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46章

“這個世界, 不是真實的。我都給你說了多少遍了不是真實的,你為什麽還這麽執迷不悟!”

謝柏舟禦靈而來,落在奕劍宗的山頭, 再向山內走去。

他的耳側,有十年如一日的老頭子聲音叽叽喳喳。

“你這麽給宗門賣力也沒有任何意義,你要做的, 只有一件事。”老頭的聲音絮絮叨叨:“殺了虞別夜。”

謝柏舟的目光微移,向着書舍的方向掃去一眼。

虞別夜就在那裏。

五年過去了。

奕劍宗又開了一次宗門,昔日的虞小師兄如今也有人會稱一聲小師叔。

更重要的是,他已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劍。

五年前,虞別夜的那一劍被祝婉照攔了下來,他以腕骨為代價,僥幸從他手下離開。

至此, 這件事就成了他無人言說的心魔之一。多少次午夜夢回,他猛地從床上坐起,許老頭問他怎麽了,他也只能說一句做了噩夢, 卻無從提及噩夢的內容。

五年後,他自認天賦本也過人, 晝夜不停地練劍,接任務,降妖除魔,甚至已經連破幾境,直入九轉天。然而時至今日, 他回想到當初虞別夜将手按在劍上時滿身的劍意, 卻依然難掩震撼。

他做到了自己所想。

所有人在提到他的時候,不再只說他是謝家嫡子, 未來少主,而是也會尊稱一句柏舟仙君。

但那又如何,他心頭揮之不去的那個想要戰勝的對象,已是天下第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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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甚至不是天下第二劍。

天下第二劍的名號,被賦予了虞別夜懷裏的那只山貓妖凝禪。

每每想起此事,謝柏舟都覺得荒誕至極。

“那你告訴我,什麽是真實。”謝柏舟收回目光,顯然早已習慣許老頭瘋瘋癫癫的胡言亂語,平靜問道:“真實的世界,又該是什麽樣。”

許老頭悻悻道:“都說了我記憶也不全了!其他也就算了,我只記得外面的世界裏也有虞別夜。雖然身份或許與現在完全不同,但既然确定了這裏并非真實世界,那這裏要麽是須彌洞天,要麽是某位前輩以通天之能撐起來的,無論是哪一種,原因必然都只有一個,此處有靈寶。這一場不真實都是對你們的考驗,你們注定厮殺。”

謝柏舟負劍走過小徑。

秋風吹起他的發,風自劍湖來,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側臉看向劍湖。

恰逢凝禪蜻蜓點水般自湖面滑過,長袖翩跹,落下的時候,沖着湖心亭中的人粲然一笑。

她手裏沒有拿劍,湖心亭原本十年如一日的簡單陳設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只小小的木傀,此刻正雙手高舉,托着木盤,上面放着茶盞,有點笨拙的可愛。

謝柏舟有所耳聞。

這位被戲谑稱為天下第二劍的山貓妖,其實對劍的興趣并不是很大,反而喜歡搗鼓一些手工玩意兒。

比如那只舉着茶杯的小木傀。

又比如據說最近虞別夜的院落裏,還多了些高大奇怪的玩意兒。

——但因為也沒多少人敢靠近,只能遠遠看一眼,而沒有搞清楚到底是什麽。

謝柏舟淡淡道:“注定厮殺嗎?”

許老頭的身影比之前還要更虛幻,幾乎像是一抹殘影:“是的,注定。這就像是養蠱,最後活下來的蠱蟲,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湖心亭一身白衣的青年似有所覺般,在與面前的少女說話的間隙中,漫不經心擡眼,與謝柏舟遙遙對視一瞬。

“既然是養蠱,定然不會只有我和他。”謝柏舟颔首示意,并沒有要刻意避開他的意思,然後才轉過視線,繼續前行:“我等別人先來殺他。”

他在等。

虞別夜也在等。

等那個十年之約來臨之前,終于會有人來破局。

或許是凝禪,也或許是虞畫瀾,當然也可能是別的人。

比如祝婉照。

楚宗主最終還是沒有從死關裏出來,而這位楚宗主的“遺孀”,在這五年裏,以一種強勢的姿态,收攏了奕劍宗明面上的勢力,讓所有人都承認了她這位夫人的存在。

甚至因為她的存在,奕劍宗至今都還沒有選出下一任宗主。

新一次召開的宗主推舉大會,凝禪也去了。

祝婉照一身華服,妝容濃烈,氣質已經與五年前大不相同。

她坐在上首,神色淡淡,紅唇輕抿。

“不妥。尚未無極,如何坐得我奕劍宗的宗主之位。”

“姿容不佳,我反對。”

“楚宗主的兒子?倒是沒聽說我們奕劍宗一個修仙之地,竟然也要搞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這一套,怎麽這個位置還是繼承制嗎?”

……

上下暗潮湧動,多少人對那個位置垂涎欲滴,布置了無數暗手,只等被提名時,在無數浩大的聲勢之下順勢上位。

結果那麽多陰謀陽謀,都敗在了祝婉照的紅唇之下。

凝禪看得津津有味。

然後轉眼就看到下一個候選人是虞畫瀾。

這位修無情道的虞長老并不冷面冷臉,反而時刻帶着春風般和煦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見之而生好感。

凝禪心底一個激靈,連坐姿都變直了點兒。

該不會最後宗主的位置落在這個人手裏了吧?

