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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大水已經漫過了屋下窗臺,墨色無聲湧動,銀亮的月光照耀在水面,也随之輕輕晃動着。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亮,沐夷光卻無心欣賞這月色,只想着太子殿下本就體弱,連日操勞,又遇大水襲擊,千萬不要有什麽事才好。
她輕喚了一聲“殿下”,卻沒有等來回應。
沐夷光急急起身,只見陸修珩仍然安靜地躺在屋頂上,雙目緊閉,臉色慘白,似乎已經陷入了昏迷。
她握了握拳,提醒自己不要心急,仔細回想起近日閑暇時讀了太子殿下留給她的醫書,裏面提到過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辦。
沐夷光跪坐在屋頂,為陸修珩解下蓑衣,又艱難地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
太子殿下雖然看着瘦弱,但是身量高挑,肌肉也緊實有力,實在是不輕。
自己幾乎要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總算調整好了姿勢,一邊讓他面朝下一邊為他拍背,可是殿下竟然一點兒水都沒有吐出來。
沐夷光不禁有些急了,她小心翼翼将殿下平放下來,附耳貼在殿下的衣襟處,聽到了微弱的心跳聲,才總算安心了一點。
醫書上說這種情況,需要對溺水的人吹氣來施救。
殿下是自己的夫君,情況又如此緊急,沐夷光想都沒想,已經俯下了身子。
幾近完美的面容在眼前逐漸放大,沐夷光稍稍側過臉,避開陸修珩高挺的鼻梁,因為閉着眼睛,殿下的眼睫毛顯得格外濃密纖長。沐夷光情不自禁地睜了睜眼睛,不然好像眨一眨眼,就會掃到殿下的眼睫上去。
距離不斷被拉近,陸修珩的眼睑微微動了動,那雙深若寒潭的眼眸就這樣緩緩睜開。
沐夷光反應不及,她的手還撐在粗粝的瓦片上,那雙圓潤清澈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着殿下,像是有喜悅的煙花在眼底炸開。
“殿下,你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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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距離極近,鼻尖幾乎要挨到一起,唇瓣相距也不過一指,陸修珩只覺自己甚至能夠感受到沐夷光說話時溫熱的呼吸。
是充滿活力、生機勃勃的氣息,正如此刻猛烈的、不知是誰的心跳聲。
時間都仿佛在這一刻被放慢了,陸修珩緩緩地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眸裏泛出清冽的光澤。
這樣的沉默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許,只是誰都沒有再進一步。
心思深沉的人也許有許多顧慮,沐夷光卻并未思考那麽多。
劫後餘生的慶幸湧上心間,她起身跪坐在殿下一側,留給陸修珩更多呼吸的空間,語氣認真地解釋和詢問:“臣妾方才以為殿下溺水,想要給殿下吹氣來着,幸好殿下吉人天相,殿下醒來可覺得身上有什麽不妥嗎?”
陸修珩坐直了身體,一陣冷風灌進口鼻,他低低地咳了兩聲,忍住喉間一點腥甜,微微搖了搖頭。
他調理了一番氣息,終于開口答道:“只是力竭而已,孤并未溺水。”
殿下從來都是輕描淡寫,但是要在這滔天洪水中護住兩個人,其中艱險可想而知。
感動和心疼同時湧上心頭,沐夷光的眼睛微微一酸,她忍下淚意,揚起臉看着殿下:“殿下為何要下令開閘洩洪呢?”
她的目光單純而天真,像是山間不曾沾染半點世俗的清泉,讓人見之忘憂。
陸修珩只覺得自己的心情仿佛也在這山泉之間滌蕩一番,跟着平靜下來。
他避而不答:“就像你不願去東山上避險,執意要跟在孤身旁,孤也不曾問你為何。”
沐夷光目光灼灼,脆生生道:“當然是有理由的,臣妾與殿下是夫妻,自然是要同甘苦共患難。即便是山崩海嘯,臣妾也願作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她的眸子一閃一閃的,語氣認真得像是在發誓。
陸修珩的眸光也微微閃動,他自然不會懷疑她的心意,就連寒涼的江風此刻也變得輕柔,像是情人溫暖的懷抱。
這樣的情誼太過深重,以至于他不得不鄭重地思考自己應當如何回應。
沒有了人聲,江面重新恢複平靜,似乎聽得到風兒吹過樹葉發出的聲響。
沐夷光并未察覺殿下眸中異樣的情緒,繼續追問道:“殿下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明明是她攪亂一池春水,偏又無辜地轉移了話題。
陸修珩不得不別開目光。
是為何呢?
