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段從在言驚蟄發顫的掌心裏回頭, 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
“你要臉嗎?”他毫不留情地問。
不一樣。
言驚蟄拼命給自己心理暗示,他将從小到大的臉皮都壘成一摞,被說了再難聽的話也不松手。
他的心跳快得吓人,從知道段從是因為什麽而生氣, 就不受控制的直蹦, 腦海裏一直在回憶上次他骨折, 段從在醫院裏見到寧望的種種反應。
言驚蟄太了解段從了, 這跟上次那句“我嫌你髒”, 一點兒都不一樣。
“你就是吃醋了。”
他腳都有點兒軟, 迎着段從的目光往前邁一步,厚着臉皮、期期艾艾地堅持。
“剛才的人是寧望,你見過的,我骨折的時候,他送我去醫院, 你當時就……你看見他就不高興。”
“我跟他什麽都沒有,他就是個小孩子。今天他過生日,家裏沒人記得, 也沒什麽朋友, 想吃家常菜……我就是,就是覺得他可憐, 他辍學了, 我老能想到我自己, 想照顧他一下。”
“他把我當家長, 剛才是他問我能不能給他個擁抱,我沒想, 就打算摸一下他的頭,他跟我鬧着玩, 被你看見了。”
言驚蟄怕段從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也生怕被打斷,想到什麽都趕緊說,表達得亂七八糟,又快又急。
眼睛死死粘在段從臉上,捕捉着段從細微變換的神情,心跳越來越劇烈,手指也在段從胳膊上越抓越緊。
“然後你就吃醋了,對不對?”
他近乎渴求地詢問:“你生氣,這麽生氣,就是因為你吃醋了,段從。你還……你是不是還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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詢問的聲音越來越低,試探與焦急卻只升不減。
言驚蟄停在離段從一步之遙的位置,後面的話不敢說出口,喉嚨口不斷收縮着,滋滋啦啦,直縮進胸腔裏。
他想和段從和好。
做夢都想。
說話的聲音一停下來,觸覺就變得格外鮮明。
段從的目光在言驚蟄臉上停了很久,久到他整個人又變得毫無起伏,冷淡漠然,才将視線微微往下一搭,又看向言驚蟄攥着他的手。
“……松開。”他低聲道。
言驚蟄不怕段從發火,不怕他生氣,被掐着脖子也不會慌張,他唯一害怕的就是這樣的段從。
他張張嘴還想說話,被段從撩起眼皮一盯,只得一點點張開五指,掌心無力地垂落下來。
段從沒說話,一眼都沒多給,轉身大步回去。
言驚蟄在門口呆立片刻,看到玄關地上言樹苗的鞋子,龐大的無力感猛地漫上心頭,他佝起後背靠回牆上,低頭搓了把臉。
差點兒忘了。
現在的他和段從,已經不是上學時單純吃個醋,鬧鬧別扭就能解決的問題。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一團真正無法解開的芥蒂。
熟睡的言樹苗不知道夜晚發生了什麽,第二天早上他睜開眼,看見身旁的言驚蟄,喊了聲“爸爸”就撲過去。
言驚蟄昨天失眠到後半夜,剛睡了幾個鐘頭,被這從天而降的一撲直接驚醒,心悸地“哎!”一聲,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不能這麽吓人。”他拽拽言樹苗的睡衣,頭昏腦脹地把小孩裹回被窩裏。
今天周末,太困了,他想多睡一會兒。
“哦,對不起爸爸。”言樹苗懂事地認錯。
然後他學着言驚蟄以前哄他的樣子,伸手順順言驚蟄的頭發,有模有樣地哼哼:“爸爸呀,不怕。爸爸呀,長大。”
言驚蟄被他逗笑了,摟摟言樹苗,跟他閑說了幾句話。
小孩子躺不住,言樹苗見言驚蟄眼皮越來越沉,沒有要起的意思,就自己出溜下床,去洗漱尿尿。
言驚蟄閉眼躺着,聽見小孩兒出了房間就開心地“哦?”一聲,喊:“段叔叔。”
“醒了?”段從溫和地回應,他對言樹苗總是很有耐心。
兩人說話的聲音逐漸遠去,言驚蟄幹巴巴地躺了會兒,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
收拾完來到客廳時,段從正在給言樹苗做早飯。
言樹苗趴在吧臺前認真看着,左一下右一下轉悠高腳凳,見言驚蟄出來,喊他一聲:“爸爸,叔叔在給我做三明治!”
