飽喝足回到家，在院子裏直接用井水稍微清洗了下自己，再去房間裏換了身衣服。脫下來的衣服則整整齊齊疊好，想着明天拿去洗掉。

媽媽跟她說了，要講衛生，換了衣服就要洗幹淨的。

爬上-床後她縮在角落裏，望着透風的窗戶，想到秋萍嬸叫她明天還去吃餃子，美滋滋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劉愛紅看見她就嘲諷了一句。

“喲，還知道回來啊！”

蘇小春呆呆的回，“媽媽跟我說過，要回家睡覺的。”

劉愛紅噎了下，懶得跟傻子扯，招呼大妮兒小虎趕緊吃飯，蘇望山抱着碗西裏呼嚕喝了粥，像是什麽都沒聽見。

蘇小春肚子也餓了，去廚房拿碗，鍋裏就剩下一點點碴子野菜粥，她扁扁嘴，盛到碗裏後又倒進去一些水，這樣就有一大碗了。

看她端着一大碗兌了水的粥出去，劉愛紅見怪不怪的哼一聲，打算把讓她嫁人的事說說，反正傻子好哄。

“傻春，你想天天吃飽飯不？”

蘇小春喝了一口粥，聞言點點頭，“想。”

“那你過兩天去紅星大隊，跟劉鐵牛過日子，就能天天吃飽飯了。”劉愛紅拿吃飽飯勾着蘇小春，她篤定這傻子什麽都不懂。

蘇小春楞了下，猛的想起夢裏那本書。

她跟劉鐵牛結婚了，劉鐵牛老是打她。

和劉鐵牛過日子=挨打。

才不要呢，挨打可疼了，之前小虎拿棍子打到她身上，她就疼死了。

“我不要。”她大聲拒絕。

劉愛紅沒料到這傻子居然不願意，但她不是在問蘇小春，而是在給通知，把碗一放，她瞪着蘇小春。

“不要什麽？能吃飽飯還不好，反正後天你就去和劉鐵牛過日子，誰叫你吃我的雞蛋還這麽懶的。”

蘇小春氣呼呼的鼓了鼓臉頰，看看手裏的碗，再看看飯桌上的玉米餅和小虎手裏捏着的雞蛋，猛的一下把碗砸到桌子上，摻了水的碴子粥飛了劉愛紅幾個人滿身滿臉。

大妮兒直接尖叫起來，小虎也嗷了一聲。

劉愛紅蹭一下站起來，跑去拿放在牆角的笤帚。

“蘇小春，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蘇小春對劉愛紅吐了吐舌頭，拔腿就往外跑。

“我才不和劉鐵牛過日子，嬸嬸你要想吃飽飯，你自己和他過日子。”

隊裏人家一戶連着一戶的，此時正是吃早飯的點，劉愛紅院裏的動靜被大家夥聽得清楚。再聽見蘇小春扯着嗓子喊出來的這句話，哪能不清楚為啥動靜那麽大。

有好事的走出來，望着跑遠的小春，再看看攆都攆不上，氣得要死的劉愛紅，樂得不行。

“都說小春傻，我看她一點也不傻，說得挺對的，劉愛紅你要想吃肉吃飽飯，你自己嫁劉鐵牛去呗。”

劉愛紅恨恨的啐一口唾沫，插着腰甩下話。

“嫁不嫁還能順了她的意思？這婚事我都說好了，後天就算把她打暈了，也得送過去。”

既然這傻子非得鬧出動靜來，那就別怪她這個當嬸嬸的心狠。

她陰着臉，跟個鬼似的，小孩看見都能吓哭，其他人看了直搖頭。

看來蘇小春嫁給劉鐵牛，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

蘇小春邊跑邊樂，她覺得痛快極了。

路邊上有個嬸子喊她，“小春，你真傻啊，把你嬸得罪得這麽狠，她肯定是要把你嫁給劉鐵牛的了。”

蘇小春停下腳步，看着喊她的嬸子很認真的搖頭，“嬸子，我不傻。”

她才不傻呢，在夢裏頭她上了學校念了書，坐過飛機上過天，還能給小朋友治病看診，比生産隊所有人都厲害哩！

而且……

“我不會嫁給劉鐵牛的。”

