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 103 章
她的臉太小了,自己幾乎一只手就能夠覆住,陸修珩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感到小扇子一樣的長睫毛輕輕地刷過自己的掌心,接着便是滾燙的淚水掉落下來,将他的心都要燙化了。
他單手解開了沐夷光腕上的繩結,放柔聲音哄道:“是我不好,來遲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便不再解釋原因,只是懇求她的原諒。
沐夷光蒙在他的手心裏搖了搖頭,用濃重的鼻音道:“殿下已經是最好、最好的了。”
陸修珩只覺得手心裏眼淚越來越多,她越懂事,自己就越心疼。
他示意洛元将身後陸修珉的屍體拖走,這才松開手,用提前備好的錦帕替她拭淚。
沐夷光睜開眼,便發現殿下比前去汝寧時更瘦了,右肩處滲出一大片血跡,甚至臉上還有一道血痕,他慣來愛潔,白衣上卻沾了不少塵土和幹涸的血跡,只有為自己拭淚的那塊錦帕潔白無瑕。
她抓過那張帕子,胡亂給自己抹了抹臉:“殿下的毒已經解了嗎?”
陸修珩溫柔地捧住她的臉,用掌心溫暖的溫度回應她的問話。
“殿下可有受傷?”
陸修珩頓了頓,避重就輕道:“小傷,不礙事。”
不等沐夷光再問,他已經用指腹輕輕蘸了蘸她的眼尾:“倒是梨梨,臉都哭花了。”
沐夷光臉一紅,小聲為自己辯解:“若不是殿下來了,我才不會哭的。”
兩人如此親密無間,落在旁人眼裏是夫妻恩愛,但在沐慎之眼裏便覺得有些不妥了,自己還沒有和女兒說上一句話呢!
危急關頭他講究君臣之道,但現在危機已經解除了,他不免又開始以老丈人的身份挑剔起新女婿來,覺得太子殿下有時行事還欠穩妥。
他邁步走了過來,強勢地插話:“太子殿下的箭術不錯。”
沐夷光立刻在一旁點點頭,與有榮焉。
陸修珩忽然冒出一種幼時學習騎射都不曾有過的拘謹感,謙遜有禮地回道:“泰山大人謬贊了。”
沐慎之仍舊虎着一張臉:“不過微臣方才觀秦王額上傷口,在眉心偏右三分眉骨位置,若不是殿下用了十成力道,只怕這一擊便要失敗了。”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準頭不好。
陸修珩心下了然,當時秦王右手持劍,梨梨在他左邊,他很難做到像平日裏那樣冷靜,瞄準的時候忍不住就往右偏了三分,足勁拉了滿弓,甚至不慎将右肩的傷口崩開了。
沐夷光覺得殿下已經做得很好了,正要出言回護,陸修珩卻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坦然承認:“泰山大人說得是,是我方才過于緊張,有失水準了。”
……沐慎之自诩不是那種軍營大老粗,此刻也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一句:他媽的,又給他裝到了。
沐夷光瞧着爹爹的臉色奇怪,連忙問道:“爹爹今日怎會來此?”
沐慎之臉色稍霁,開口解釋:“說來也巧,那日我收到你的來信,便有種不詳的預感,後來鞑靼集結了一支軍隊來犯,我們一路追擊到草原,正要放棄的時候遇上了蒙古的騎兵,是他們出手将鞑靼的将領擒住送了過來,後來我派人刑訊得知鞑靼早已與秦王勾結,近日要兵變謀反。結合你的書信,我便知此事不假,連日率兵趕了過來,還在途中遇到了太子殿下。”
沐夷光“咦”了一聲,這其中的巧合的确太多了,當真是吉人天相,不過最奇怪的還是那支蒙古騎兵,大齊與蒙古邦交不假,但是關系應當也沒有好到如此地步吧?
沐慎之也覺得奇怪:“起先我也以為有詐,但那烏格勒王子對俘虜并無半點興趣,反倒是親自邀我去了他的營帳,奉為座上客。”
這個名字聽着耳熟,沐夷光一時沒想起來,只是問道:“可是蒙古另有所圖?”
只有陸修珩的目光一凜。
沐慎之搖搖頭:“我原以為是烏格勒王子想請大齊助他在黃金家族的內鬥之中勝出即位,後來言談發現他并無此意,倒是十分熱情友好,對大齊風土人情心向往之,直言下次來訪大齊時,再來沐府拜訪。”
當然,蒙古的王子與大齊的将軍互相往來,難免有私相授受之嫌,他當時并未接受。現在正好太子殿下也在,他轉頭看向陸修珩:“殿下以為如何?”
