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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挂斷電話, 夏竹點開同程軟件,購買了一張回京的機票。
最早的一班中午十一點,夏竹看了眼時間, 7點45分, 還剩幾個小時。
通宵一夜, 她腦子昏昏沉沉的, 整個人的情緒其實已經在臨界點邊緣。
她坐起身在房間站了幾分鐘, 走到門口,撈過放在門後的行李箱, 随随便便收拾點東西準備走人。
還得跟江逢請個假。
夏竹本來想在微信上說一聲,想到他那狗德行,夏竹又止住了。
早六點半,門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夏竹聽見熟人的嗓音,急忙跑去開門。
門打開就見湯倩跟江逢站在鋪着紅地毯的走廊在聊劇本, 聽見動靜,兩人都默契地望向夏竹的方向。
夏竹一夜沒睡, 黑眼圈又深又重, 她身上還裹着那件軍大衣, 額前的頭發亂糟糟地翹着, 整個人瞧着有點滑稽。
江逢拿着劇本,涼涼地斜了眼人,輕飄飄地問一句:“有事兒?”
夏竹被看穿, 尴尬地抓了把頭發, 手指摳着門洞, 眼睛不敢直視江逢,嘴上心虛道:“我想請三天假……”
江逢的劇組請假流程很嚴格, 一部戲短則三個月,長則一年半左右,這段期間如果有人要請假,沒有正經理由,幾乎不會通過。
夏竹有所耳聞,所以人有些忐忑,不知道該找什麽借口。
江逢眯着眼,眼裏發出威脅的信號,“請什麽假?”
夏竹被吓得說不出話,腦子裏編的借口早忘得一幹二淨,她假裝咳嗽兩聲,結巴道:“……病……病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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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不依不饒:“誰生病了?病人在哪兒?什麽病?要耽誤多久?”
“你身為導演助理,有沒有一點職業操守?以後當了導演也随便請假?把你的組全給耽誤了?不對資方負責?不管演員的行程?”
“請一天假浪費多少錢知道嗎?耽誤多少進度懂嗎?”
夏竹:“……”
要不是真有事兒,她真想罵一句:我不請了!愛咋咋吧!
夏竹還沒想好該不該說實情,江逢突然來一句:“沒有正經理由我不同意。”
湯倩在一旁看着幹着急,她幾次想要插/口都被江逢一個眼神制止。
劇組裏導演最大,湯倩也不敢跟他公然叫板,只能給夏竹使眼色,讓她說個靠譜點的理由。
夏竹深深吸了口氣,閉着眼,實話實說:“我有一個親戚得了肝癌,我得回京看看情況。”
“那人你也認識,許默的養母文琴。”
江逢确實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母親也是唱京劇的,跟文琴一起同臺表演過。
聽到這,江逢眼底的信任多了幾分。
思索片刻,江逢準了她的假:“只給你三天時間。”
“三天後要在組裏看不到你人,別怪我說話不好聽。”
夏竹見他松口,滿臉感激地作揖,嘴上保證:“我肯定只請三天~”
“那什麽,你們忙,我今天就不去組裏了,我直接打車去機場。”
江逢瞥了她一眼,将劇本還給湯倩,徑直往酒店外走。
湯倩在原地站了兩分鐘,遲疑地走向夏竹的房間。
她房門沒關嚴實,留了一條縫,湯倩敲了敲門,沒人說話。
湯倩直接推門進去,剛好碰到拎着行李箱準備要走的夏竹。
夏竹見是湯倩,困惑地眨眼,“你有事兒嗎?”
湯倩視線落在夏竹的行李箱上,小弧度地搖頭,“機票定好了嗎?”
夏竹晃了晃手機:“定好了,中午11點飛。”
湯倩笑了下,走到夏竹面前,從上而下地打量一遍人,最後開口:“不要被我昨晚的那番話影響了。你跟許老師的事兒跟其他情侶不一樣,不能混為一談。”
“遇到意見不同的時候不要憋着,要大方直接地提出來,不然積累久了,矛盾會越來越多。”
夏竹這才意識到湯倩昨晚就敏銳地察覺到了是她自己出了問題。
見湯倩好心提醒,夏竹拎着拉杆箱,很淡定地回複:“你別擔心,我肯定會直接跟他說的。”
說到這,夏竹垂眸看向湯倩手裏的劇本,忍不住問:“早上不是沒你的戲份嗎?你起這麽早?”
