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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泥巴怪怒氣沖沖回到洞穴，将東西一件一件往外丢，板着臉，兇巴巴開口，“你要的粉白色被套沒有了，我買的天藍色，香薰還剩最後兩瓶，我都拿回來了……”

等到今夏面前擺滿了家居用品，泥巴怪又開始嘚瑟，小眼睛不停瞟着今夏，希望能得到誇獎。

今夏不為所動，動作麻利鋪好了床。

泥巴怪竄到她的左邊，擋住去路，今夏将枕頭從右邊放過去。

泥巴怪竄到她的右邊，若無其事四處看看，今夏将香薰點燃放到左邊。

直到布置好一切，今夏才轉頭，“你，是有什麽想說的嗎？”

不然怎麽會一直在自己面前亂竄？

泥巴怪語塞，繼續叉腰，“我只是想說，你要認清你的地位！”

他身上始終沾滿泥巴，頭上，衣服上，褲腿上，幹掉的黃色泥巴就像他整個人一樣，像是剛從地裏拔出來，即使生氣也有一種天真憨厚。

“你現在是俘虜，被我囚禁了，只能呆在我的洞穴裏，哪裏都去不了。”

“好的。”今夏答應地很順暢，這正是她想要的。

呆在泥巴怪的洞穴裏好好休息一段時間，避開即将找過來的怪物。

“是哪裏都去不了。”泥巴怪又重複了一遍，許是看見今夏平靜的神情，獲勝的興奮陡然降低了一些，泥巴怪只能想出一些其他辦法來刺激今夏，“比如，我吃飯的時候，你只能在旁邊看着，我在外面玩的時候，你只能呆在這個小房間裏。”

今夏沉默。

她怎麽記得泥巴怪也沒有什麽朋友。

他要怎麽玩？和誰玩？

泥巴怪不是最喜歡呆在家裏，不停地建造複雜的房間，然後又摧毀，繼續建造嗎？

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游戲。

哪怕一直呆在地底，無人看見這些複雜恢弘的建築，泥巴怪也興致勃勃。

看着今夏一言不發，泥巴怪生氣地站起來，快步走出房間，。

他坐在洞穴口，招來一大群地底生物，小蜘蛛，小螞蟻，還有植物的根系。

作為地底的王，泥巴怪在這群生物面前有絕對的統治力。

不管他說什麽，他們都只會不停應和。

泥巴怪坐在由黃泥堆砌的寶座上，用手托着下巴，聽着地底生物對自己的誇贊。

“泥巴大王武功蓋世！智勇雙全！”

他滿意點點頭。

“泥巴大王會建很多很好看的房子，分給我們住！幫我和孩子們躲避天敵！”

他呲着大牙開心地笑了，然後偷偷瞟着今夏在幹嘛。

——在睡覺。

白花花的大牙收起，泥巴怪兇巴巴，“繼續誇。”

為什麽他這麽厲害，今夏卻只無動于衷，只會在一旁睡覺呢？

等到面前的生物都誇完了一圈。

泥巴怪仍舊覺得心裏堵着一口氣，因為最想聽見的誇獎還沒有聽到。

泥巴怪驅散了地底生物，煩躁地在洞穴口走了一圈。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今夏的場景。

那個時候他還只是一只弱小的生物，為了躲避天敵的追趕不停地在地底造逃生通道，直到不小心挖空了地底，地面塌陷，一個人掉了下來。

泥巴怪當時還很小，第一次在深淵看見人類的身影，心中又好奇又謹慎，舉着挖土的鋤頭小心翼翼靠近。

今夏正坐在土坑裏，頭發灰黃色，臉也灰灰的，全是濺上去的泥土，雖然如此，她的神情依舊平靜，烏黑的眼睛有着不同于深淵生物的光澤。

泥巴怪意識到是自己的原因導致今夏摔倒，立馬緊張地不敢前進，小眼睛四處亂轉，打量着該怎麽逃走。

應該要被罵了吧。

然後泥巴怪就看見今夏在土坑中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小孩，過來拉我一把。”