哼,他向往的哪裏是大齊的風土人情?看來蒙古黃金家族的內鬥還不夠激烈,兩倍的歲貢也有餘力。
陸修珩轉了轉方才鈎弦時所用的白玉扳指,那裏已經印上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他不動聲色地笑笑:“理之當然,不過這等小事,哪裏用得着泰山大人來操心。大齊既然承了情,屆時便由我親自招待,定讓烏格勒王子賓至如歸。”
陸修珩當衆招來劉寶,輕聲與他吩咐了什麽。
“蒙古此次出手相助,定要好生答謝一番,你去孤的私庫裏挑些禮物,再……”
後面的話只有劉寶一人聽得清楚,殿下說的是:再派人盯緊了,烏格勒這輩子也別想踏進中原一步。
此次宮變在太子殿下和沐将軍的助力之下順利地化解了,宗室和朝堂也迎來了一次大清洗,漸漸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服下秦王府邸搜出的解藥過後,宣成帝的身體已經慢慢恢複過來,只是兒子和女人的雙重背叛給他心裏留下的創傷還未平複。回京以後,宣成帝似乎将權力和女色都看淡了,依舊任命太子監國,只想頤養天年、含饴弄孫。
只是這樣一來,陸修珩就不可避免地變得忙碌起來。
北地的秋日很短,黑夜的影子卻一日比一日要長了,在越發呼嘯的北風之中,明日便是冬至了。
陸修珩在禦書房內匆匆替宣成帝處理完今日的政務,一心只想要早些回東宮,門外又傳來新的禀報:“啓禀殿下,柯大人求見。”
柯文華原先不過是上林苑的監正,在熱河行宮陸修珩見他心思細膩,遇事機警,也還算得用,如今已經官升一級,成了通政司的右通政,專門負責臣民密封申訴之事。
見柯文華在門外探頭探腦,陸修珩不耐道:“滾進來。”
柯文華忙不疊地小跑進來,行完禮,手上卻并無文書。
陸修珩一目十行地圈閱完手中一封冬至賀表,頭也不擡:“何事?”
柯文華臉上居然出現了疑似忸怩的神色:“一點私事……不不不,也算是公事。”
他按照先前打好的腹稿道:“微臣近日收到多方陳情建言,以為冬至一日休沐過于短暫,不足以祭天祀祖,歸家團聚,這是于公。”
“于私嘛,常言道冬至大如年,微臣的一雙兒女也想微臣能夠多陪陪陪他們,”為了讓自己的言辭更有說服力,柯文華有意補充道:“想必太子妃娘娘亦在東宮之中久候,盼着殿下能夠多些時間陪伴。”
陸修珩筆下微微一滞,對柯文華此言不敢茍同。他的梨梨慣會吃喝玩樂,此刻不知又在東宮忙活些什麽?
思及此,他眼裏冒出一絲笑意,很快便道:“可,延至三日如何?”
柯文華“啊”地張大了嘴巴,沒想到殿下竟然答應得這麽爽快,要知道大齊的皇帝都是個頂個的工作狂,太/祖更是恨不得取消所有的假期,自己是何德何能遇上了如此開明的主上。
見柯文華不說話,陸修珩愈發放縱自己的私心:“那便五日,若無事,孤這就去向父皇禀報此事。”
柯文華驚喜得有些不敢置信了,一刻鐘的時間都不敢耽誤:“微臣叩謝殿下。”
放下筆,陸修珩便去禦花園尋找宣成帝。
不同于往日在禦花園和心愛的寵妃尋歡作樂,宣成帝近日發展出了新的愛好——釣魚。
禦花園的湖面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不過這依然抵擋不住宣成帝的熱情,他派人在湖邊鑿出了一個洞,身邊擺着七八個暖爐,為了防止人聲嘈雜,更是嚴禁後宮嫔妃在他釣魚時打擾接近。
可惜技術欠佳,即便如此嚴陣以待,收獲仍然寥寥。
陸修珩站在他身後約莫五步的位置,輕聲道:“兒臣拜見父皇。”
宣成帝看了一眼紋絲不動的浮漂,興致缺缺道:“平身吧,朕不是說了大事小事都随你做主麽,今日又是何事啊?”
陸修珩将來意禀明,宣成帝馬上揮了揮手:“你拟诏便是。”
陸修珩點了點頭,又與宣成帝寒暄了兩句,正要告退,宣成帝卻想起了一樁事,叫住了他:“冬至祭祀大典在即,朕有意在大典過後退位,你派人去準備吧。”
他往日對太子過多提防,最後差點誤了自己的性命,如今大病一場,也算是看開了。
陸修珩卻并不答應:“兒臣以為不妥,請父皇三思。”
宣成帝一愣,以為老二擔心自己不過是試探之意,便坦言:“朕現在身體精力都不如前了,只想閑雲野鶴,享享清福。你是朕的嫡子,這江山本就是要交給你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麽區別。何況自你監國以來,各項政事都處理得當,朝中上下都有目共睹,江山交付給你,朕也放心。”
他話音剛落,那浮漂忽然竄動起來,有大魚上鈎!
那魚的力氣極大,幾乎拽着魚竿就要往下沉,宣成帝反應不及,還是陸修珩上前一步奪回了魚竿,複又交到宣成帝手裏。
宣成帝握着魚竿拉扯了一番,很快将一條約有兩斤重的錦鯉拉至了岸邊,不待萬公公動手,陸修珩已經手持抄網,将魚網了進來。
看着落入網中的大紅錦鯉,宣成帝很是感慨,老二真是越來越懂得人情之常了。
他忽然想起老二年幼時,自己也曾帶着梓童與他在此處釣魚,孩童大多喜歡玩水,他卻像個小大人一樣在岸邊站得筆直,目不斜視,倒是梓童在一旁玩得開心。
想起故去的皇後,宣成帝難得地愣神了。
陸修珩卻在此時道:“兒臣還不想繼位。”
宣成帝從回憶裏抽離出來,有些驚訝:“為何?”