她不傻，知道好賴，如果像書裏那樣，她會被劉鐵牛打死的。蘇小春讨厭劉鐵牛，又髒又臭，還喜歡流口水。

要是嫁給這樣的人，她寧願去死。

但是，壞嬸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她強迫自己嫁呢？

強迫自己也不可以，蘇小春捏緊了小拳頭，小臉鼓起。

要是她強迫自己，那就把她攪得天翻地覆，哼，讓她知道，蘇小春不是好惹的。

她氣勢洶洶往前走，帶着一股子要攪破天的氣勢，剛走兩步，前頭一個院子突然跑出來個抱着孩子的女人，一下子把她的眼神吸引了過去，那股氣勢也陡然消散。

這是？

……

“快來人啊，救救我家二妞子，快來人啊。”

趙慧蓮邊跑邊喊，她懷裏的女孩緊緊捂着脖子，想咳又咳不出來，只能用力去抓撓脖頸，抓出道道血痕。

她跑得急，腳下絆了石頭，一個趔趄跪在地上，懷裏的女孩也發出沉悶的類似拉風箱似的喘息聲。

趙慧蓮慌忙去看，“二妞子你別吓娘，二妞子啊！”

她動靜大，正吃早飯的點，周圍鄰居全跑出來，将趙慧蓮和女孩團團圍住。

“二妞子咋了？”

“二妞子吃棗，卡住了，這棗咋拍都拍不出來。”趙慧蓮抖着懷裏的二妞子，着急的讓大家幫忙，“你們快幫幫忙，誰有法子幫幫忙啊！”

有經驗的老人家看着氣越來越弱的二妞子搖頭，“這是閻王爺要二妞子，故意堵住不讓棗出來。”

“我大姨家的孫子，去年也是吃棗，人沒了的。”

趙慧蓮吓得一個激靈，咬着牙去拍二妞子的背，啪啪用力的拍，響聲很大。

“吐出來啊二妞子，你快吐出來啊，二妞子诶。”

“求你了，二妞子，你是要了娘的命啊！”

眼淚大顆大顆的砸下來，凄厲的喊聲叫得邊上好些人都落下熱淚。

她似乎要把二妞子的背給拍斷，然而越是這麽拍，二妞子捂着脖子的手卻軟軟垂下。

趙慧蓮不可置信的渾身發軟，摟着孩子的手差點滑落，她不敢将二妞子翻過身，不敢去看她此時的樣子。

“怎麽可能呢？就一顆棗！”

她不敢相信，尋常經常給孩子吃的棗，在今天，居然能要了孩子的命，還發生在短短的時間，連去找醫生都來不及。

趙慧蓮發着楞，滿腦子空茫，魂魄好像飄到了半空中，直到手裏的二妞子被人一把搶去。

她也只是愣愣的看着。

蘇小春好不容易擠進人群，看見的就是二妞子軟軟垂下去的手，她的心一沉，顧不得別的，直接将二妞子搶過去。

此時的二妞子渾身發軟，好像是沒救了，然而蘇小春只掃過她的臉色，将二妞子背着她立起來，手臂環着她的腰部。

雙手緊握着放在二妞子肚臍和胸骨之間。

其他人都不知道蘇小春這是什麽意思，鑒于昨天她救大毛的招數也稀奇古怪的，愣是沒人敢說話。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不敢出一點聲音，看着蘇小春雙臂猛然收緊，手用力按二妞子的肚子，快速又連續的一直持續着這個動作。

一下兩下三下……二十下，五十下。

汗水從她臉頰滑落，落到她睫毛上，被蘇小春飛快眨去，她的後背全是汗，就連交握的手也因為汗漬差點無法緊握，只好用手指交叉勾着，繼續着這個動作。

旁邊有人見這麽久二妞子還沒動靜，嘆息般搖搖頭。

“沒救了。”

這句話仿佛成了壓垮趙慧蓮的最後一根稻草，她伸出手，還沒碰到二妞子的衣角。

只聽二妞子猛的咳嗽一聲，吐出一顆完整的幹棗，随即人也開始嚎啕大哭。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