即使摔了一身泥，今夏依舊從容，擦去臉上的淤泥，露出光潔的皮膚，泥巴怪頓時驚訝地愣在原地，他在地底還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就像洋娃娃一樣，嬌弱精美，皮膚白白的，是一種從來沒有幹過活的優雅。

就是這麽一個人居然不嫌棄自己，還向自己伸出手。

泥巴怪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他不敢走過去。

“這是你挖的坑嗎？”今夏看了看泥巴怪手裏的工具，又看了看周圍的大坑，“你做的地下城堡真好看。”

“真，真的嗎？”泥巴怪陡然擡起頭，一臉驚喜看向今夏，他還沒有聽過人誇贊自己。

深淵生物等級劃分比人類世界更為森嚴。

泥巴怪是最低級的物種。

常年生活在泥土裏，髒兮兮，沒有同伴也沒有朋友的泥巴怪屬于被大部分深淵物種忽視的存在，誰來了都可以踩上一腳。

泥巴怪第一次聽見他人的誇贊，欣喜若狂卻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只能捏着衣角，局促地邀請今夏去自己的家做客。

他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畢竟很少有深淵生物會喜歡潮濕陰暗的地底。

可是今夏同意了。

不但願意跟着自己走，一路上還不停誇贊周圍建築精美。

泥巴怪瞪大了眼睛，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有藝術天賦，原來自己也是很厲害的，原來他不是最弱小的深淵物種，他也可以有自己的特長，就算在地底，依舊不會被埋沒。

泥巴怪羞澀，偷偷看着今夏，害怕她會發現自己的小心思。不過還好他的眼睛本來就小，所以瞪到最大，也不明顯，并沒有将心中的情緒表現出來。

他們在地底相處了一周，泥巴怪已經将今夏當成最好的朋友，最貼心的知己，最重要的人。

直到今夏說要繼續探索深淵，找到回家的路，泥巴怪才依依不舍在洞口與今夏分開。

但是分開之後的日子并沒有恢複到遇見今夏前。

以前的泥巴怪只是深淵無數泥巴怪中平平無奇的一個，弱小，無助，藏匿在無光的地底，沒有目标沒有希望每日奔波只為了生存，但是遇見今夏後，泥巴怪有了夢想，他想要發揮自己的天賦，建造很多漂亮的地底建築。

直到有一天，泥巴怪聽說深淵來了一個厲害的人類，會契約怪物，就連東邊的怪物首領也被她收入麾下。

驚慌的怪物四處發放傳單，試圖號召剩餘的怪物團結起來。

标語很無聊，無非就是類似“怪物怎麽能向一個人類低頭？”“人類都是低級生物！”“怪物永不屈服！”“團結才會勝利！”

泥巴怪對此毫無興趣，但又想看看這個人類是誰，會不會認識今夏。

所以他參與了地底的反抗集會，主要是為了領入場禮物。

會議進行到一半。

今夏駕駛着火焰鳥從天而降。

從深淵高溫岩漿中誕生的鳥，驕傲，從不低頭，每一片羽毛都閃着炫目的光輝，可飛入九千裏高空，在沒有太陽的深淵，火焰鳥是等同于太陽的存在，被地底生物所崇拜。

可是就是這樣一只鳥，卻在今夏面前低下頭。

“聽說，你們要集結起來反對我？”

剛才還憤慨的怪物們一言不發，沉默不語，左右互看，試圖溜走。

“還有誰不服？可以當面和我說清楚。”

聚會的怪物開始從下意識後退。

泥巴怪站在怪物最後排，等他反應過來時，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最前面。

他本來是為了領入場禮物才過來湊熱鬧的小怪，現在卻被推舉成反對派首領。

泥巴怪局促緊張說不出一句話。

但是今夏卻認出了他，只是無所謂笑笑，“原來是你啊，我還記得你的兔子雕塑很好看。”

