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 36

Chapter 36

除了做物流以外，杜家旗下還有一家酒店，許如諱一直都知道。酒店是專門開給各地來這裏開會中轉的員工入住的，不遠處就是杜家的物流運輸中轉站。杜氏集團如果有重大的會議，比如年終報告、各地分公司開會這些，一般也會在這家酒店進行，偶爾也會召開大型的宴會。若是沒有安排，平日裏也會接收一些散客，但基本還是員工優先。不過，許如諱從來沒去過那家酒店。一是因為遠，再快距離家裏也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二是離海較近，酒店便更偏度假型一些，等到許如諱放寒暑假的時候，散客就特別多。除了杜曉雅以外，他們一家人都不愛往熱鬧的地方湊，加上杜曉雅自己也不愛去，種種原因疊加在一起，許如諱竟然一次都沒去過。

許如諱在醫院躺了幾天，處理完房租以及工作上的事情就跟着父母搭乘飛機回了家。後面的生活也沒有變得很好，她需要吃兩個月的藥，還得每天測心率、量血壓，家裏的三個人緊張得跟什麽似的，一見到她就問今天的藥吃了沒，測量測了沒，數值稍有變化就請家庭醫生來看，而結果總是他們自己大驚小怪罷了。杜澤銘不常常回家，他讀完碩士後便直接在DMS工作。鑒于他此前在DMS有長達六七年的實習經驗，杜澤銘畢業回到公司正式任職後，兩個月便升到了主管的位置。主管沒有固定的休息時間，有時候事情一多，他就直接睡在公司。杜曉雅常常抱怨見不到人，而且屢屢被親哥放鴿子。但實際她也清楚，過去已成過去，出了社會之後，誰都會變得忙碌。很多時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吃完兩個月的藥，又做了一遍全身檢查後，許如諱終于被允許去上班。她被司機大叔送到酒店門口，她擡頭看了一眼，哦，原來叫DMS Hotel。碩大的黑金招牌下面标着一行小字：The Hotel By Delivery Master Slayer。許如諱原本以為D是杜家的意思，看來是她想多了。穿過旋轉門的時候，許如諱不由得心虛地低下頭，英文不好，倒是要給杜家丢人了。她剛和經理通過話，他說自己正在忙，讓她在前臺那裏稍微等一會兒，自己處理完事情就會馬上趕下來。工作了這麽久的她直覺有些奇怪，都做到經理職位的人，對待一個新來的下屬，會不會太過禮貌了些。

許如諱拎着包在前臺等，時不時看向酒店外面。前臺值班的兩個人見她剛從一輛豪車下來，既不詢問也不辦理入住，以為她是在等人過來，識相地沒有去打擾問話。現在正是清閑的時候，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聊到盡興的時候也沒有顧及到音量，于是一一進入了她的耳朵。

“聽說今天要來個關系戶！”

“我也聽說了，而且排班還跟咱們的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的？”

“因為來的是個大小姐，既要照顧她早上的睡眠，又要讓她不能熬夜，工作時間就變成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而且啊，一有不舒服，随時随地就能請假。”

“啊，皇宮貴族來這裏體驗生活麽？這也太好了吧。”

“就是說啊，唉，像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早中晚班不都定得死死的，哪裏有得選！”

“但我覺得這家酒店很不錯了，一個月休八到十天呢，夜班還有補貼。”

“這倒是，怪不得別人要擠破頭進來。”

“而且平時也不忙。”

“現在是不忙，要是放了寒暑假一大堆來旅游的，那時可就天天滿房咯！”

“不是說先顧及外地員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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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員工這時候才來幾個人啊！又不是要開年會和大會。要我說，開大會才好吶，除了員工和領導，誰都不接待，咱們前臺就舒舒服服待着。不過照我看來，寒暑假也就還好，要是過年那幾天，你想想。”

“啊——，那得更忙了。”

兩人因為工作量增加的事情，在電腦前長籲短嘆。經理走過來她們便立馬閉上嘴，換上百年不變的職業笑容。他敲了兩下桌子，眼神帶着警告：

“上班時間話不要那麽多，特別是還有人在的時候。再有下次就直接扣工資。”

