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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西月國發生的咒禍終究有了一個好的結局。

還未過一月,入咒獄的修士及醫師折損過半,後來入內的一名九玄宗女修思索出一秘法,将病者咒氣盡數吸納自己身軀之中,再甘願被西月國的咒術武士斬殺。

于是,國土得到了安寧,百姓得到了救贖。那少女的一腔鮮血潤澤了這片土壤,使得一切迎來了勃勃的生機。

只她芳魂消散,就此隕落,不免魂消香散。

那個死去的女修正是虞妍,而斬殺她的咒術武士則是晏悲道。

那是晏悲道第三次看到虞妍,而這一次,虞妍對他說的話是:“殺了我吧!”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虞妍雖然是十分的狼狽,可晏悲道還是發現她是個顏色極出挑的女郎。

可如今虞妍這副模樣,旁人定也說不出好看了。

她吸納了太多的咒氣,于是身軀之中凝結了一塊塊的黑瘀,無論是面頰還是手臂,皆是如此。

那些肌膚如此被撐破,生出了縷縷裂痕,傷口卻并未流血,而是透出縷縷黑紋,觀之極之可怖。

可晏悲道瞧得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他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動。

然後耳邊卻聽着虞妍對自己柔柔說道:“別不忍心,其實死的不止是我一個人的。”

“就好似林師姐,她本是宗門最出色的弟子,本來可以成為她那個門派下一任的掌門人。可她為試法陣,引動咒氣襲身,死得屍骨無存。”

“還有就是靳大夫,他只不過是凡俗之人,卻試圖用引導之法,引出病人身體裏的咒氣,于是就無聲無息的死在這兒。他的家裏人還不知曉了。”

“靳大夫死了後,一向與他不和的程醫師接過他的針,為完善此法,也死在引咒之時。程醫師出身寒微,又只不過是個鈴醫,一向是與靳大夫頗多龃龉的。連死了兩人,可雲大夫、安大夫卻接着如此。因為如若怕死,我們就不會來這裏。”

“我們這些修士自幼修行吐納之術,鍛煉五識,淬丹蘊體,好似與凡俗之人已經不同了。可是,就在這咒獄之中,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我們都是一樣的。”

“後來我們終于研究出引咒之術,那日替你吸納咒氣,就是屬于我的第一次成功。如今我們啓動的是林師姐以性命研制的法陣,只要将我殺死,就能将這些咒氣封存,那也是很好。”

她說那也很好,生命将近時,虞妍絮絮叨叨說別人的事。

那一次略顯绮麗的親近,眼前女修摸索着靠近自己,替自己祛除咒氣。可實則這件事情的成功,也不過是對虞妍的催命符。

一切都顯得那麽諷刺。

原來至始至終,自己的宿命就是,殺了她——

本來要在一月之期後殺了她,現在要在締結成功的時候殺了她。

自己本就是西月國的殺人武器,只是一把帝國殺人的刀。

他聽着虞妍說:“認識了三次,我還不知曉你名字呢。”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動手。

虞妍接着說道:“你若不忍心,那便讓別人來殺了我。”

那些話入耳,使得他不由得擡起頭來。

不,如若這個女孩兒一定要死,他寧可讓對方死在自己手裏。

他沒有說一句話,只伸手握住了刀柄。當他這般握住刀柄時候,不覺手背青筋亂跳。

可當刀抽出來時,晏悲道的手卻是很穩。

他的刀總是凄厲霸道,可這一刻,卻不由得溫柔起來。

那刀光從來沒有那麽溫柔,溫柔得如同自己對虞妍的心情。

刀氣輕盈的“吻”住了虞妍的咽喉,快而有力攪碎了虞妍的神魂,使得她頓時生機斷絕。

這樣的死,至少快捷且不那麽痛苦。

伴随虞妍的生機枯萎,接着她身軀裏的縷縷黑氣便被法陣所吸收,融入陣中。

接着便締結封印,結束了西月國的這場禍事。

殺人的兇手卻飛快摟住了虞妍身軀。

咒氣盡散,女孩兒的屍體也恢複了從前鮮潤的樣子,面頰透出人類肌膚的光芒。

她肌膚猶溫,但生命已經失去了。

男人怔怔發呆,然後,才回答女孩兒生前的最後一個問題。

“我叫,晏悲道。”

認識了三次,我還不知曉你的名字呢!

