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出了大院, 許默開車送夏竹回定慧寺那邊的公寓。

夏竹在搗鼓車載擺件,許默車裏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 她嫌太板正, 昨晚從書櫃裏翻出了幾個哆啦A夢, 今早就從包裏取出來粘在了車上。

許默瞧着多出來的藍胖子, 三番兩次欲言又止。

夏竹貼完, 心滿意足地偏頭問他:“可愛嗎?”

許默無奈地笑了下,“還行。”

夏竹遺憾地嘆了口氣, “家裏就找到這個,改天我再找點符合你氣質的。”

許默聞聲拒絕:“就這個,挺好。”

夏竹撇撇嘴,沒再吭聲。

車內氣氛冷下來,誰也沒說話。許默本身就不是個多言的人,如今見夏竹不吭聲, 他起不了頭。

車子開過航天橋環島,許默陡然想起老爺子的話, 餘光落在一旁刷手機的姑娘身上, 語氣裏夾雜着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柔軟:“國外留學這三年為什麽不跟周肆他們聯系?”

夏竹指腹一頓, 下意識擡頭, 迎上許默疑惑的目光,她神情恍惚兩秒,無所謂地聳肩:“那時候性子倔, 總覺得沒了他們的幫助, 我也照樣活得精彩。”

“這些年三哥幫了我不少, 不想再麻煩他。”

許默沒再糾結,繼續問:“恨我嗎?”

夏竹呆住。她呼吸緊了緊, 卻裝得一臉淡定:“恨你什麽?”

許默很想抽煙,他單手扶着方向盤,撿起煙盒咬了根在嘴裏,沒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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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躁動地搓了把頭發,承認錯誤:“那時年輕氣盛,做事兒太武斷。沒給你留面兒。”

夏竹不知道在想什麽,一直低着腦袋,看不清情緒。

許默見她緘默不言,想要說點什麽,還沒來得及組織語言,夏竹的反問接踵而來:“那你恨我嗎?”

那根煙終究還是點燃了,許默降下車窗,拿煙的手搭在窗邊,緩緩開腔:“恨倒不至于。”

“就是氣。”

夏竹的呼吸不自覺地輕了兩分,她咬着下嘴唇,心虛問:“氣什麽?”

許默扭頭望一眼眉眼染上倔強的姑娘,好笑道:“氣你不顧我的心情,駁了我的面子。還越過我打發人。”

“年輕的時候面子比天大,得罪什麽都不能駁人面兒。你倒好,踩着我的臉做事兒。”

說到這,許默自嘲地笑笑,索性指明利害:“如今想想,你一個人也沒這膽子做這事兒。我媽也參與了吧?”

“或者說,是她示意的?你給人當槍使,不後悔?”

夏竹沒想到許默會揭開那層血肉模糊的遮羞布,見他把所有細節都聯系起來,夏竹後背止不住地發涼,羞愧到不敢正眼看他。

許默沒有追究責任的意思,只是覺得這事兒做得太不地道,站在他的角度,終究是對不住人。

他關掉車載廣播,有條不紊地講述事情真相:“你打發人走的前兩天,我陪她去醫院做了堕胎手術。那孩子來得……太意外。我那段時間忙到不可開交,整天整夜窩在實驗室做手術,她去給我送吃的,結果半路碰到醉鬼,強行侵犯了她。”

“她那天捧着保溫壺,滿身淤青地去實驗室找我。看到我的那一刻,還在說湯是熱的,沒摔壞。”

“我忙着看實驗數據,壓根兒沒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直到兩個月後,她一直嘔吐、頭暈,我陪她去醫院檢查才知道她懷孕了。”

許默說到這,聲音低了兩個度,臉上露出少許的迷茫:“我碰都沒碰她,怎麽可能懷孕。”

“她拿到檢查單一直在哭,抓着我手,讓我不要抛棄她。那一刻,我是心有憐憫的。”

“或許是自己接受不了,回去之後她一直嫌自己髒,一直洗手,甚至恍惚到要跳樓。我勸了許久她才穩定下情緒。”

“最後她确定要去堕胎,我給她聯系醫院、醫生,陪她去做手術。她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身子都快碎了,卻抓着我的手哭得稀裏嘩啦,說她以後再也無法幹幹淨淨地愛我了。”

“說真的,我一直以為我倆是精神伴侶,一起做着熱愛的工作,然後搭夥過日子。可沒想到,她對我的愛這麽深。”

“知道我為什麽物理保送後還參加了高考?填報志願的時候我其實想填的是國防科技大學,可是志願被人偷偷改了。那是我第一次對家裏的安排作出反抗,結果卻以失敗告終。”

“文女士不喜歡周嬈,我也知道。就是覺着,她總該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可為什麽,她總是不顧我的想法地為我好?”