湯倩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尖,小聲解釋:“我演技不是特別好,今天是南舒和徐哥的對手戲,我想去現場觀摩學習。”
夏竹腦子裏想了遍劇情,今天的戲份确實是男女主角的高光戲份,男主角是圈裏出了名的實力兼流量演員,看他演戲是享受。
湯倩的做法也沒錯。
如果不是北京那邊有事兒,夏竹今天在劇組肯定很激動。
看了眼時間,夏竹結束話題:“那行,就這樣吧。我現在去機場。”
湯倩問:“我送你去?”
夏竹一口拒絕:“別了,你去組裏看徐哥演戲吧,我自己打車去機場。”
湯倩見狀,也沒再勸。
出了酒店大門,夏竹與湯倩「分道揚镳」,一個搭車去機場,一個趕去片場。
到敦煌第一天是晚上,市區到機場那段路夏竹并沒有看清外面的景色。
如今搭着出租車出市區,外面的景色換了一茬又一茬,逃不脫的都是蒼茫的戈壁灘,滿地黃沙般的遼闊、通透。
夏竹其實蠻喜歡這樣的景色,跟北京比,是截然相反的感受。
只是她現在無心欣賞美景,一心想着飛機不要晚點,中途不要節外生枝。
到達機場九點半,離登機還有兩個小時。
夏竹只買到一張經濟艙的票,她跟着四面八方、五湖四海湊在一起的旅人擠在狹小的候機廳。
等待令人焦慮,旁邊坐了個北方口音的大叔,他在打電話,一直在說飛機晚點了,恐怕趕不上回家。
電話裏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大叔竟然在機場哭了,他邊抹眼淚邊對電話裏的人哭訴:“老爹沒了我掙錢有什麽用!我不回來家裏怎麽辦?”
“媳婦兒你講點良心,如果是老丈人生病住院,我不讓你回家你難不難受?”
“夫妻之間是不是應該坦誠點,互相扶持?咱倆結婚這麽多年我沒求過你什麽,這次你能不能懂點事兒,好好把這趟難關過了,讓我老爹安心走。”
嘈雜的背景下,聽着大叔的電話,夏竹心裏的焦慮更甚。
她都快喘不過氣了。
看了眼時間,10點15分,距離登機還有半個多小時。
夏竹坐不住,挎着包在人群裏轉了轉,最後按照指示牌走進洗手間。
洗手間沒什麽人,夏竹站在盥洗池前,擰開水龍頭,彎腰捧着水往臉上撲。
冷水刺骨,夏竹皺着一張臉,任由水珠往脖子裏掉。
她手貼在冰涼的瓷磚,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深深喘了口氣,翻出手機,給許默打了通電話。
電話響到尾聲都無人接聽,夏竹撇了撇嘴,掩飾住眼底的失望,揣好手機、扯了兩張擦手紙擦幹手上的水漬,轉身走出洗手間。
飛往北京的航班開始檢票,夏竹站在隊伍裏,一邊關手機,一邊往前走。
航班時長将近三小時,夏竹聯想到回北京可能遭遇的種種麻煩,找空姐要了條毛毯,窩在座椅裏補覺。
她在劇組工作這二十多天,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每天最多睡四五個小時,昨晚通宵一整夜,她整個人已經到了身體的承受臨界點。
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推醒。
夏竹滿臉困倦地睜眼,對上的卻是空姐溫柔的笑臉,對方體貼地提醒:“乘客您好,航班已經抵達北京首都機場,您可以收拾您的行李下機了。”
夏竹歉意地笑了下,拿開身上的毛毯遞給空間,遲緩地站起身,拿着包走出飛機。
機艙裏只剩她一個人,安靜得不行。
夏竹習慣性地摸出手機,開了機。
剛開機就彈出幾條信息,夏竹忽視幾條垃圾新聞,徑直點進微信。
許默打了兩通電話,沒人接聽,又給她發了兩條微信。
「怎麽了?」