那時,她這樣說。

淚水從面具邊沿滴落,是因為面具後的人在哭。

然後他第一次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張滿是淚水的面頰。

他本不應該如此的,這也是他這張臉第一次展露于陽光之下。

因為按照西月國的規則,他不該如此。

他們這些咒術武士不應該摘面具,更不應該有感情,流淚亦是絕對禁止的事。

晏悲道是最出挑的咒術武士,通常而言,咒術武士中最強者就是他們的首領。

晏悲道當着自己下屬面前,犯下了西月皇朝對他們定下的所有規則。

在衆人的目光下,冷血無情的殺戮機器不但流淌下淚水,還吻住了少女的嘴唇。

是死人的唇瓣,無聲無息,無法回應,無知無覺。

晏悲道那張冰冷的面頰也似在此刻融化,被感情所消融。

他們只見過三次,自己沒有對虞妍說過一句話,死去的少女甚至不知曉他的名字。

可這一切仍交織成刻骨銘心的悸動。

融成了深邃的、悲傷的愛。

那只不過是擁抱了死亡的親吻。

他愛上了這個死去的女孩子了。

然後,虞妍就猛然醒了過來,不覺滿頭是汗,心神不寧。

那個夢她原本以為是回憶,可如今又仿佛是怪誕的異思。

至少在虞妍的記憶中,是從來沒有這樣的一個吻的。

她的記憶,只在自己死亡的那一刻。

下一刻,自己就回到了九玄宗,睜眼看到了玉無雙。

那時她已經死了,自然并不可能知曉有沒有這個親吻。

虞妍伸出手,那枚血鈴猶自纏在自己手腕上。

她手腕動動,那鈴铛就叮叮當當作響。

虞妍也并不知曉,是不是這血鈴作祟。

不過似乎,也未曾聽聞操縱傀儡珠的血鈴有這種功能。

那麽如此說來,就是入夢時生出的奇詭幻想?人心是繁雜的,會生出許多不可預測的雜思,這些也并不代表本人真切的想法。

一想到了這兒,虞妍也将心尖兒的那點古怪生生的壓下去。

這樣盯着這枚血鈴,她忽而生出了一縷說不出的焦急。虞妍細細一思,方才品出這縷焦急究竟是因為什麽。

她有些擔心旁人知曉晏悲道的命門,那樣就會拿捏晏悲道的弱點。

虞妍也不知曉晏悲道是過于自負,還是別的什麽。

為什麽還留着那顆傀儡珠呢?

他就像是天命之子,不但有絕世之冷靜,還是這個世界唯一一個修成仙人之境的人。

既然如此,晏悲道也應該煉化那枚傀儡珠,不必再留。

而且,他也不應該輕忽的把這枚血鈴給自己的。

如今自己身軀半殘,修為殘缺,若血鈴被別人奪了又怎麽辦?

他便那樣信任自己?

