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你的頭發,也很軟

第三十章 你的頭發,也很軟

拓跋野生在高原,常年行走在風雪之下,習武伴身,耐性比他人要好上許多,上一次頭昏眼花,腦子發熱,還是幾年前帶着江不聞從巨石下逃生,回到阿索那的營部後躺了兩日,才緩和出力氣。

這一次的頭昏眼花,大抵是借了連夜奔波的光,神經緊繃,崩壞了身體的抵抗力,始一放松,萬千疲憊便如破堤之水,争先恐後地湧了上來。

江不聞感受到他的讓步,急促的呼吸終于有些緩和,想要逃離桎梏,卻還是被另一只手困着。

拓跋野腦中實在太過混沌,奮力抽離,只能幻化成兩處思緒,一處将江不聞圈住,一處拍着他的胸膛,不斷安撫。

“我什麽都不做……真的。”拓跋野悶聲說。

江不聞掙紮地有些累,緩和間,終于聽進了他的話,字語一絲一縷地滲進他的神經,胸膛前的手柔和,一下一下地打着節拍,輕輕的,不帶一點鋒芒。

他指尖晃了晃,躁動的心随着節拍一點一點地安撫下,脖頸處蹭着拓跋野的頭發,讓他覺得有些癢,不是很舒服,卻成功讓他想起了什麽。

那是一段塵封許久的記憶,畫面裏有一個孩童,他坐在那棵萬古長青的樹下,口中叼着一顆小草,身邊睡着一個姑娘,長得與他五六分相似,陽光透過樹縫照射下來,給他的面容打上一片斑駁,而這份斑駁又有些恍惚,另一片陰影時刻将它打亂。

陰影的主人,是一只純白的小兔,趴在少年的肩上,一下一下地去碰他口中的青草。

【我以前……有一只兔子。】

兩年前,山洞陰冷。

江不聞意識寥寥,模糊感受到後頸,拓跋野的發絲徘徊在那裏,忽而開口說。

【它的絨毛很軟,趴在肩頭時,總把我弄癢……拓跋野,你的頭發也很軟……】

拓跋野看着濃厚的夜,極力将熱度傳遞給他,和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搭話,笑了笑。

【我也把你弄癢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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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聞“嗯”了一聲,卻也笑了笑,随後搖了搖頭。

【不癢……只是有些冷,你多抱我一會兒,就不冷了。】

山谷寂寥,無人知曉,有無生還。彼此的溫度成了此刻證明二人存活的唯一映照。

那時候,江不聞心中隐約覺得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山洞外有一輪明月,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下,放在了他們面前,明明一擡頭,他們就能看見。

可是拓跋野低着頭,發絲埋在他的後頸,他也沒睜眼,一同忽略了這輪月亮。

一個在忍着不說,一個情窦初開,不知是何作感,各懷心緒的兩個人撞在一起,最後裝聾作啞,心底冒出的東西就也随着裝聾作啞,唯有後頸的癢意還在不停歇地作祟,靠着那份微薄的力氣去催促着。

往昔回首,逃離出封條的記憶歸來,江不聞忘了呼吸,回過神時,身體已在不知不覺中停止掙紮。

拓跋野額前的滾燙隔着頭發從脖頸處引進肌膚,發熱的呼吸躲在身後,烘灼着後背的衣物。

身前安撫自己的手已越拍越慢,一拍隔了許久,才打出另一拍,然而困住他的另一只手,卻還是充滿力道,讓人覺得,仿佛他是溺水人握着的最後一顆救命稻草。

這份記憶來地不合時宜,太過冗長,讓他無法将之完全消化,卻足夠束縛住亂動的手腳,把他釘在拓跋野的身邊。

內心的焦躁消失,晚間靜谧,沒有風雪,沒有波的船只,所有都停下後,人輕而易舉便想要閉上眼睛,好好休息,江不聞也不例外。

拓跋野在他的身後,漸漸昏睡過去,床被虛虛掩掩地蓋在他們的身上,沒有非常地緊密,卻因為雙方的熱度,并不覺得冷涼。

江不聞迷迷糊糊,就這樣被他抱着,睡到了夜半,又被吵醒。

那是拓跋野的咳聲,偶然喊出一點聲音,除了“渴”就是帶着鼻音的“江應”。

江不聞慢吞吞地意識到,江應這兩個字,約莫真的是他的名字。

想要、喝水嗎?

他在腦海中問道,試探地動了動,拓跋野已深眠,帶着他的力氣松下,手很容易就脫離了掌控。

白天和黑夜,于他而言,其實并沒有什麽區別,他的意識和清醒程度比剛點醒時要好上一些,好像一個剛剛入世、學會一二的孩童,所做的事,幾乎都是靠着這副軀體下意識的驅動而做。

他摩挲着起身,下床,兩手平舉,上下地浮動,磕磕絆絆幾許,方摸到了水壺,始一提起,卻發覺裏面是空的。

……沒有、水。

……哪裏有水?

他怔愣一會兒,下意識地向前摸索,打開了房門。

屋間熱氣散去,外面的冷意在房門開啓時陷入,激起身上一陣寒顫。

江不聞抱起雙臂,上下蹭了蹭,少頃後,松開雙臂,又平舉手向前探去。

出門轉道,沒有走多少步,就是石階。

他挨着牆,确認石階後,手掌按在牆壁上,一點一點地向下挪去。

這間客棧不大,此時夜深,本應閉門打烊,然而他每下去一步,底樓的聲響卻更大一分。

平日黯淡無光的底樓裏,今日燈火通明,偶爾冒出幾道咒罵。

底樓中央的桌上,坐着一名錦衣男子,眉間跋扈,面容陰沉,長腿伸出,馬靴用力踩着什麽,細看過去,他的身前還跪着一人。

那人一身紅衣,說是紅衣,卻只有薄薄幾片衣物蓋在他的身上,面上畫着精致的妝容,卻因為恐懼或是流出的眼淚,将那妝容刮的有些花。

“就只有這種貨色?!”坐着的男子大聲質問。

左右也跪倒在地,被吓得不輕,在他不停的質問中終于顫顫開口。

“王公,不是我們不想找……尉遲大人說了,不讓您——”

“他尉遲衮算什麽東西?我才是你們的王!”

男子一怒,将桌上的食物掃落在地,腳上出力,跪在身前的紅衣小倌立時被踢翻。

他行舟至此,貴棧無門已是怒氣沖霄,想要發洩一番欲望,随行人卻給自己找來了個這等貨色。

愠意驟起,烈酒無解,陸延俅只想揮劍,将這些礙眼的混賬全部殺之後快,手中的酒杯也不配合的滑落,滾着向前。

真是沒有一處省心!

他皺着眉,視線下意識地随着酒杯而動,在擡起眼皮,忽而看見樓道處小心翼翼地下來一人。

陸延俅喝下肚的酒,立時瘋狂地燒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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