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讨厭你
第十一章 我讨厭你
甘七,雨雪未停。
自那日過後,“勒木”每天都有一段時間來幫江不聞換藥,燒在第三日的時候完全退下,風寒卻還沒有好盡,江不聞的鼻息一直被堵着,直到今日才能聞見了一些味道。
他現在的體力已經能夠下地行走,被夢魇驚醒失眠,或者實在悶地受不住時,便會摸着走兩步。
天資聰慧的人,學什麽都很快,下地走了幾次後,屋內的陳設,江不聞便已經記得差不多:桌椅圓凳與尋常事物相比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讓他駐足的,就只剩下了挂在帳內最裏側的一副畫……或者是題字……
江不聞時常站在那裏好長時間,讓自己專心地去想,挂在那裏的究竟是畫還是字——
如果是畫,拓跋野的王帳裏放着什麽畫?美人圖還是将軍令?
如果是題字,又題的什麽字?……拓跋野會挂什麽樣的一副題字?
他想得多了,心中的痛苦和恨意就會控制不住地彌漫開來,腦中盡是曾經的種種回憶,夾雜着或實或虛的夢魇,讓他的雙目生疼。
到底是畫還是字……江不聞從來想知道的都不是這個。
至于為什麽這麽執着,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
甘七晌午,阿索那小可汗進來的時候,江不聞像往常一樣來回摸着牆上的題字發呆。
說是走神,江不聞卻在帳口竄進冷風的剎那醒了過來——他其實不喜歡身份成謎的人,只是在這囚牢一般的王帳裏,這位“侍從”勒木,是他作為籠中鳥唯一能夠與外界的接觸。
“今日這麽早就——”
江不聞轉身的動作一斷,腳下忽然被什麽東西拌住,他未留意先前搬錯位的圓凳,頓時失去重心便要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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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将手上事物放下的拓跋野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攬住了他。
江不聞悶悶一聲,撞在了拓跋野的胸口,頭腦還沒反應過來,鼻尖便已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草原白酒香。
他的腦中“嗡”地一聲作響,怔了半秒,緊跟着便意識到什麽,猛地推開了那人。
不是勒木……
“你來做什麽。”江不聞慢慢向後退去,聲音驟然冷下。
這樣的态度拓跋野再熟悉不過,與先前江不聞面對“阿索那小可汗”時的态度如出一轍。
他愣了愣,眉峰微微蹙上。
江不聞……怎麽忽然認出他了?
“這裏是阿索那,我的王帳,我為什麽不能過來?”拓跋野幾乎是立刻變了臉色,露出一點輕蔑,反問他。
江不聞無從反駁,只是冷着面容,伸出手虛浮到空中,慢慢走回床邊。
“幾日不見,你的氣色倒是好了許多。”
“你自己說的,我趕快好起來,才能早點将你除之後快。”
江不聞相較剛見時的頹然已好過太多,說出的明明是蜇人的毒話,拓跋野卻只停了片刻,從鼻腔裏悶悶笑了一聲。
江不聞變得有人氣了,這很好。
江不聞失明後,各感官都變得靈敏,這聲低笑幾乎一點沒落地進了他的耳中。
拓跋野在笑什麽?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非常不喜拓跋野給他的這份怪異,在江不聞心裏,拓跋野的笑早已經是藏着利刃,或是站于高處的嘲諷……
令人生厭。
“還記得你剛來的那天麽?”拓跋野問,“阿索那的王貴們正在舉辦冬宴,敬神宴神聖,而你,卻像一條喪家之犬,從帳外被人牽了進來。”
昔日屈辱如在昨日,江不聞慢慢握緊手掌……
他怎麽敢忘。
拓跋野轉身,行至帳口,将簾掀開來一些,冷風立時進到帳房內,江不聞散着的頭發被風吹動,幾縷遮住了眼睛上的白布,與他清冷疏遠的面容相稱,讓人平白生出一股錯覺:好像他本不該在人世染塵的。
“這條狗在神宴上見了血,惹怒了加陀神,使阿索那直至如今仍風雪不止……”拓跋野不由看了他一會兒,又倏而回神,聲音透着薄涼,眸光卻深了些,“江應……你要贖罪——”
“——江應不是你叫的。”江不聞打斷他,“拓跋野,我說過很多次了。”
他慢慢吸了一口氣,忍住被涼風勾起喉間的癢意,想起先前“勒木”提過的祭祀,大抵猜到拓跋野所說的“贖罪”是什麽。
江不聞的面色雖比先前好過很多,卻還是泛着白,喉頭癢意灼着人,忍了一會兒,面上便明顯地多了些血色。
拓跋野深淵一樣的眼睛看了他片刻,轉而放下手,将帳簾合上。
“明日祭祀你要去當禮士,現在受了這點風,便狼狽成這幅樣子了。”
勉力的控制卻被輕易看破,江不聞張唇,再忍受不住,猛地咳起來。
“……嘲諷夠了麽?”他斷斷續續地問,一張開嘴,便漏進許多風,盡數灌入肺部,令他咳嗽不止。
唇邊很快被壓來一盞茶,他還未下咽,便被嗆住,咳得愈加兇猛,手掌一掃,茶盞便應聲落地。
江不聞說到底還是舍不了那點傲氣,雖是看不見,卻能感受到拓跋野一直注射過來的目光,好似銀針一般,紮進他的體內。因而在這種時候,他想的竟然不是怎麽盡快讓自己咳嗽停下,而是将拓跋野趕出他的視線裏。
“你走開,不用——”
唔!
未說完的話忽然被堵在咽喉中,江不聞渾身一顫,只聞見那忽然湊近了的酒香,拓跋野便已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唇齒。
他甚至沒有多餘的思考,身體就已經做出掙紮。
拓跋野蹙起眉。
江不聞這樣的狀态飲不下茶水,想要止咳,便只剩下了這一種方法。
拓跋野托住他的後腦,把江不聞的頭按到自己的肩上,牢牢束縛住他的身位。
“江應,你答應過我的,要聽話……”
他的聲音低沉,又透着點蠱惑,啓唇吐出的氣息落在江不聞的耳邊,“聽話”這兩個字便好像存着魔力一般,讓江不聞立時僵了僵,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這兩個字,他曾經也對江不念說過很多遍。
聽話……
他慢慢停下反抗,拓跋野知道江不聞不再掙紮後,按住他頭的手向下移,拍上他的後背,手掌還捂在江不聞的唇上,兩者相互結合片刻,他的咳聲終于漸緩,最終停了下來。
“好了。”
拓跋野吐出一口濁氣,感受到手掌沾滿了江不聞口中的津液,不知怎麽,聲音變得有些低啞,視線也不願意停留在江不聞的身上了。
他松開了他一點,預備收回手,一直躲在懷中不吭聲的人卻猛地撲過來,緊跟着脖頸處傳過痛意,偏涼的唇齒與他貼合,讓他立時愣在了原地。
“我讨厭你……”
江不聞哽了點聲,狠狠咬上了拓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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