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反轉

第六十八章 反轉

那日蘇和江不聞被看守并未過多長時間,門口便悉悉索索發出了一些聲響,不遠處悠悠傳來鳴鼓聲,由緩到急,一陣接着一陣,是非常熟悉的戰曲。

他的心跳便随着鼓聲而動,意識到了什麽,伸手想要拉住江不聞,帳外卻發出聲音。

“小将軍,随我等,出征罷!”

那道聲音蒼老,裏面的激昂有些格格不入,在場的所有人都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振奮,這是即将要結束戰争、一決勝負的振奮。

那日蘇不用想,便知道是誰在說話,手剛剛碰到江不聞的衣袖,卻被躲開,緊跟着身側的人便站起,牽線木偶般跟随了出去。

“江不聞!”那日蘇咬着牙喊了一聲,然而對方卻聞所未聞,“你們放下他!”

烏恩的眼底露出了一點失望,很快又被渾濁代替:“王子殿下,您真是被馴化了許多年……現已認不出,誰才是您的母族了。”

他說着,眼神示意士兵,後者立時懂了他的意思,上前按壓住那日蘇。

那日蘇便覺得自己被人推着前進,就跟随在烏恩身後。

“罷了,就讓您親眼看着,大朝是如何收服阿索那……”

烏恩說着,随着領兵大将,帶着兩人,迎着擂擂戰鼓,翻身上馬。

大朝的旗幟在此刻揚帆而起,高挂在馬前,呼嘯的長風吹過,照射在豔陽之下,鮮豔而奪目……這是一場完美的戰役,昭示着毫無懸念的勝利!

烏恩遙遙向後望了一眼,那一眼穿過重重阻撓,最終落到了一處帳中。

那是緊挨着挺拔吉達的一處營帳,裏面關押的人同樣瘦削不堪,蒼老而深沉,此刻聽聞戰鼓,也擡起頭,似乎相隔千裏,與烏恩對視上。

“兄長,很快,俯首稱臣的就是你了……”

馬背之上,烏恩喃喃一句,随後猛然高喝,下令聲起,衆将士們怒吼着向前沖去,直抵阿索那營寨。

他們一身鬥志昂然,用了比平時更快的時間抵達敵巢,遙遙便見狼煙升起,卻業已不及。

“聽得見風嗎?”這時候,烏恩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是對着江不聞在說。

那日蘇面色焦灼,随着他的目光映射到了江不聞的臉上,只見那人微微側首,便接過了烏恩遞過來的弓箭。

“射下那張旗幟。”烏恩冷聲開口。

下一刻,江不聞便緩緩拉弓,以一個絕對标準的姿勢,将箭對上了阿索那的錦旗。

飄揚的白布被風吹的劇烈晃動,忽然綁在他後方的帶子一送,白布便随着他的萬千青絲一同撒下。

眼前恍惚間閃過光亮,江不聞本已聽風感受好的準頭忽然間歪了一點,似乎受到什麽觸動,箭離弦上,一瞬發出——

弓箭最後落到了旗邊的臺中,沒有射中。

江不聞眨了一下眼睛。

這一次的失誤,讓烏恩短暫靜默了一些,很快出聲安撫:“沒有聽準麽?……小将軍,再來一次吧。”

江不聞那滞愣快速地消失掉,乖順地聽着他的話,重新張開弓箭。

這一次,他凝神靜氣,指尖一晃,箭便射出,精準無誤地射中了旗杆。木制的旗杆應聲而斷,象征着阿索那的大旗立時倒下。

士氣在瞬間大振,烏恩的眼中閃過激昂,怒吼一聲:“進攻!!”

在這剎那間,訓練有素的士兵們沖進阿索那的營寨當中,輕易便将最外處的防衛兵攻陷,随後一路向前,推兵如同順水潮湧,未幾便攻到了大營當中。

大營之中,拓跋野和麥拉斯坐于戰馬之上,在看到同樣駕馬的江不聞時,顯然地愣了一下,緊跟着,烏恩便感到對面人身上一股濃重的冷氣和殺意向着他們撲卷而來。

他承認,當年蟄伏阿索那時,跟随大可汗多年,對拓拔紮那的這位兒子了解許多……拓跋野身上,有比紮那更高更深的王者風範,倘若不是他們現在孤立無援,敗局已定,烏恩在面對這樣兇悍的對手時,還是會忌憚三分的。

只不過,如今的局面,兜兜轉轉,只能繞出那麽一點:拓跋野等人任君威壓,也不過是強弩之末。

“小可汗還想要負隅頑抗麽?”遠處,烏恩緩緩出聲,面帶笑容。

他的聲音傳到對方的耳中,卻并未激起一分波瀾。

拓跋野自江不聞出現後,目光便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容,與昨夜的麥拉斯看那日蘇相比,只有過之而不及。

烏恩根本沒有抱着什麽他會回應自己的話,反倒正是因為這點,他的心中篤定更甚,饒有興致地看着單方面對視的兩人。

“阿野……”他蒼老的聲音響了一聲:“不過一夜未見,便這麽想他了?”