虞妍一開始将血鈴纏在手腕之上,如今她心念一動,将這枚法器收入了自己的體內

然後她想起了晏悲道,又不覺打了個寒顫。

虞妍也知曉自己并不是當真懼怕晏悲道,只不過自己第一世是被晏悲道親手所殺,于是會自然生出一種畏懼之感。

就如她靈魂之中生出了一個結。

所以那時孟雪殊這個鬼月宗質子扶住她時,便她頓時生出熟稔的畏懼之感,于是便知曉了對方的身份。

于是她便知曉了,眼前的這位孟公子就是當年的晏悲道。

那時兩人一句話都沒有,可彼此之間已經有了說不出的默契。

對方于她而言,似總籠罩了一層迷霧,使得自己瞧也瞧不清楚。

晏悲道就像是霧裏的花,縱然是萬般綽約,也如雲霧隔雲端,讓人瞧也瞧不分明。

就好似如今晏悲道化身孟雪殊,來到了仙盟,可他的心思卻令虞妍猜也猜不明白。

這時,門外有雲浮宮弟子求見,今日孟雪殊居然給虞妍送了第二枚匣子。

那雲浮宮弟子也內心打突,不明所以,只覺得今日這位孟公子送東西送得當真勤密。

這一日之內,竟兩度送物,好似有些迫不及待。

虞妍微微沉吟,她此刻正是滿腹疑窦,而孟雪殊偏偏送上第二樣東西。于是虞妍心裏自然是極之好奇,将胃口吊得飛起。

她揮手令好奇的雲浮宮弟子退下,然後依舊照鬼月宗宗主當年教自己之解法解除匣上法印。

今日孟雪殊給自己的第二封禮物,卻是一封信。

是孟雪殊剛剛寫好的一封信。

孟雪殊把時間算得恰到好處,甚至将虞妍的心情也算到恰到好處。

之前那枚血鈴不過是餐前小菜,如今這封信方才是正餐。

一切不過是抛來引誘虞妍的誘餌,孟雪殊徐徐漸進,拿捏得恰到好處。

和孟雪殊所預估差不多,虞妍當然是懷着好奇、灼急的心情,輕輕點開這封信。

然後于一刻鐘後,虞妍匆匆離開了雲浮宮。

明月皎皎,雲深月清。

那貼近明月之處,今日卻停靠了一艘仙船。

這艘飛鏡船是仙盟千巧門所制,而這仙盟千巧門弟子本就善于機巧機關之術。

那飛鏡船本就能淩空而飛,乘風而起,是千巧門門主封千機一件極得意作品。

封千機性好享樂,據聞這飛鏡船中極是奢華,一器一物莫不十分名貴,以此招待的貴客莫不交口稱贊。

只不過封千機雖長袖善舞,然而千巧門到底并非是第一流的門派,故而多少也會低調行事。

故而這飛鏡船白日裏不會出船,卻總是在夜裏行舟。

如此夜來總顯低調,且也別有一翻情調。

虞妍也沒想到,孟雪殊居然會約自己來此處見面。

她輕飄飄的掠上了飛鏡船,就像是一片靈巧的小羽毛。這飛鏡船在地面上看時還不覺得如何,可如若當真踏足其中,便會發現此座飛船十分之奢華。

船面亦是十分之寬闊,虞妍這般落下,竟顯得十分渺小。

她妙目輕掃,還未入內,雖只在甲板之上,已覺得這飛鏡船十分奢華。

迎接她的也不是飛鏡船常年蓄養的美麗仙婢,而是孟雪殊身邊煞氣深深的寒血衛。

對方對虞妍的态度也十分恭順:“虞少主,公子正等着你。”

虞妍心裏好奇之意更濃,此地乃是仙盟高層聚會之所,可今日卻為孟雪殊所占。總不至于是孟雪殊殺人奪船?想想孟雪殊似乎也沒心理變态到這般程度。

虞妍一邊心底這般猜測,一邊随之入了船艙之中。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孟雪殊。

好似孟雪殊這樣的人,似乎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虞妍更發現了孟雪殊仿佛理所應得的一個毛病,那就是他居然又換了一身衣衫。

孟雪殊本持一日三換吾衣之原則,頓又換了一套衣衫。

雖然仙門修士換衣十分方便,有一鍵切換功能,孟雪殊似也換得太勤密了些。

飛鏡船是聲色奢靡的場所,如今孟雪殊這一身衣衫也不覺透出了幾分豔色富貴。他一身紅衣豔豔,只瞧一眼便知十分奢靡,做工不菲。

這樣堆砌的奢靡,放在別人身上,似乎也顯得庸俗。

可如今換到孟雪殊身上,卻生生穿出了豔意逼人,更令人不覺眼前一亮。

甚至虞妍一瞬間,也是瞧得微微恍惚。她印象中的那人始終是鋒銳清冷,如今竟有幾分堕世的妖豔。

不過虞妍很快回過身來,下一刻就留意到了站在孟雪殊身側的封千機。

身為千巧門門主,封千機對孟雪殊頗為恭順。

虞妍多少也明白了,封千機要不就是鬼月宗的密探,要不就是與鬼月宗有牽連勾結。

鬼月宗宗主在仙盟埋了許多線。

她也想起自己被引來的原因。

那信中所言,說願助虞妍尋出玉無雙之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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