兩人低着頭不敢回話。見許如諱看過來，經理連忙走過去。

“許如諱小姐是吧？”

她禮貌地點頭。

“這邊請，這邊請，我跟你說一下咱們酒店工作的工作事項。”

“好的。”

等到兩人走了好些遠，前臺才稍微傳來點動靜。

“完蛋了，被抓包了！”

“我們還當着人面說了。”

“死定了，死定了。”

“應該沒那麽小氣吧，看起來挺好說話的。”

“呵，天真，關系戶可不會有什麽好脾氣。想我上份工作就來了個關系戶公子哥，什麽事兒都不幹，挑東撿西的，還整天跟人吵架，我們沒一個看得慣他的。”

“真的啊？”

許如諱簽完合同後，跟着經理一起到了宿舍樓。他一邊給她開門，一邊介紹方位。

“雖然DMS Hotel是你家的，但除了工作時間以外，其他的我們也不能給你搞特殊。房間呢，是統一的雙人間，這棟樓男女混住。你別擔心啊，咱們這兒都有監控，房間還有電話，有事兒随時報警。

“洗澡呢，因為是獨立衛浴，也不用擔心要去大澡堂，路上遇到人什麽的。還有，咱們是男女分開樓層的，這下就更不用擔心了。

“今天你就先在這裏住着，明天我安排一個人專門教你。放心，他很好說話，人緣也好，保證教得好，你也學得好！”

經理朝她使眼色，許如諱笑了一下作為回應。舍友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女孩子，名叫薛藍，上個月才到DMS Hotel來工作。許如諱因為作息問題問了一句，她便豪邁地拍着胸脯跟許如諱保證，自己專職夜班，平時睡得很死，睡覺的時候完全不擔心許如諱會吵醒她。許如諱被薛藍逗笑，覺得她實在可愛。許如諱沒帶什麽東西，只有幾件衣服，其餘的像洗漱用品一類的生活用品，酒店會給準備，經理說通知生活部主管一聲就行。她整理好東西就去附近走了走，順便看海。說起來，她還沒做過酒店前臺這份工作呢，希望會簡單。

下午兩點，許如諱準時出現在前臺。經理帶着領班跟一位男性同事走過來，吩咐了幾句後就忙別的去了。領班是個中年女性，體型微胖，臉上畫着的妝稍濃，看起來面部有些油膩。她仔細打量了一下許如諱後，兩條纖細的眉毛動起來，皺成兩座山丘。

“許如諱，你先去更衣室把衣服換了。第一天上班嗎，酒店前臺都需要穿制服的，這都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生活部的主管說，現在制服不夠，讓我先穿自己的衣服。”

“那行吧，”她朝身旁的男同事使眼色，“你教她吧，我要去巡視。”

許如諱看了眼人，發現男同事跟她一樣膚色偏深。他留着很厚的眉毛，此刻正睜着一雙大眼晶亮亮地審視着她。雖然人看着板正，許如諱卻覺得，這人給她一種不着調的感覺。她看着他不開口，他像跟她作對一樣也幹站着不講話，兩只眼睛都是戲谑，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之勢。許如諱無可奈何，只好出聲：

“你好，我叫——”

“我知道。”

他打斷她，嘴角大大地揚起，看着就像一只笑面虎。許如諱以為他不太想說話，于是沖他點頭回應，卻沒想到他自己吧啦吧啦地嘴巴開始往外倒豆子。

“你叫許如諱是吧？”

點頭。

“诶，如諱如諱，諱莫如深，你是不是藏着什麽事不肯說呀？”

他的眼睛在笑着，卻沒有嘲諷的意味。許如諱不知道該怎麽搭話，他卻像個停不住嘴的人，唧唧喳喳地又繼續下一句：

“如諱你好，我叫張靖。張是弓長張的張，靖是郭靖的靖。畢竟我是個滿懷豪心壯志，計劃将來要拉弓射大雕的人。實不相瞞，因為家中老父當初看《射雕英雄傳》看瘋了，給我取名的時候憋在房裏整整一天。