「怎麽不接電話。」
夏竹瞥見信息,指腹落在對話框,想要回點什麽,卻又不知道怎麽回。
她将手機揣好,去行李轉盤那兒取了自己的行李,又跟着提示去出租車區域,打了輛出租車,報了軍總醫院的地址。
回到北京,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夏竹仿佛穿越了似的,一下子進入了另一個與敦煌完全不同的世界。
直到出租車開進三環,夏竹才有點真實感。
下午三點半,出租車到達軍總醫院門口,司機轉過身招呼夏竹就在門口下,他就不進去了,免得麻煩。
夏竹沒為難司機,掃碼支付完車費,下車從後備箱裏取出行李,一個人拖着行李箱往醫院走。
正巧碰到過來探望病人的周肆,他車都沒來得及停進停車位就踩下剎車,滿臉驚悚地招呼夏竹:“竹兒,等等,等等,你等會兒。”
夏竹聽見周肆的聲音,疑惑地看過去。
只見周肆開着一輛騷包的法拉利,穿着亮眼的大衣,戴着一副墨鏡,跟明星出場似的大排場。
夏竹:“……”
周肆裝沒瞧見夏竹鄙夷的眼神,摘下墨鏡,身子趴在車窗問夏竹:“你拖個行李上醫院嘛呢?”
“沒回家就過來了?特意回來探望文姨?”
不等夏竹回複,周肆自說自話道:“拎着個行李箱也不嫌丢人,先放我車裏。我跟你一塊兒上去,我也是去探望病人的。”
夏竹呼了口氣,手指捏着行李箱拉杆,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周肆已經自來熟地拉開車門,走下車,伸手拿過夏竹的行李箱,很随意地丢在車裏。
車內空間小,她這20寸的行李箱壓根兒放不下……
夏竹見周肆準備強塞,立馬上前阻止,“……我拿着就行了,三哥您別麻煩了。”
周肆嘆氣,也沒再糾結。
将法拉利停進停車位後,周肆将墨鏡丢大衣口袋,側身打量着一旁的夏竹。
見她裝扮亂糟糟的,身上還穿着一件老掉牙的軍大衣,他扯了扯衣領,忍不住蹙眉:“你這什麽打扮?村兒裏來的?”
夏竹:“……”
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她走得匆忙,忘記換衣服了。
再擡頭看看周肆,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本來想找個洗手間換的,可是想到是去探望病人,夏竹掙紮幾秒還是算了。
周肆看不過去,幫她提着行李箱,帶着她擠進電梯,電梯裏,夏竹被周肆護在角落,小聲文:“文姨情況怎麽樣了?檢查結果有誤嗎?”
提到文琴,周肆的表情嚴肅了幾分,他嘆了口氣,偏過腦袋跟夏竹透露:“檢查結果自然是出來了,情況不樂觀,肝癌中期。國外的專家團隊開了一早上的會,說是在讨論治療方案。”
“……不過癌症這東西誰能搶過死神,幸好是中期,暫時還有的治。”
“你待會兒上樓甭跟許默唠這些,盡量讓他好受點。他現在估摸着心情不是特別好。”
夏竹聽着周肆「蓋棺定論」的說法,表情有些難看,她咬着嘴唇好半晌沒動靜。
周肆看夏竹臉色不太好看,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她電梯到了。
電梯裏的人争先恐後的出去,夏竹在周肆的庇護下,神情呆滞地走出電梯。
她還沒消化這個事實,站在電梯口,望着眼前慘白的走廊,一時間不敢往前邁步。
周肆見狀,難得沒損她,耐心安慰一句:“生死有命,你別想太多。待會兒進去別給許默負擔,他現在需要的是理解。如果你再難受,他是不是既要照顧文姨,跟醫生交涉,處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還得照顧你?”