“當然,我也沒有怪她的意思。她那個位置,也有她自己的苦衷。”

“只是夏竹,我這二十幾年來,從來都是過着別人安排的人生。沒有一次,沒有一次是為自己而活。”

“老三跟我提議,讓我跟你結婚,我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不是因為你人不行,你挺好的,可我不想把自己套牢了。”

“如今咱倆都走到這步了,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或者,與我而言,這是一樁幸事兒。”

夏竹只覺全身血液倒流,痛得她手指頭都擡不起來。

她看着如行屍走肉般存在的許默,再想想13年她毫不顧忌的做法,終究還是後悔了。

剛開始夏竹還能忍住,可越到後面她越難受,她側縮着身子,背對許默,眼淚不停往下流,怎麽擦也擦不幹淨。

哭着哭着夏竹開始打嗝,開始抽噎,肩頭不停地抖動。

許默見狀,将車停在路邊,他回頭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夏竹,終究是心軟了。

松開安全帶,許默推門下車,繞過車頭走到副駕駛外,拉開車門,一把抱住哭得稀裏嘩啦的夏竹。

溫熱的掌心輕輕拍着夏竹的背心,将她整個人攬在懷裏,俯身親吻着她的頭發,溫柔安慰:“別哭,都過去了。”

“以後咱倆之間沒過不去的坎了,好好過日子。”

“你放心,我總不至于讓你再失望。”

許默的語氣溫和、脆弱,透着一絲對往事的釋懷,好像真的不計較從前,只往前看了。

夏竹卻哭得更厲害,她雙手緊緊抱住許默,一個勁地說對不起。

這四年來,她第一次哭得這麽慘烈,哭得讓人心碎?

許默看她收不住聲,輕聲細語說了後續:“她已經嫁給了一個美國教授,跟她的新婚丈夫過得很幸福。別愧疚了,都過去了。”

夏竹哭了差不多有半小時才收住,哭得眼眶、鼻尖通紅,活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許默捧着她的臉親了好幾下,貼耳說剛剛不該跟她講這些。

夏竹抱緊許默的脖子,臉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一個勁地抽噎。

重新啓動車子,夏竹精神還恍惚着,許默看她狀态不好,時不時伸手握握她的手指,給她鼓勵。

一直到小區樓下,許默将車停在路口,夏竹才恍惚地拿着包下車。

許默不放心她一個人上樓,跟着她一塊兒搭乘電梯。

電梯裏,夏竹手腳酸麻地靠在電梯壁,虛弱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許默,有氣無力出聲:“周嬈曾經單獨找過文姨。”

許默眉頭一皺,顯然不知情。

夏竹黯淡一笑,三言兩語講清經過:“我只知道文姨氣得不輕,一個勁地罵對方狼子野心。文姨錄了音,沒給我聽全,掐頭去尾後,我只知道有句話是——如果您不答應,我會讓許默身敗名裂。”

“文姨也是為您好,才私下示意我打發人。”

“我承認這件事有我的一份,可是我不後悔。真的,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罷,我都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許默臉上露出苦笑,他定定瞧着臉色蒼白的夏竹,很難再評判雙方誰對誰錯。

将人送到公寓門口,許默沒踏進她的私人領域,只是站在門口交代她收拾好了,他下午找人過來幫忙搬。

夏竹心力交瘁,也沒心思應付許默,匆匆點了個頭便關上門,一頭紮進沙發,躺着不能動彈。

許默獨自搭乘電梯下樓,他臉色很難看,一路上誰的目光也不搭理,出了公寓的旋轉玻璃門,徑直坐上車揚長而去。

路上許默極力克制情緒,開着車往t大趕,中途有人打電話過來,許默堵在紅綠燈路口,撿起手機瞄了眼備注,摁下接聽。

電話裏,沈行猶豫不決的嗓音溢出屏幕:“夏叔目前這案子确實有點棘手。一樁經濟案,背後牽扯的關系太深,恐怕短時間內很難有進展。”

“跟許叔的人脈網也有點關聯,不過問題不大,應該牽扯不到你。”

許默淡淡嗯了聲,交代沈行:“幫我盯一下這事兒,我最近忙得抽不開身。”

電話裏沉吟兩秒,關心:“忙什麽?”

綠燈亮,許默啓動引擎,輕描淡寫解釋:“跟一朋友搞了一家私募公司,注冊地在上海,明天去上海出差挂牌,順便談個項目。”

沈行頓了頓,轉移話題:“聽說竹兒回國了?人狀态怎麽樣?”

