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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太子回京面聖那日,京城風起雲遮,山雨欲來。

可以說太子将差事完成得很好,此次江南水患造成的人員傷亡與財産損失比往年減輕了不少,無論是引渠治水還是洪後赈災也都無可指摘,以工代赈的方案更是為朝廷節省了不少銀錢,甚至毫無私心地将貪污弊案的證據線索交了上來,任憑皇帝決斷。

宣成帝龍心大悅,召見陸修珩時,發現他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大圈,幾乎是骨瘦形銷。

他大筆一揮,允了他的請旨,将潘奇水在工部都水清吏司起用,其妻獲封诰命,兩人又談了些政事,他此時終于露出一點慈父口吻:“你此去江南求醫時,李神醫怎麽說?”

陸修珩不卑不亢答道:“李神醫開了些調養的方子,只是依然無法根治此疾。”

他語氣淡漠,嗓音也微啞,明明才是及冠不久的年輕人,卻已經因久病而看淡生死了。

若換作是正常的父子,恐怕早就心疼得不行了,而換在帝王家,宣成帝心裏反而冒出一絲慶幸:這樣一個好用的兒子,偏偏拖着一副殘軀敗體,身體不如自己康健,還不必擔心功高震主之事,若是換了其他皇子這樣既得軍功,又得民心,自己恐怕就要睡不着覺了。

他半是關心,半是意有所圖:“既然如此,那江南的弊案便交由大理寺去查吧,此次南巡辛苦,正好又要過端午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調養調養身子。”

陸修珩早有所料,表情平靜道:“多謝父皇體恤,兒臣領旨謝恩。”

見太子答應得如此爽快,宣成帝又覺得自己對這個兒子的确是過于嚴苛了。

他語帶愛護之意,卻半點不提太子是為自己的旨意而奔波,而是換了一個角度道:“是不是太子妃的年紀還小了些,她陪同你南下,也不知好好照顧你,說起來,你後院裏的人也太少了。”

他還要再往下說,陸修珩已經出言道:“多謝父皇關心,太子妃此次陪同兒臣南下吃了不少苦頭,更是在洪災來臨之際舍命相陪,得妻如此,兒臣若是還有二心,豈不是成了無情無義之人?”

莫非是鐵樹開花了不成,難得見老二這樣急吼吼地為他人說話。

宣成帝冒出一絲打趣的興頭,只見老二說得認真,自己也不自覺聽了進去,表情微怔,仿佛回想起了什麽往事。

半晌,他嘆了口氣道:“罷了,那孩子的确是個好的,既然如此,你們倆好好過日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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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宣成帝又恨鐵不成鋼地催促道:“有些事即便朕不說你也該上點心了,比你晚成婚的老四都要有嫡子了,你也該有點動靜才是。”

見父皇語氣如此急切,陸修珩似乎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眼底帶了些笑意,語氣也愉悅起來:“兒臣省得。”

那一抹笑意轉瞬即逝,宣成帝幾乎要懷疑是自己錯覺,畢竟手裏還有一堆奏章要閱,他也沒有細究,揮揮手放太子回去了。

太子走後沒多久,萬公公又來報:“啓禀陛下,葉大人求見。”

太子前腳剛走,首輔後腳便到了,宣成帝皺了皺眉:“宣吧。”

葉禮賢是帶着馮德陽的絕筆信來的,這封信語氣忏悔,卻只字未提貪污挪用赈銀一事,只說太子下令開閘洩洪,導致齊祖陵被毀,自己身為地方長官責無旁貸,唯有以死謝罪。

宣成帝看完此信,哼聲問道:“此信是從何而來?”

葉禮賢誠懇道:“回禀陛下,此信是微臣門房收到的,不知從何處而來,不過微臣仔細對比了馮大人往日文書和所着文章,的确是出于馮大人之手。”

宣成帝似笑非笑看着他:“依愛卿所言,此事該如何處置?”

葉禮賢謹慎道:“太子此番南巡居功至偉,朝廷上下有目共睹,只是一碼事歸一碼事,帝陵事關我大齊風水龍脈,茲事體大,若真如馮大人所言太子意氣用事毀了龍脈,還得審慎定奪。”

宣成帝冷笑一聲:“三府三十四縣,四百餘萬條性命,到了你口中,就變成了太子意氣用事?葉愛卿不妨說說,此事若不意氣,應當如何處置啊?”