“兒臣自覺閱歷不夠,難以當此大任,”陸修珩幽幽看他一眼,提出一個他無法拒絕的理由:“何況兒臣還想多些時間陪伴太子妃,早日為父皇誕下皇孫。”
宣成帝一愣,沒想到倒是這個看着最為冷漠的兒子,看得比自己更為通透。
他了然地一笑,算是應了:“行了,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冬日的天黑得極早,回到東宮之時,門口已經燃起了燈,有細小的雪花飄落下來,又隐入塵土不見。
太子殿下今日只着了一件薄襖,劉寶趕忙為殿下遞來暖爐。
陸修珩還帶着在外奔走的一身寒氣,卻并未接過,只是問道:“太子妃在何處?”
劉寶老實答道:“和前兩日一樣,娘娘一早便出宮了,剛回來不久。”
陸修珩點了點頭,也不細問,徑直邁步去了毓華殿。
毓華殿內,忙了一日的沐夷光攤成“大”字躺在床上,她剛沐浴更衣完畢,頭發還沾着水汽,背對青霜道:“累死了,塗完脂膏替本宮按按肩。”
青霜應了一聲,轉身去取脂膏,太子殿下正好推門而入。她正要行禮,卻見太子殿下搖了搖頭,示意她将脂膏遞給自己。
青霜已經習慣了太子夫婦的膩歪,将桂花調制的脂膏放下,貼心地為二人關好了門。
殿裏燒着地龍,暖洋洋的,沐夷光早已褪去了衣裳,趴在軟枕之上,幾乎要沉沉睡去。
燭光明亮通透,一身白璧無瑕的冰肌雪膚就這麽顯露在了他的眼前。
陸修珩喉頭微微一動,仍是不慌不忙地解了外裳,淨了雙手,這才取了脂膏覆于背上,輕輕揉/按起來。
脂膏冰涼,沐夷光情不自禁地一顫,好在很快又被溫暖的體溫化開。
熟悉的桂花香氣盈滿空中,她閉着眼,聲音慵懶又妩媚:“今日肩膀着實酸痛,你且用/力些。”
陸修珩失笑,他平日裏只聽過梨梨求他“輕點兒”,忽然覺得這樣的請求也別有一番風味。
他學過醫術,精通各處穴位,不過稍稍施力,便成功化去了沐夷光一身酸軟。
沐夷光舒服地喟嘆一聲,正要起身,這才瞥見了陸修珩的身影。
“殿、殿下!”
她的聲音有一瞬間的驚慌失措,下意識地拽了錦被捂在身前,強裝鎮定道:“殿下是何時來的?”
自己這樣一副衣衫不整、儀态不端的樣子,對比起衣冠齊楚的殿下來,實在是羞死人了。
陸修珩給她看修長手指上沾着的脂膏,算是解答,随即又問道:“梨梨今日去了何處?”
沐夷光的長睫毛忽閃忽閃的,并不答話,她還想給殿下一個驚喜呢。
陸修珩的手指已經搭在了自己的衿帶上,慢條斯理地發問:“不想說?”
那一床錦被在陸修珩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的抵抗作用,反而讓她顯得更好欺負,沐夷光更是頭一回知道原來那脂膏還能有別的用處,至少讓太子殿下更盡興了。
她很快求饒,抽抽噎噎地說自己是看冬至到了,看京城裏的魚興橋扁食最有名,去那裏學着如何包扁食了。
但很快她就連想說也都說不出話來,只能泣不成聲地喚幾句“殿下”,一張小臉哭得亂七八糟的。
陸修珩只覺更為意動,這一句“殿下”,亦是他今日不願答應宣成帝登基即位的原因之一。
馥郁的桂花甜香和清冽的青桂氣息纏繞在一起,讓人分不清是花香還是木香。
紅燭燃盡,沐夷光将臉悶在濕答答的被子裏,不肯看他。
陸修珩抱住這一團錦被,聲音溢出低低的笑意,得了便宜還賣乖道:“不是你教孤用/力些的麽?”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什麽叫做自作自受,冬至五日的假,沐夷光幾乎三日都躺在床上,就連包扁食也仍然是陸修珩一人動的手。
冬至的羊肉扁食最為鮮美,但是吃的時候,沐夷光也仍然不給他好臉色,恨恨道:“臣妾再也不會給殿下包扁食了!”
吃飽餍足,陸修珩滿臉寵溺地看着她:“梨梨不必學這些,孤為你包一輩子的扁食便是。”
正文完結撒花!!
這個臉從八月份打到現在,感謝大家對我這個鴿子精的一路陪伴,本章掉落小小紅包,愛你們!
接下來大概還有幾章番外,時間不保證(小聲)盡量在接下來一周內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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