今夏轉身跳上火焰鳥的後背，飛向天空，濺落的火星掉落在深淵的地底，自動燃燒起來，形成一片星火，又熄滅，徒留一地漆黑的土坑。

她并未動手，卻逼得反對的怪物集體沉默。

泥巴怪瞠目結舌。

恰在這個時候，剛剛還躲起來的怪物卻誤将泥巴怪當成了能和今夏平等對話的大人物，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講起今夏在深淵中的事跡。

泥巴怪一邊聽着一邊在心裏升起一個新的夢想。

既然今夏會契約厲害的怪物，那麽自己是不是也有機會和她站在一起。

就像火焰鳥一樣，與她并肩前行。

只要足夠厲害……

然而直到當初那個小小的泥巴怪成為地底的王，成為深淵中最厲害的潛行怪物，今夏依舊沒有選擇契約。

她身邊的同伴越來越多，她的名氣越來越大，卻好像忘記了最開始遇見的那個小小怪物。

泥巴怪不服，在地底陰暗爬行，在土裏滾來滾去，在深夜裏輾轉反側，在白日裏茶飯不思，在每個空閑下來的瞬間反問自己。

——為什麽其他怪物都可以，為什麽我不行？

——明明我才是第一個遇見你的怪物，為什麽不選擇我？

等反應過來時，泥巴怪真的成了反對派首領，站在今夏的對立面。

*

所以，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泥巴怪托着下巴發呆。

現在今夏的那些契約物都不在，洞穴裏只有他們倆，是個能夠把所有事情都講清楚的機會。

可是泥巴怪擰巴又倔強，在洞口徘徊幾十圈，看見今夏起床後才昂着頭走進去，“好巧，我剛進來，你就醒了。”

今夏看了一眼洞口走出來的圓形痕跡，“有事？”

“沒有。”泥巴怪下意識拒絕，又想起來自己确實有事，他扭捏，“你進入人類世界這麽久，你的那些契約物都抛棄你了。”

【所以還是我最好！沒有契約我是你的損失。】

“可能是吧？”今夏沒有明白泥巴怪想說什麽。

“在你離開的這些年，他們互相為戰，對你下了追殺令。”

【只有我還在辛苦找你！】

“确實如此。”今夏點頭，繼續看向泥巴怪的小眼睛，她不讨厭泥巴怪，雖然他總是跳出來搗亂，卻不會影響大局，就像個搗亂的小孩，總要冒頭出來找存在感。

“而且，是我先找到了你。”

【你契約了那麽多怪物，結果還不如我，你一定在後悔吧！】

“嗯。”今夏繼續點頭，畢竟其他怪物都被地獄犬給誤導去反方向了，而泥巴怪能夠和地底生物溝通，只要方向正确，很快就能通過植物的根系找到自己。

但是，他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今夏茫然。

其實，她并不算了解泥巴怪，也不清楚灰撲撲的小人在想些什麽。

泥巴怪眼神中充滿期待。

今夏臉上寫滿茫然。

泥巴怪開始生氣。

今夏繼續茫然。

泥巴怪站起了身。

今夏擡起了頭。

泥巴怪：“你以為現在還會有人來救你嗎？你現在是我的俘虜，要叫我泥巴怪大王！”

今夏認真思考了一下，地獄犬或許會來，但是即使是嗅覺最靈敏的狗狗也無法穿透地底厚厚的泥土石塊發現自己的氣息。

所以，确實不會有人來救自己。

“好的，泥巴怪大王，我現在是你的俘虜。”今夏利索改口。

泥巴怪愣住了，臉紅了，試圖離開，同手同腳絆了一跤，驚慌失措捂臉，想起自己的皮膚根本不會顯紅，放下心來，趾高氣昂試圖展現氣勢，過于緊張，撞在牆上，驚慌失措逃走。

今夏：茫然jpg

他又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