她心底難免有些擔憂,看向祝婉照的目光就帶了期盼之色。

卻見祝婉照上下打量虞畫瀾一瞬,紅唇微勾:“朱雀無極,儀表堂堂,滴水不漏。虞長老一切都好。”

虞畫瀾唇邊不懂,眼中卻到底帶了志得意滿。

他埋下的暗線眼中微喜,就要上前,多讴歌幾句,趁熱打鐵,将此事做成定局。

祝婉照話鋒一轉:“可惜沒有心啊。”

虞畫瀾不動聲色:“楚夫人何出此言。”

“我觀典籍,所謂太上無情,是博愛于天下,是心懷萬物,太上多情,太上無情。”祝婉照道:“而虞長老呢?這五年來,屠盡天下多少妖族?又踏平了多少村落?”

她一瞬不瞬盯着虞畫瀾,揚腕拍手。

有侍從羅貫而入,将手中長長的清單小冊發在了每個人手裏,裏面正是虞畫瀾這些年來所造下的樁樁件件的殺孽。

“正好今日宗門中大夥兒都在,我便也趁今日的機會……”祝婉照說到這裏,語氣已經倏而轉厲:“來問一問虞長老的道心何在!替奕劍宗清理門戶!”

“砰——”

她手中的茶盞随着她的話語一并落在地上,一片瓦碎之聲刺破空氣。

整座議事堂以落下的破碎茶盞為中心,倏而變成了一座困字大陣,将虞畫瀾束縛其中!

虞別夜在茶盞脫手的瞬間已經将凝禪塞到了自己身後,旋即他便感覺到,這大陣之力,竟不止落在了虞畫瀾身上,而是想要連他也一并悄然困住了。

入議事堂之前,為表對歷屆奕劍宗宗主的尊重,他解了劍。

不是不能召劍回來,只是如果他強出手,那麽這座困字大陣,也會因為他而破。

出于某種原因,他暫時還不想破了這個陣。

而且不知為何,此時此刻,虞別夜的心頭莫名有一種很奇特的預感。

就像是這麽多年萦繞在心頭的一些不解,或許終于要揭開最後的謎底。

祝婉照起身,華服搖曳過地面。

大陣将虞畫瀾困在整座議事堂正中,一動不得動。

祝婉照在虞畫瀾面前站定,慢慢開口:“你還不動手嗎?還要等到什麽時候?虞長老早已無極,這困字陣,也不過能困住他一盞茶的時間而已。不殺他,你要如何做這奕劍宗的宗主?”

随着她的聲音,一道身影自議事堂後慢慢走來。

是謝柏舟。

謝柏舟單手提劍,另一只手上還攥了一大把靈符,眼中周身都是殺意,如此一步步走出之時,他周身的殺意顯然已決。

雖然早就知道,祝婉照能收攏半個奕劍宗的背後,少不了謝家的出力,但這才是所有人的猜測第一次被證實。

謝柏舟不是優柔寡斷之人。

既然有了今日的這一方困字陣,他與虞畫瀾便已是不死不休。

他毫無廢話,站至虞畫瀾面前之時,劍便已經高舉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面色卻突然一白。

不止是他。

這一刻,整個時空的時間都好似被停滞了一瞬,所有人的動作都變得仿若慢動作。這一瞬的時間被無限拉長,變成了只有五個人能動的虛幻純白世界。

祝婉照、謝柏舟和虞畫瀾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祝婉照甚至已經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命珠從來滾燙。

但卻從未有一刻如同現在這般,像是要沖破皮肉般熊熊燃燒。

凝禪死死咬住下唇。

這是他們這些命珠的擁有者第一次同時出現在如此近的距離之內。

與此同時,一道只有擁有命珠的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仿佛谶語般,同時在五個人耳中響了起來。

“你們想要的東西,不止一樣。”

“五顆命珠集于一人之身的時候,‘門’會開啓。”

“告訴‘門’你之所想,你之願望。”

“命珠和‘門’,會實現世間一切祈願。”

谶語低沉虛幻,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清這話語之中的意思。

凝禪閉了閉眼。

命珠代表的意義,她胸口時刻不停的灼熱,所有的一切終于露出了溫情背後注定厮殺的猙獰面孔。

灼熱,只是一種告訴她命運注定的提醒。

命珠在胸膛之中。

要五顆命珠集中于一人,指的自然是說,要将其他四個人全都殺了,并開膛破肚,取出命珠。

她聽到謝柏舟身邊的那道許老頭的聲音大笑起來。

——“我說什麽來着?我讓你早點殺了他們,你卻偏要猶豫。你們之間,本來就注定厮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謝柏舟,你的猶豫只會讓你成為魚肉。”

下一瞬,困字大陣中的虞畫瀾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不同于大家想的困獸之鬥,他的聲音甚至是輕松帶笑的:“你為什麽會覺得,我來這裏,真的會毫無準備。又或者說,你們哪來的信心覺得這麽大一座困字陣的準備,會完全不會被我知曉?”

他聲音才落,原本散坐在堂下的無數人已經原地而起,掌中有靈光亮起,竟是頃刻間就要将議事堂中的衆人圍困住!

而另一波人卻也迅速反應過來,将祝婉照和謝柏舟護在了身後,與虞畫瀾的人遙遙對峙。

兩邊劍拔弩張,氣氛一觸即發。

凝禪定睛一看。

好家夥,怎麽整個議事堂的人除了她和虞別夜都已經站了起來,反倒像是将她和虞別夜變成了一座孤島。

她稍微湊向前一點,拉住虞別夜的袖子,正想要說句什麽的時候,方才祝婉照發給大家的那一本有關虞畫瀾做了什麽的小冊子,卻随着她的動作攤開跌落在地。

凝禪無意間掃過上面的字,眼神倏而凝固。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虞畫瀾的目光越過無數人,徑直落在了凝禪身上。

虞畫瀾笑道:“這困字陣困的,是這裏所有的無極境。所以,凝禪,你還不動手,是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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