段從會做點兒簡單的飯菜,言驚蟄知道,但他不喜歡做,嫌麻煩。
以前一個人住有家政,現在每天言驚蟄起得最早,給言樹苗做飯時就把他的帶上了。父子倆搬進來到現在,還是頭一回見段從下廚房。
言驚蟄摸摸索索地繞過吧臺,想找點什麽事兒幫幫忙。
可三明治這東西也實在沒什麽好幫的,段從的手很利索,切面包切蔬菜煎培根,衣袖整潔得挽在小臂上,一副很認真的模樣,言驚蟄在旁邊轉悠半天,他連眼皮都沒動。
其實平時他倆的狀态也差不多,非必要不說話。
可經過昨晚的事,言驚蟄總覺得他和段從之間,産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也說不來是尴尬還是什麽。
“只吃這個會不會太幹?”言驚蟄沒話找話地問,“我煮點粥吧。”
他是很典型的東方胃,三餐必須有主食,牛奶代替不了米粥。
段從沒理,将三明治切好擺盤,遞給言樹苗一只小盤子,自己端起另外兩盤往餐廳走。
“叮。”言驚蟄的手機進來一條消息。
他一邊涮鍋一邊往兜裏掏,餘光裏,段從的腳步在吧臺旁停下了。
言驚蟄一怔,福至心靈地想到什麽,忙扭頭主動解釋:“這個,也是寧望,他最近被接回家不打工了,無聊就愛給我發發消息……”
段從還是那副平淡的樣子,瞥了瞥言驚蟄,他伸手取過胡椒罐子:“嗯。”
早晨的太陽光清爽幹淨,從窗外斜鋪進來,落了一案臺。
言驚蟄在那聲模糊到了極點的“嗯”裏呆愣好幾秒,看着段從的身影,太陽穴不受控制地“嗡”了一聲。
從這天起,兩人的相處模式,逐漸耐人尋味起來。
他們誰都沒提起那晚的話題,白天上班各自忙碌,晚上在一個屋檐下也各幹各的。
主要的變化發生在言驚蟄身上。
——他像只寄居進他人巢穴,終于過了适應期的動物,從自己那一隅居所裏緩緩伸出觸角,開始試試探探。
平時三個人一同在客廳活動,段從如果陪着言樹苗,言驚蟄總要給自己找幹不完的活,來降低自己在段從面前的存在感,怕惹他眼煩。
現在他總忍不住,想看看段從在做什麽,一會兒切點水果,一會兒拿點吃的,再一會兒,他也在沙發上找個角落坐下了。
“這個電視好看嗎?”他盯着電視清清嗓子,也不知道問誰。
“好看!”言樹苗立馬“唧唧呱呱”地給爸爸介紹。
段從靠在沙發另一頭,支着手臂杵着腦袋,懶洋洋地掃過來一眼,彈彈言樹苗的耳朵。
除了剛搬進來那天,言驚蟄誤打誤撞,幫着段從洗了兩件衣服,那之後段從換下來的衣服,再也沒在客廳的浴室裏出現過。
言驚蟄之前也一直恪守着租客的本分,只在自己該活動的區域裏活動,所以就算段從不鎖卧室,他也沒朝裏進過。
最近段從晚上回到家,發現自己的衣服開始出現在陽臺的晾衣杆上,與父子倆的衣服搭在一起。
卧室也有被整理過的痕跡。
段從對于自己的東西有很強的敏銳度,稍微變換個方位都能感覺出來,如果被陌生人動了,會有種秩序被打亂的煩躁感。
抱着手臂靠在門框上觀察一會兒,他什麽也沒說,去陽臺取了自己的睡衣,進浴室洗澡。
第二天,他的內褲也出現在了晾衣杆上。
把房間整理權交出去,輕松的同時,肯定也有不可避免的麻煩。
那天段從趕着出門,翻了半天才找出要搭配的腰帶,電話那頭碎碎叨叨說個沒完,他皺着眉在玄關穿鞋,一手舉着手機交代工作,另一只手在腰間扯拽,煩躁的摸索扣眼。
言驚蟄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身後,沒說話,伸手拽拽腰帶伸出來的部分。
段從正說到一半的話在嘴裏打個頓,轉過身盯着他,言驚蟄腦袋垂得很低,胳膊盡量張開,虛虛環過他的腰胯,不讓兩人發生觸碰。
每個動作都很有分寸,可他支起來的耳廓,實在紅得太明顯,頭發絲也離段從的鼻尖太近了。
“……知道。讓小薛去接,我半個小時後到。”
段從重新組織語言,匆匆将電話挂了。
耳邊突然安靜下來,玄關就莫名變得很擠。
段從将腰帶接過去,兩人的指尖擦過,言驚蟄趕緊退開,感覺自己胸口揣了個□□,恨不得順着嗓子眼兒蹦出來。
“你晚上……”
“我晚上……”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最後還是段從主動把話接完:“晚上不用做我的飯。”
“啊。”言驚蟄應一聲,跟段從碰到的那節指尖被他曲在掌心裏,攥了又攥。
他實在想說點什麽,就又點點頭:“行。那你晚上會喝酒嗎?“
段從已經摁上門把手了,聽見這個問題,又若有所思地望回來。
“言驚蟄。”他突然喊。
言驚蟄的心還在蹦,喉結緊張的動動:“嗯?”
段從的目光順着他的眼睛,嘴角,喉結,依次滑過,沒回答問題,又平靜地收回去。
“沒事。”他推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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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