“你是不是覺得他很用心在想吶？是不是很感動？可你知道不，我的老父親是在房裏看《射雕》看得忘了時間。出來後，我媽問他想得咋樣。他倒好，除了一個靖字外，半天放不出別的屁來。要不是怕老祖宗打斷他的腿，他估計想連姓都給我改喽。

“還好上頭有個老祖宗，萬一讓他給得逞了，那還不得被逼着給他找個黃蓉做媳婦。”

她笑了，這人可真有趣。

“笑啦？”

他咧嘴笑，露出兩排牙。許如諱猛地想起杜曉雅在微信給她發的一張男明星表情包，而後又是撲哧一聲。

“诶，這位姑娘，我長得這麽好笑嗎！很明顯，你第二次笑是覺得我的臉好笑吧。”

“對不起。”

許如諱誠心地道歉。他慌忙擺手，

“道什麽歉吶！逗你的，別認真。不過得正經幹活了，”他朝天花板指了指，示意她擡頭看，“上面有監控。偷懶可得挨一頓說。你也見識到了，咱們領班可不是個好說話的。”

“好。”

張靖帶着她進入前臺，然後開始手把手地教她，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不由得搖頭。

“別擔心，這個簡單得很，俗稱有手就行。當然，也得帶點腦子。

“桌面上的這個圖标，是咱們酒店的管理系統，也叫PMS。打開就行。輸入班次跟密碼，這個标志表示客人已入住，這個是客人離開後待清潔的房間，你要統計并及時通知客房部的阿姨們去打掃。這個是房間已被預定的意思......

“你這個班次負責的是晚餐，記得統計客人跟員工的餐飲數量......

“咱們交班的時候還需要跟下一個班次的同事進行交班對賬，對賬就是核對營業額，算客人給的現金，同時也要核對系統裏的數額，不能多也不能少，哪怕是一分錢也不能錯......”

許如諱一邊聽一邊拿出手機備忘錄打字。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是她一直堅信的道理。

“別緊張，不會就問我，咱倆值班，凡事有我兜底。只盼你他日出師，在外邊做了什麽錯事，萬萬不要提及為師的名字，免得別人找上門來。”

他突然演這麽一出，許如諱有些招架不住。張靖就像她上學時那種多話好動的學生，好相處卻無緣，基本不會跟她有交集。明明知道不是壞人，但他們就像互斥的磁場，把彼此遠遠隔開，不犯井水也不犯河水。但出了學校進入社會，原本在教室裏存在的隔膜就會消失不見，距離也跟着縮短，而人也變得鮮活得以親近。有趣的是，那些上學時令老師讨厭的特質，那種愛好破壞集體指令、打破集體秩序、不聽話的性格，到了社會上卻變得十分受歡迎，甚至如魚得水。而乖巧啞巴的性格，一般只會獲得啞巴的待遇。生活，總是如此欺詐着人。

果然像他說的那樣，許如諱很快就上手了。現在是淡季，因為沒什麽人，她一直很閑。張靖則變着花樣耍寶，給她排憂解悶。許如諱有時會制止他，他卻十分無所謂。

“咱們酒店不像別的那樣高要求，畢竟還是服務于自己員工的。領班也就是唬人唬得厲害，平時沒客人的時候說說話，她是不會理的。”

她這才放下心來。張靖看她緊張，忍不住打趣：

“哎呀小諱諱，老板給你多少錢吶，操那麽多心？要我說，除非酒店每月給我三萬，我才把它當爹伺候。更何況，酒店這個行業，牛馬蛇神巨多，特殊時候就是百鬼夜行。有些腦殘跟奇葩能幹出來的事，你這輩子都想不出來的。”

許如諱默默聽着，并不答話。她能說酒店是她家的，自己不可以給杜家丢臉麽？她看着在旁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人，心情十分自在。相處了一個月，她發現張靖這個人其實有些鈍，對什麽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甚至對她的關系戶身份一無所知。她曾問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名字的，他說聽到女同事叽叽喳喳，聽了兩句後覺得名字好玩，光想着怎麽耍寶了，其餘的根本沒聽進去。許如諱看着他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不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