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025

此刻孟雪殊正自在雪心洞裏盤膝打坐。

他今日見過了虞妍，就對別人沒什麽興趣，也不去別人面前湊。

可如今整個靈域修士卻不免在議論孟雪殊。

伴随斬仙臺的審判結束，之前在斬仙臺吃瓜的修士們方才知曉孟雪殊在大華音殿所作所為。

于是乎，衆人方才受了些驚吓。

聯想到孟雪殊在斬仙臺上所展露實力，衆人亦是覺得前後呼應，人設不崩。

鬼月宗一向神秘，傳出來的事情也不多。

不過這幾年鬼月宗跟仙盟也展開了一些交流與合作，也有仙盟弟子前去鬼月宗進行了一些學習交流的。

于是此刻便有交換生提及了孟雪殊，這位孟公子放在鬼月宗也是個名人，且身份顯赫，極有權勢，甚至連鬼月宗的四神将也對他畢恭畢敬。

這些年晏悲道足不出戶，法身藏于軒轅塔中，似與軒轅塔融為一體。

那麽如此一來，平素的發號司令，就是由孟雪殊代勞。

一來二去，竟有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調調。

孟雪殊是陰山烈血族出身，當初晏悲道打服了烈血族後，便由烈血族獻出一人為質。

這樣的質子在鬼月宗總共有四十八人。

晏悲道傳授他們最高深功法，讓鬼月宗指導他們修行，甚至允許他們刺殺，且刺殺也絕不會連累身後的族人。

Advertisement

有人說這是因為晏悲道極度瘋狂，篤信實力，為了保持警惕方才将殺自己的質子養在身側。

亦有人說晏悲道之修為已入仙人之境，尋常修士的實力如何能夠殺他？他不過是惡意戲弄，圍觀這些質子狼狽不堪罷了。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可以确定，那就是刺殺晏悲道雖不會連累家族，自己卻是會死。

晏悲道不會因為欣賞你桀骜不馴的傲骨，因此饒過你之類。

這些年來，總共有十三名質子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刺殺了晏悲道。

其中十二人已經死了，只有一個活下來。

這活下來的人，正是孟雪殊。

誰也不知曉晏悲道為何會留下孟雪殊的一條命，但從此以後，孟雪殊就擁有了極大的權勢，甚至能待代晏悲道發號司令。

若換做別的大修，少不得還有什麽以色侍人，男女不忌的傳聞。畢竟那孟雪殊雖整日戴着一張面具，卻也仍可分辨是個極出挑俊美人物。

但放在晏悲道身上，這一切也只能是無從解釋。

晏悲道縱然位高權重，卻似已經絕了人欲，無論是美女娈童，他都毫無興趣。

不單單是現在，哪怕是放在百年前，晏悲道也是一個殺性極重，且冷心寡情的人。

從未曾聽聞過晏悲道有愛過誰。

也因為如此，被晏悲道另眼相看的孟雪殊那也是極富有神秘的光彩，令整個仙盟上下都對之生出了無盡的好奇。

那些議論吵得沸沸揚揚之際，此刻孟雪殊正自獨處于仙盟所安排雪心洞中。

他已換下了人前玄色衣衫，如今一身衣衫似雪，點塵不染。

這一身玄衣褪去，孟雪殊竟似是氣質大變，方才的兇戾狠色淡去了不少，如今亦平添了幾許出塵之意。

只是他面上的面具并未摘去，如今白衣鬼面，煞是矛盾，可又似融合得恰到好處。

此刻孟雪殊的面前正跪有一人。

鬼月宗四神将中的瓊玉善于裁剪人的皮囊，自己亦是變化多端，男女莫辨。

如今瓊玉在仙盟之中也是有屬于自己身份，只是習慣性掩藏自己真身。

此刻來瓊玉來見孟雪殊，通身掩于一襲烏黑披風之下，只伸出一雙手掌，那一雙手卻是晶瑩若玉。

孟雪殊衣袖已經拂開，露出了手臂。

那手臂上此刻浸染了嫣紅裂紋，觀之可謂觸目驚心。

真正的孟雪殊在刺殺晏悲道身死之後，那一身俊秀皮囊也是瓊玉親自操刀，這樣子小心翼翼的一點點給剝下來。

晏悲道會用着這副皮囊，不過隔段時間也是需要保養一二。

瓊玉就是這樣的專業人士，會認真維護自己作品。

他小心翼翼将些藥水塗抹在主上身上，沒多一會兒，這具皮囊之上紅紋不覺消散退去。

孟雪殊面戴面具，面具後面容宛如沉寂的古井。

瓊玉也已經替孟雪殊修補好了皮囊。

然後瓊玉退後一步，恭順回禀另一樁任務。

“玉無雙身份珍貴，死後置于九玄宗安置歷代大修遺軀的仙墓之中。”

“屬下已經按照公子吩咐，尋到了玉無雙的遺體。”

一個馬甲一個稱呼，瓊玉如今也稱對方為公子，把角色扮演玩得十分認真。

他恭順取出了一枚小小匣子，放在孟雪殊面前幾前。

“依照公子吩咐，我已經割了玉無雙的皮，就在這匣中。”