就像他從未去想,大水來襲時自己為何要擋在沐夷光身前,萬事萬物也許有很多理由,但千鈞一發之際,哪裏有那麽多理由。
總歸太子天生就坐在奪嫡的賭桌上,沒有逃避的資格,四百萬餘性命與帝陵相比,孰輕孰重,也只有莊家知道答案。
他頓了頓,說出一個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回答:“活人總是比死人重要的。”
可那帝陵裏躺着的是大齊的開國皇帝!
沐夷光聽得大驚,她忍不住伸手去捂殿下的嘴,反應過來二人是在無人的荒郊野外,才将手放下來。
她立刻又開始真心實意地贊揚殿下:“殿下大仁大義,臣妾感佩于心。”
陸修珩轉眸看着她,似乎想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只化作關心。
“倒是你,足踝扭傷好了不足一月,又是這樣濕寒的天氣,”他沉吟片刻,終于道:“将鞋襪與外裳脫了吧。”
洪水來襲的那一刻,二人的衣裳都被澆了個濕透,雖然沒有一直泡在水中,但僅靠那一點微弱的體溫,衣服依舊是潮濕的,只是沒有往下滴水而已。
沐夷光的臉頃刻一紅,期期艾艾道:“又、又幹不了,脫了也沒有用呀。”
她還想辯駁,身體已經不聽使喚地打了一個噴嚏。
陸修珩已然朝她伸出一只手:“先将外裳脫了,孤自有辦法。”
沐夷光搖搖頭:“殿下比我更冷,若是有辦法,自然也應當以殿下為先。”
陸修珩原是想用內力将沐夷光的衣物烘幹的,可他如今的身體實在是沒有辦法将兩人的衣物都烤幹這樣揮霍,他只好折中,伸手掀起屋頂一片青瓦。
沐夷光更為好奇了:“殿下掀人家屋頂做什麽?”
畢竟太子殿下看起來高傲冷淡,實在不像是會上房揭瓦的樣子。
那青泥筒瓦是層層疊疊鈎挂起來的,找準了位置要将其取下也輕而易舉,陸修珩很快就将屋頂拆出一個二尺見方的洞來。
即便是破壞,他也将青瓦疊在一旁整整齊齊碼好,順口解釋道:“這間屋應是竈房,裏面興許有些柴火。”
不等陸修珩動作,沐夷光已經搶先從洞口處探出頭去。
竈房的門關着,不知何時積水已有房梁那樣深了,能漂起來的東西都漂了起來,大大小小的木柴浮在水面上,還有一口盛了一半水、晃晃蕩蕩的鐵鍋。
沐夷光眼尖,甚至還借着月光看到了正在鍋底游弋的小魚兒。
她開心地拉了拉陸修珩的衣袖:“殿下,你看那裏,有魚!”
陸修珩的确也湊了過來,不過他并不是很有心思理會,只是伸手将可用的濕柴撈了上來。
那幾尾游魚似乎被人聲和動靜所驚擾,甩着尾巴吐着泡泡,游動得更快了,有的甚至蹦出水面,濺起小小的水花。
這樣無聊的小事,沐夷光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大概是在心裏盤算着将這群小魚一鍋端了。
陸修珩用內力徐徐将柴火烘幹,不用看他也能知道,沐夷光正在一邊看魚一邊傻樂。
他的太子妃失憶以後,便是如此活蹦亂跳、無憂無慮,就算與自己一起經歷了這樣嚴重的水災,深夜仍在挨餓受凍,也沒有半點怨言,遲鈍得有幾分可愛。
那雙明亮的眼睛看向你的時候,像是盛着清澈的水和明亮的月,幾乎能夠映出人的心意。
陸修珩架好了篝火,這才将沐夷光喊來:“別看了,過來烤火。”
沐夷光戀戀不舍地放棄那一鍋魚湯,在另一側完好的屋頂上坐下。
橙黃色的火焰在黑夜裏熊熊燃燒,散發出無盡熱意,陸修珩甚至還用樹枝在篝火兩側搭起了可以晾曬衣物的木架,示意她将外裳脫下烘幹。
外裳裏面還有中衣,好歹還有一層布包裹着,沐夷光也不那麽害羞了,她站直身體,轉過去将外衣脫下。
純白的中衣沾了水,緊緊地包裹着纖細的腰肢,甚至透出裏邊小衣的一點草色,如拂塵生嫩綠,披雪見柔荑。
那若隐若現的一點春色,反倒比赤/裸/裸的風情更為撩人。
“拂塵生嫩綠,披雪見柔荑”——出自溫庭筠《原隰荑綠柳》。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出自曹植《七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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