提到夏竹,許默腦海中慢慢浮出夏竹那張淚流滿臉的臉,皺着眉回:“還行。”

沈行嘆了口氣,在電話裏囑咐:“大院幾個孩子裏,你跟她關系最近。如今她回了國,你倆也甭鬧太難看了。”

“我跟姜玫估計年底回國,到時候吃個飯細聊。”

挂斷電話,許默才發現前面一個路口走錯路了,他又重新掉頭往學院路開。

十分鐘後,許默抵達t大辦公室,開始上班。

夏竹在沙發上躺了一個多小時才爬起來收拾東西,她收拾起來才發現東西挺多。

家裏沒有多餘的紙箱,夏竹叫了貨拉拉幫忙。花了足足三個小時才打包結束。

中途江逢的助理給她打了個電話,通知她明天上午九點到公司選人。

夏竹這才想起江逢在會議室說了得按照他的要求挑選女主,只是沒想到,江逢會邀請她。

結束通話,夏竹看着堆在客廳的紙箱,給許默打了個電話,問他什麽時候過來,要是忙的話,她自己先搬過去。

許默還有個會要開,聞言讓她先過去。

夏竹挂斷電話後,轉身跟貨拉拉的工作人員商量着搬家。

跟負責人報了地址後,夏竹下樓打了個出租車直接去釣/魚/臺七號院。

保安亭檢查嚴厲,問了好半天才放行,夏竹甚至給許默打了電話,對方聽到業主的聲音才讓車進去。

行李全讓貨拉拉搬上去的,夏竹沒出什麽力。

将東西全都搬進客廳,跟貨拉拉的負責人交接完,夏竹阖上門才有空欣賞這套豪宅。

人氣不足,布置得跟樣板間似的。

夏竹折騰一天,有些累,再加上這是許默的房子,還不知道睡哪間房,她暫時沒動她帶來的東西,打算等許默回來安排了再說。

下午七點,許默開完會回到七號院,打開門就瞧見堆滿紙箱的客廳。

夏竹坐在一堆紙箱中間,手裏抱着剛在樓下打印出來的劇本,咬着筆頭在精雕細琢。

聽到動靜,夏竹放下劇本,起身望向門口的許默。

他還是穿着上午那套深色衣服,這會兒松開了西裝紐扣,彎着腰,正拉開鞋櫃換拖鞋。

換完鞋,許默從玄關走進來,看着地上的紙箱問:“搬完了嗎?”

夏竹舔了舔嘴唇,開口:“差不多了。”

許默沒回來前夏竹就考究了一番,這套房面積大,少說也有六百平,六居室,有十來米的大橫廳觀湖景,夏竹剛坐在落地窗前觀賞了好一陣外面的風景。

只是到底環境陌生,不知道該怎麽選擇卧室。

想到這,夏竹問:“我住哪兒?”

許默脫掉外套扔在沙發,低頭睨一眼迷茫的夏竹,言簡意赅:“主卧。”

“幫你把東西搬進去?”

夏竹愣了半秒,僵硬地指着地上的箱子:“這兩箱是衣服,這一箱是我的工作日記,還有一箱是一些小東西。”

“有點重,你搬的時候小心點。”

許默扯了領帶,開始搬夏竹收拾好的東西。

搬完,許默看向跟進主卧的夏竹,問她:“吃晚飯了嗎?”

夏竹倚在門口,默不作聲看着叉着腰休息的許默,搖頭:“沒。”

許默很少住這套房子,對這裏的格局也不是很清楚,他站在空曠的卧室,思考着該買點什麽裝飾一下房間,“想吃什麽?”

“出去吃?吃完去逛逛超市,買點日用品。”

夏竹對許默的安排沒什麽意見,只是對即将到來的同居生活有些忐忑。

兩人在附近的商圈随便吃了點東西,轉頭去超市購買所需物品。

夏竹出發前特意掃了圈廚房,幹淨得連鍋都沒有,兩人住一塊兒,總不能天天吃外賣。

許默推着推車,夏竹在前面選東西。路過小型家電區,夏竹精挑細選了電飯煲、微波爐、炒鍋……又買了兩副花紋精致漂亮的碗筷。

她簡單紮了個丸子頭,穿着墨綠色襯衫、白褲,整個人的氣質幹淨又安靜,像春日裏的茉莉花,散發着淡淡幽香,令人無法忽視。

許默跟在她身後,時不時提點意見。

他看着站在貨架旁細心挑選沐浴露的姑娘,頭一次覺得,跟她結婚好像也不錯。

如果非要選一個人共度餘生,那他就選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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