瓊玉将玉無雙的皮精心炮制，制得薄如蟬翼，然後可以折疊放置，不占空間。

不但如此，還能随去随用，只要維護得當，公子可以随時取用。

雲浮宮中，虞妍看了一會兒卷宗，便生出了幾分倦怠之意，不覺昏昏欲睡。

她雖有一個猜測，不過如今這個猜測還并無證據，虞妍也不準備給別人說一說。

虞妍知曉如今這具身軀十分孱弱，也倦得想要休息一會兒。

将要睡過去時候，虞妍忽而想起了玉無雙。

一想到玉無雙的名字，她心口竟不覺疼了疼，然後又生出了幾分怯意。

她醒來之後雖然知曉玉無雙已經死了，卻不敢去問玉無雙究竟是怎樣死的。

虞妍也沒想到自己心裏也會生怯。

她深深呼吸一口氣，自然決意穩住道心，不要留下什麽心魔。

等她慢慢消化掉這個死訊，之後再進行細致了解。

這樣想着時，虞妍将睡未睡之際，卻也是驟然生出了幾分酸澀。

她蜷縮睡在了溫涼玉床上，月光從窗戶裏透出來，落在了虞妍纖秀面容之上。

虞妍自己閉上眼，卻并不知曉自己手臂上的咒文瘋狂游走，甚至縷縷蔓延在虞妍面頰之上。

那樣墨色的咒文搖曳，好似什麽觸軟之物，這樣隔空撫摸虞妍面頰。

而這本就是孟雪殊催動，孟雪殊自然也是有所感應。

此刻瓊玉也正在孟雪殊跟前，他不敢直視公子眼睛，只将自己目光落在孟雪殊手掌之上。

孟雪殊手指修長，指骨極美。

這片手掌輕輕拍着面前匣子，匣子裏盛着的正是死去玉無雙的皮。

瓊玉一向謹言慎行，話是不多，可是他內心世界不免有些放飛。

他禁不住想，公子讓自己剝了死去玉無雙的皮，是為什麽呢？

是恨玉無雙嗎？

瓊玉又很難相信有這種可能。

不是因為鬼月宗的主人不能這麽邪惡，而是因為主人一向是個感情極淡，極度理智的人。瓊玉追随他多年，也從他身上看不出什麽愛恨。

哪怕主人因為某些必要非要殺了玉無雙，可人死就死了，主人是不會再在死後洩憤的。

那麽主人取了玉無雙的皮，是因為有別的原因？

瓊玉得到了信息量太少，也是想都想不過來。

這時孟雪殊沉沉的眸子裏也不覺浮起了幾許異色，因為他感受到了虞妍。

那是一種奇妙的，令人狂熱的滋味。

卻終究需要小心翼翼，生恐吓到了對方。

修士日常修行是以盤膝打坐為主，很少睡覺，睡覺也很少做夢。

不過很少不代表沒有，修士做夢很多時候是內心一些心情的投射。

就好似如今，虞妍就夢到了玉無雙。

那時候她雙眼殘損，什麽也看不見。那股挖眼之痛損毀的可不僅僅是軀體，乃至于會侵蝕一個人之神魂。

玉無雙通身有着奇妙的安寧，能令人安下心來。

那時遍體鱗傷的虞妍就能在他面前得到了幾分的安寧。

一開始，她其實并不知曉玉無雙是什麽樣子。

等到她修成劍仙，開了心眼通，方才可以不通過雙眼，也能描摹出事物模樣。也因為如此，後來她有一次也無意間窺見了晏悲道的容貌。

她修成後第一個感受到的人是玉無雙。

從前裴玄貞帶她四處游歷，從未回過九玄宗，她雖是九玄宗弟子，卻并不知曉九玄宗宗主生什麽模樣。

只有修為大成後，她才知曉自己的恩公是什麽模樣。

跟虞妍之前想象中一樣，玉無雙是個俊秀且安靜的人，讓人覺得很溫柔。

不是那種熾熱如火的俊美，卻能細水長流熨人心脾。

虞妍本來因為自己經歷生出了許多焦躁，可玉無雙卻給她帶來了安靜。

在玉無雙身邊，她整個人都能靜下來。

可惜，可惜玉宗主已經死了。

這樣想着時，虞妍識海竟似微微一顫——

那本來壓制住的摩羅之毒如今卻有了反應，這樣子的瘋狂滋長，竟似要将虞妍就此吞噬一般。

孟雪殊有所感應，面色驀然一變。

他掠出了雪洞，這時候九玄宗的望月崖靜靜悄的，并沒有什麽人。

天空一輪明月生輝，夜也漸漸深了。

孟雪殊從袖中取出了一枚碧綠的玉簫，這樣湊到了唇邊。

那簫聲很低，嗚嗚咽咽，不知怎的，卻是響遍了整個靈域。

當然也傳到了雲浮宮。

那低低的簫聲往下曲折，明明低得不能再低了，卻似仍有百轉千回。

初聽，不覺得多好聽，可細品卻也有些說不盡的韻味。

虞妍面頰泛起的青氣也是被生生壓制下去，使得虞妍識海變得平順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