“咱們能做的就是保持好心情,別影響他的情緒。”
夏竹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同周肆說了聲好。
兩人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進去就見許默同七八位外國專家,神色嚴肅地從另一頭的走廊走過來。
許默同Cole走在最前面,Cole還在跟許默交流治療方案,他卻在看到門口傻傻站着的夏竹那一秒愣了神,似乎沒料到她會憑空出現在醫院。
夏竹迎上許默沉穩的、平靜的目光也有些複雜,她抓着軍大衣的紐扣,低頭一言不發地看着腳尖。
許默轉過頭跟Cole簡單說了幾句,匆匆結束話題。
Cole還得跟軍總醫院的醫生交流具體細節,同許默告別後,徑直走向電梯口。
周肆跟夏竹挨着站一塊兒,他提拎着行李箱,擡眼看着慢慢走過來的許默,語氣熟練地問:“那是美國的醫療團隊?”
許默點頭,視線卻是落在憑空出現的夏竹身上的。
見她頭發亂糟糟的,素着一張疲倦、蒼白的小臉,身上還是那件在片場穿的軍大衣,許默難以言喻地滾了滾喉結,克制着情緒問:“不是在拍戲,怎麽突然回來?”
周肆看他倆有話要說,主動找了個借口,率先進了病房,進去前還不忘關上病房門。
文琴剛睡醒,瞧見周肆提着行李箱進來,撐着笑問:“小肆啊,你怎麽提着行李箱就來了?”
“是不是剛出差完?”
周肆嘿了聲,将行李箱放在門口,大步上前,站在病床邊觀察幾眼文琴的狀态,周肆拉開板凳坐下,嘴皮子動了動:“是呢,剛去上海溜達一圈回來了。”
“文姨您怎麽樣了啊?難不難受?”
“我昨兒去寺廟給您求了個平安符,人方丈說您一定長命百歲。”
“這不我今兒趕早過來看您。這麽久沒見還是這麽漂亮、年輕。”
文琴被周肆逗笑,笑着說:“你這孩子,嘴還是這麽貧。”
“我都年過半百的人了,哪兒稱得上年輕二字。”
周肆啧了聲,不管不顧誇:“那我可不管,您在我這兒就是年輕漂亮,賽過多少女明星。”
聽着病房裏的動靜,夏竹搓着手指,心底的忐忑少了幾分。
她擡頭一言不發看着許默,問出自己想了一路的問題:“……文姨到底什麽病?”
許默看透她的想法,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出實情:“肝癌中期,還在讨論保守的治療方案。”
“沒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分心,沒曾想你大老遠回來了。”
說到這,許默心疼地掃視一番夏竹此刻的裝扮,擡手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頭發絲,聲音低低地問她:“吃了嗎?”
夏竹搖頭,還在努力消化目前的局面:“沒……”
許默頓了頓,看了眼腕表,見時間不早了,他開口:“等幾分鐘,阿姨待會兒送餐食過來。你陪着文女士一塊兒吃點。”
“走得急,衣服都忘了換嗎?”
夏竹有些窘迫,拽着軍大衣的衣擺,小聲講:“……忘記了。”
許默看她低頭認錯的模樣,看了眼病房,見周肆跟文琴聊得好好的,許默滾了滾喉結,忍不住說:“你跟我來。”
夏竹疑惑地啊了聲,不明所以地跟上許默。
兩人走過幽長的走廊,在一處轉角,鑽進了空蕩的樓梯。
夏竹剛拉開門進去,就被許默一把抱進懷裏,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夏竹靠在他的懷裏,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隐約觸摸到了他內心最柔軟的一處。
過了不知道多久,頭頂溢出一道脆弱的聲音:“夏竹,我也害怕。”
那一瞬間,夏竹心裏築起的高牆轟然坍塌。
她想,很多細節再追究好像也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如今唯一能看到的是許默那顆從不示弱、從不與人服軟的鑽石心。
不知不覺間,那道沒有任何弱點的圍牆突然之間有了突破口,而他放任她走進去,看破他所有的僞裝。
有句歌詞不是唱——
如果你知我苦衷,何以沒半點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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