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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唐花落怔然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不信她。

就連平素裏與她交好的同門都避她如蛇蠍。

可她四面楚歌時,卻偏偏是這位連話都沒怎麽和她說過的大師姐,對她說了一聲,別怕。

被謾罵、被無緣無故地指責、被孤立的時候,唐花落紅了眼眶,卻從頭到尾都因為最後的倔強和自尊,強忍着沒有落下一滴淚。

但現在,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師姐的背影,終于忍不住自己喉頭的一聲嗚咽。

被震懾終究只是一時,終于有弟子懷着不服,小聲道:“但、但我們也沒有胡說,明明就是……”

“就是什麽?”凝禪看了過去,歪了歪頭,似是在耐心等他的下文。

“就是唐花落平時與祝師妹最不對付,我們、我們也不是平白無故就将罪名扣在她頭上的!”

“怎麽唐師妹在你嘴裏就是唐花落,祝師妹就是師妹?這還沒蓋棺定論呢,稱呼都改了?沒記錯的話,能将唐師妹從合虛山除名的,只有望階仙君吧?”凝禪雙手抱胸,似笑非笑看向那師弟:“還是說……望階仙君閉了個死關,你們就真當他死了?”

一片寂靜。

就連唐花落都停下了抹眼淚的手,有些錯愕地看向了凝禪。

“大師姐休要妄言!望階仙君可是我們合虛山的掌門!”一道壓低聲音的輕喝響起:“怎可輕言生死!”

“這不是還記得望階仙君是誰嗎?”凝禪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你們都忘了。”

衆弟子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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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都反應過來了凝禪的意思。

唐花落再如何,也輪不到他們在這裏指手畫腳,惡語相向。

她是合虛山宗的掌門望階仙君的獨女。

只是望階仙君已經閉關了整整十年。

十年時間,對于壽數綿延的修仙者來說,不過滄海一粟。但對于才入宗門四五年的新弟子們來說,他們只知代行掌門職責的庭空長老,不知合虛掌門望階仙君。

望階仙君這個名字,更像是一個符號。

一個無關緊要,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在私下裏偷偷說,這死關就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而逐漸快要被忘記了的符號。

衆人臉色逐漸讪讪,眼看嘴巴上也沒法從凝大師姐這裏讨到好,倒也沒有人蠢笨到想要在秘境裏與自家帶隊師姐動手。

……更何況就算動手了,肯定也是打不過。

一時間倒是寂靜了下來。

三位随隊的醫修弟子在祝婉照身邊忙碌,其他弟子各自散開,隐隐成陣。此處畢竟是秘境之中,總要時刻警惕。

唐花落這才有機會追上了凝禪。

“大師姐!”唐花落三兩步小跑過來,站在凝禪面前,認真向她行了一禮,眼角還帶了點兒飛紅,但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她嗓音清脆:“謝謝您相信我!”

她這一聲頓時又喚回了大家的注意力,所有人頓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豎起了耳朵。

凝禪有些散漫地靠回了樹上,擡眼看向面前的紅衣少女:“這有什麽謝的,但凡有點兒腦子,都能知道不是你。”

唐花落愣了愣:“可是……”

凝禪看到她眼中的茫然,嘆了口氣:“道法萬物課你考了幾分?及格了嗎?”

唐花落不明所以,小聲道:“及、及格了……”

“及格了?那怎麽會不記得?”凝禪詫異道:“你當小世界是誰想進就能進去的嗎?祝師妹随随便便掉個山崖就能進小世界,怎麽機緣大門常打開,歡迎她來做客嗎?”

這下不光是唐花落一臉茫然地開始回憶,其他豎着耳朵的師弟師妹的腦子也都開始飛速旋轉。

道法萬物課确實講過。

修仙之路,最重要的兩個字,寫作機緣。

能步入修行之路,是機緣。

拜入宗門,是機緣。

秘境歷練,是機緣。秘境中遇見小世界,更是機緣中的機緣。

唐花落還記得,自己學完這一段之後,已經覺得自己快要不認識機緣這兩個字了。

總而言之,小世界根本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從來都是機緣擇人,哪有人能擇機緣的。

——換句話說,與其說是祝婉照掉進了小世界,不如說,是小世界将祝婉照拽了進去。

想通了這些關節,唐花落原本有些頹然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了的起來,她拊掌嘆道:“我就說,當時祝師妹怎麽突然一下子就不見了!我還納悶怎麽什麽動靜都沒有,原來是被機緣拽進了小世界!”

一旁有師弟突然又意識到了不對:“等等,那大師姐怎麽能直接進去!”

說完又發覺這句話直接暴露了自己在偷聽,不由得又有些眼神飄忽。

凝禪沒介意,只輕飄飄看過去一眼:“又是一個道法自然課沒及格的吧?靈犀秘境的小世界是什麽境界?我又是什麽境界?”

那師弟頓時閉嘴了。

方才覺得這師弟找到了凝禪話裏的漏洞,睜大眼睛看過來的其他師弟師妹們也都閉嘴了。

只有唐花落目光閃亮地看着凝禪,甚至還提高了音量:“這題我會!靈犀秘境的小世界最多不過三才天,但大師姐已經四象天了!在小世界沒有其他限制,又或者小世界的機緣已經被取走的情況下,高境界随時都可以進入低境界的小世界!”