帝陵損毀一事原就可大可小,何況齊祖陵不過是齊太祖為其父修建的陵墓,太祖陵可是好好的,問不問罪也只是宣成帝一念之間的事兒。

葉禮賢拿了此信也不過是要投石問路而已,見宣成帝執意回護太子,立刻跪倒在地,行大禮道:“微臣心憂大齊,被馮德陽一面之詞被蒙蔽,請皇上贖罪。”

宣成帝晾了他一會兒,才道:“起來吧。”

“事急從權,不可死守規矩教條,便是朕在場,多半也會下令開閘的。何況帝陵一事,太子已經陳情了,所幸齊祖陵在紫金山上,不過是毀了些石刻和草木而已,就這樣吧,”他随手将信至于書案上,順便敲打葉禮賢一番:“既然你也知情,此事便由你來接手處理,将應天七陵一并重新修繕,尤其要注意排水防洪。還有,帝陵一事,朕不想再聽人置喙了。”

葉禮賢吃了個啞巴虧,心有不甘地試探道:“微臣領旨,那馮大人的那封信……”

宣成帝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給他透了個底兒:“馮大人失蹤一案至今還未告破,此信作為證物交由大理寺,讓他們一并去查吧。”

葉禮賢長舒一口氣,至少今日沒有白來,畢恭畢敬地給宣成帝行禮告退了。

端午将近,全國上下休沐三日,皇家雖要祭祀,但官員們也不必陪皇帝唱名點卯,而是各自回家祭祖休息,整個京城都熱鬧了起來。

按照習俗,初五那日要佩帶繡了蠍子、蟾蜍、蛇、蜘蛛、蝾螈圖案的香囊,正是表現女兒手巧的時候。

沐夷光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繡藝拿不出手,但太子殿下連自己初學時所繡的酥梨香囊都願意随身攜帶,自己為他再繡一枚五毒香囊又有何妨?

反正離端午還有兩日,她當下便立下雄心壯志,要親手為殿下繡一枚五毒香囊。

為此,青霜特意為她請來了東宮的繡娘,只是大半天過去,沐夷光連繡繃上的絹布都換了三張,許是今日态度認真,幾乎沒有被針紮到手,只是繡出的“五毒”卻越醜越毒了。

長纓已經想勸娘娘另辟蹊徑,為殿下打個長命縷便好,不過繡娘還沒有放棄,若是太子殿下佩着這麽個醜東西出了門,對她來說,那可不光是丢臉的問題。

繡娘喝了口水,一邊慢慢演示,一邊為她細細講解:“像蠍子這類有鱗有甲之物,先按照胸腹處鱗甲大小來勾邊,邊緣用短紮針,再向內鋪針……”

針來針去的,連擅長刺繡的長纓都要聽暈了,沐夷光雖然聽得不甚分明,但是手下還在忙忙地跟着穿針引線,又過了好一會兒功夫,她興奮地舉起繡繃:“這一次怎麽樣?”

長纓看了一眼繡繃上的圖樣,娘娘明明是與繡娘同時開始繡的,繡娘繡出來的蠍子鱗甲質感堅硬,顏色分明,而太子妃娘娘繡出來的卻是一團擠擠挨挨的灰線。

這下連伶牙俐齒的長纓都說不出話來了,只有青霜顧及娘娘身體,委婉地勸了一句:“比先前那幾只已經好多了,不過已經午時了,娘娘要不先用午膳吧。”

聽了青霜的鼓勵,沐夷光好勝心起,雄心勃勃地又換了一張絹布,廢寝忘食道:“本宮今日不将這蠍子繡好,便不吃飯了!”

繡娘勉強感到一絲安慰,學生雖然愚笨,但勝在堅韌有耐性,長此以往,定然會有進步。

只有青霜與長纓對視一眼,眼裏俱是無奈。

皇上将弊案交由大理寺去查,太子殿下從勤政殿回來的表情便一直不大好,劉寶緊跟着殿下回了鐘粹宮,經過毓華殿外,并不見太子妃,只覺今日殿內安靜異常。

陸修珩輕咳一聲,狀似無意地問道:“太子妃呢?”

自從江南一行後,娘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可是拔高不少,劉寶自然也派了人多留意些毓華殿內的動靜,如今便派上了用場。

他連忙道:“娘娘今日在殿內忙着刺繡呢,聽說是在為殿下繡端陽的香囊,從大早上的一直忙到現在,連午膳都還未用。”

見殿下臉色稍霁,劉寶又主動道:“可要擺駕毓華殿?”