他這句裏的“他”是誰,無需多說,不言而喻。

拓跋野的眼神終于從江不聞的身上移開了一點,眼底暗紅,發着寒光,他的臉上有淺淡的胡渣,明顯憂愁而沒有休息好的樣貌。

“你想如何?”拓跋野聲音低沉沙啞。

“繳械投降。”烏恩一字一頓道。

麥拉斯便在拓跋野的身後,厲聲吼道:“叛賊真乃癡人說夢!”

烏恩不變的神情終于晃動了一瞬,似乎被他口中的哪兩個字觸動,只不過很快又恢複了正常,輕輕拍了拍馬,馬蹄便動了動。

只是并沒有向着前方而來,而是向左側邊,電光火石間,一把短刀毫無預兆地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下一刻,刀鋒移上江不聞的脖頸。

“烏恩!”拓跋野倏而抓緊缰繩,冷厲怒吼一聲。

“別急……”烏恩另一只手脫馬匹,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随後湊到江不聞的耳邊,嘴唇嗫嚅:“小将軍,你想說什麽,在這時便放心說罷。”

戰馬之上,江不聞終于緩緩擡起了頭,失去白布後顯露出來的眼睛看向了那一頭的拓跋野。

他的眼睛在這些天的照料下,周圍的膿化和傷口均已被清除,只不過除卻在換藥的時候,幾乎都被蒙着布,此刻布被吹開,便能瞧見那雙劍眉星目,如同寶石一般地鑲嵌在眼眶中。

即便是兩顆有些黯淡的寶石……

這是時隔許久許久,拓跋野和江不聞隔着沙場,再次兩兩相望……此情此景,恍如當年。

拓跋野竟是失神了片刻。

“你拿什麽來還我呢。”再回神,便聽那人說。

江不聞的話是那樣平靜,摻着漠然,看向他如同一個陌生人。

你拿什麽來還我呢?我曾經璀璨的雙目。

拓跋野勒住缰繩的手幾乎要被磨出血痕,青筋爆出,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在聽完這句話後,将身形維持在馬背上。

“江應,你不是說……”他先前鎮定的面容仿佛在一剎那崩壞,聲音隐約顫抖。

你不是說,等我彌補好你,我們就重新開始麽?

“你要怎麽彌補呢?”江不聞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所想,無神的瞳孔遙遙與他破碎的眼神對視。

拓跋野倏而胸膛起伏,有些難以喘息。

身後,麥拉斯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同時看向了江不聞後方、妄圖掙紮卻被捂住口唇的那日蘇。

這一刻,他仿佛懂了什麽,猛然拽動了拓跋野一把,高聲喝道:“小可汗,那不是真的江不聞!”

他這一拽,将馬背上的人推晃了一陣,卻并沒有将人喊醒。

拓跋野依舊僵着身體,面色崩碎……這是麥拉斯從未見過的一種表情,他在這一瞬間心中炸響,仿佛已經看見了這場戰役的結局。

“既然無法彌補,便用你這條命來還罷。”那一頭,江不聞再次冷漠出聲,他的面容好似冬夜寒冰一樣冷涼,讓人觸即生寒。

下一刻,麥拉斯便看見他慢慢舉起了手中的弓箭,那正是先前對準旗幟的長弓,此時正精準地對着拓跋野的心髒。

他幾乎是剎那瘋狂,想要拽動拓跋野,像前夜拓跋野拽動自己一樣,然而生力時卻受到了阻隔——那是來自拓跋野自己的阻隔,讓他挺立在馬上的姿勢沒有絲毫的偏差,利箭刺入身體,瞬時崩出一大片血花。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尖叫,馬背上的人便直直地從馬上甩下,鮮血在剎那糊了一片沙地。

周邊浮現出死一樣的沉靜,所有人都不敢說話,這是一方将領、最高将領的隕落,麥拉斯臉上露出了崩潰,身後的嬴豐軍全部都死氣沉沉,一瞬之間喪失了所有鬥志。

烏恩在幾息的平靜之後,忽然狂聲大笑,聽着身後那日蘇的痛呼,仿佛高興到了極致,身下的馬退後兩步,撤離了江不聞的身邊。

他激動地左右笑着,從前的沉穩似乎一瞬之間消失不見,舉止都透着癫狂。

“小将軍,小将軍!您可真是大朝的功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野倒下了,倒在血泊當中……

他的計謀實現了,這麽輕而易舉,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計內!

贏了……

贏了!

他有些瘋狂,不知過了多久,忽見慢慢轉過了身,冷漠無神的面容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瞬。

“……是麽?”烏恩聽見身前人開了口。

他的心底生出一點細微的奇怪:

江不聞怎麽……?

……但他還是想高聲地回應:畢竟,這實在是太值得慶祝的一件事了!

于是烏恩的嘴巴動了動,卻在這一刻,無端聽見了什麽聲音,從遙遠的身後傳來——

“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

那是好像是……馬蹄聲。

……馬蹄?!

——數以萬計的烈馬之蹄!

烏恩的雙目倏而瞪大,下一刻,便看見身側之人的弓箭已對準自己的眉心。

“您敗了。”

江不聞失神晦暗的瞳孔忽而閃爍,冷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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