樹上栖息的妖鳥被唐花落這一嗓子驚起,振翅欲飛。

凝禪聽到動靜,下意識擡手,彈出兩道靈息。

方才那師弟顯然想要找回點兒面子,唐花落話音才落,他便忍不住喃喃道:“四象天又怎麽樣,誰不知道玄武脈是最沒用的……”

話還沒說完,兩只妖鳥的屍體從天空掉落,列隊掉在了他面前,死得氣息全無,整整齊齊。

凝禪:“嗯,還行吧,我覺得夠用。”

那師弟兩眼發直地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妖鳥:“……”

再次閉嘴。

這世間修行,要先引靈入體,待靈息充盈周身,然後覺醒四方脈。

所謂四方脈,即朱雀脈、青龍脈、玄武脈、白虎脈,乃是四方神獸借力于天地衆生而來。

每方脈自低到高,再分為九個周天,分別為一元天,兩儀天,三才天,四象天,五方天,六合天,七星天,八荒天,九轉天。

每個人這一生都只能覺醒一方脈,其中朱雀主攻,青龍為輔,白虎沖靈,玄武擅守。

之所以那師弟說玄武脈最沒用,原因也在此。

——但凡覺醒的是玄武脈,一般只能走類似符箓師,煉器師,傀師一類隐在背後的修行之路。

這千年來,玄武脈一道都沒出現過什麽厲害人物,素來只有給人打工的命。

所以覺醒了玄武脈的修行者,也會被戲稱為“天選打工人”。

大家平素裏見多了只會拿着工具埋頭苦幹灰頭土臉的打工人師兄師姐,哪能想到,凝禪輕巧屈指,就能彈下來兩只妖鳥。

直到這會兒,才有人後知後覺想起來,凝大師姐,是合虛山亂雪峰的大師姐。

亂雪峰的首席弟子一職,是靠一年一次的擂臺賽打出來的。

而凝大師姐從十四歲起被允許站上擂臺,這已經是她做亂雪峰大師姐的第三年了。

明明都是同一年入的合虛山宗,他們才堪堪到兩儀天,凝大師姐就已經硬生生高出去了兩個大境界,站在了四象天的天地之中。

……玄武脈又怎麽樣,這速度,這戰績,誰聽了不說一句恐怖如斯。

如此連續幾次閉嘴循環,衆弟子也多少學乖了,不敢輕易再開口挑釁凝禪,心思各異地站在各自值守的位置上。

三名醫修弟子滿頭大汗地對祝婉照做了全身檢查,半天也沒看出什麽來,求救般看向凝禪。

“大師姐,祝師妹沒有任何神識方面的損傷,外傷也已經都治愈了。只是秘境本就危險,加上破境,更是兇險,還是早日回宗門,有人護法為上策。”

“捏命牌吧。”凝禪當機立斷道,又環顧一圈:“有人願意放棄秘境,陪祝師妹先行回宗門嗎?”

讓祝婉照一個人回去肯定是不行的。

只是秘境畢竟不比其他地方,一旦出去,直到下次開啓,再難進入。

衆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開始支支吾吾。

“雖、雖然很擔心祝師妹的情況,但靈犀秘境畢竟五年才開一次……”

“我畢竟也不是醫修,就算陪在祝師妹周圍,也沒什麽用……”

“我倒是想去,但去了就回不到秘境了,若非如此,我定是要親自護送祝師妹回宗門的!”

……

一時之間,推辭之詞漫卷。

凝禪并無意外之色,因為這一幕太過熟悉。

上一世的時候,還是同樣的這些人,說出了同樣的這些話。

雖說修仙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大道迢迢熙熙攘攘,終究還是一條獨木道。但上一秒還在祝婉照鳴不平,下一秒就顧左右而言他的行為……

多少滑稽了些。

只能說,這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犬食矢,天性也。

凝禪在心底冷笑了一聲,只覺得和這些人本就淡漠的同門情誼又冷了幾分。

但她沒想到的是,這一次,依然是同一個人站了出來。

“我願意。”唐花落抿了抿嘴,開口道:“我送祝師妹回去。”

凝禪側頭。

上一世,唐花落要送祝婉照回去,是為了自證清白。

結果這清白是沒證到,反而被人說她做賊心虛,成了她“構陷”祝婉照的鐵證之一。

這一世,凝禪分明三言兩語已經洗刷了她的冤屈,她卻還是要去。

凝禪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突然問道:“你不怕別人說你居心不良嗎?”

“……啊?”唐花落愣了愣,明顯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但她才開口,就看到了其他同門果真帶着懷疑的目光。

唐花落:“……”

她應該覺得委屈,甚至憤怒的。

明明凝師姐都已經證明了她的無辜,他們的第一反應卻還是懷疑她。

但此時此刻,她看着凝禪的眼睛,那些情緒卻一點都沒出現。

甚至還有一種莫名的“又來了”的熟悉感。

被冤枉這事兒,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可以當笑話了。

唐花落于是笑了起來,坦坦蕩蕩道:“那又怎麽樣?我自問心無愧。”

“那秘境呢?出去了可就回不來了。”凝禪又問。

紅衣少女微微揚着下巴,笑得天真又自信:“大師姐都說了,我可是望階仙君的女兒。我的修行之路還很長,不過區區一個靈犀秘境罷了,又有什麽可惜。”

凝禪看她片刻。

自從意識到是穿書後,其實在她心裏,多少是将這些人當做紙片人的。

就譬如方才那些自私自利的弟子。她雖然冷笑,卻不會對他們的選擇感到憤怒,究其原因,便是覺得他們也不過是書裏推動劇情的紙片工具人罷了。

但現在,面前的姑娘生機勃勃,終于有了昔日宗主之女驕縱卻又不自滿的顧盼飛揚,哪裏有半點紙片人的樣子。

凝禪終于笑了起來。

自己這人,沒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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