陸修珩點了點頭,已經大步跨進了殿去。

殿下來的時候,沐夷光仍在死磕那一只蠍子,她已經換了金色的繡線,技術也有了些許長進,如今繡出來的大半只蠍子總算不再糊成一團,只是仍然不像蠍子,而像是一只忸忸怩怩的毛毛蟲。

陸修珩沒有派人通傳,她又繡得太過認真,連将繡繃藏在身後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被殿下逮了個正着。

沐夷光此刻就如她繡的那一只毛毛蟲一樣忸怩,她一手掩住繡繃上的圖樣,一手理了理鬓發,露出一個有點慌張的笑容:“殿下怎麽來了?”

陸修珩早已将繡繃上的毛毛蟲映入眼簾,只是顧及沐夷光的顏面,沒有主動提及。

他的眼睛微彎了彎,轉移話題道:“太子妃可用了午膳?”

殿下的聲音低沉卻又輕柔,有些誘哄意味,像是藏了蠍尾上的一把小鈎子。

沐夷光搖了搖頭,信念依然堅定:“臣妾在為殿下繡端陽那日的五毒香囊呢,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何況臣妾有言在先,若是不将這圖樣繡好,絕不吃飯。”

陸修珩想起方才瞧見的那物,頗有些無奈,若真是如此,只怕她今日都不能用膳了。

劉寶也是個眼尖的,他原本最怕這些長蟲了,此刻內心卻毫無波動,娘娘的技術由此便可見一斑。

他正在心裏嘆息,不知太子殿下端午那日怎将這香囊佩出去,便已經聽得殿下睜眼說瞎話道:“孤瞧着已經繡得很好了。”

感受到殿下的鼓勵,沐夷光移開手,一邊開心地将繡繃上的圖樣展示給殿下看,一邊再次确認道:“真的嗎?”

陸修珩點點頭,為了使自己的話聽起來更有說服力,絞盡腦汁地誇贊道:“這條金蛇口銜朱草,鱗光璀璨,不但不顯兇惡,反倒有幾分拙趣。”

知情的繡娘與長纓就快要憋不住笑了,就連一向穩重的青霜也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經歷了這樣的大起大落,沐夷光的臉氣得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氣鼓鼓地打斷他:“殿下,那不是金蛇,而是臣妾還未繡完的蠍子,那也不是口銜朱草,而是蠍子的鉗子。”

陸修珩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覺好笑地摸了摸鼻子,在沐夷光身邊坐下:“既然如此,孤陪着你繡。”

見殿下這樣态度,沐夷光才勉強滿意。

只是繡娘的壓力更大了,當着太子殿下的面,差點沒手抖,戰戰兢兢地繼續道:“這爪鉗用力轉折之處,需用短針,相連處則用長短針相間施針……”

陸修珩看着沐夷光施針,深邃眼眸中略帶三分笑意,總算知道了那只毛毛蟲是怎樣繡出來的。

沐夷光渾然不覺,仍舊在認真地穿針引線,微微垂着頭,露出白皙颀秀的一段頸項。

又過了半個時辰,又勞心又勞力的繡娘終于撐不住了,她抖着手勸道:“奴婢瞧着娘娘的确已經學得不錯了,要不先休息一會兒?”

到底算是半個師父,沐夷光也不能強求,讓繡娘先下去休息,并為自己和殿下布膳。

毓華殿有自己的小廚房,做的也都是沐夷光愛吃的菜,只是她今日卻興致缺缺,勉強用了半碗飯。

陸修珩一眼就瞧穿了她的心思,溫聲安慰道:“人本來就各有所長,不必強求,何況你的确已經進步不少了。”

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的,畢竟他方才不小心在旁邊的繡筐裏瞧見了沐夷光先前繡的那團灰撲撲的蠍子。

沐夷光自然以為殿下說的是自己第一次學女工時繡的那枚酥梨圖案的香囊,這才打起了一點精神問道:“就算臣妾将這五毒香囊繡得跟以前送給殿下的酥梨香囊一樣粗陋,殿下也會随身佩戴嗎?”

陸修珩聞言微微一怔,自己以前的确有過一枚時常佩戴的酥梨香囊,不過自吳王府遇刺一事後,為了防止歹人以香下毒,他已經許久未曾佩過了,何況……太子妃何時給自己送過香囊?

修改了一下先前的時間線,好讓男女主趕回來過端午。

另外香囊伏筆見第二、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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