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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互聯網科技峰會,說不專業，很多人也确實挺不專業的。

就像是現在，峰會還沒有正式開始的時候,明明大家聚在一起是難得的拉近關系，交流技術想法、打探對方項目或者主動分享自己項目的時候，現場卻還是充斥着這樣的口不擇言與對別人的品頭論足。

葉承影起初其實沒太聽清,只是朝着那邊看了過去。

只是現場的人實在太多,說話的人沒捕捉到，倒是離門邊最近的幾個正好在低聲交談,還準備往下說呢,可嘴巴剛剛張開,忽的就見到宗淩跟着踏進門來,被吓得陡然一個激靈,脫口而出：“……宗老板？”

其實四周嘈雜，這話聲音也不算高,可不知道是不是觸動到了什麽敏感的字眼,室內所有人皆是一愣，被驚得猛然回過頭來。随後寂靜就像瘟疫,忽然整個室內話聲漸熄，感染般的傳導擴散出去,直到偌大的會場集體噤聲，齊刷刷盯着兩人。

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葉承影還覺得有點奇怪呢，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跟宗淩站在這裏，就好像跟對方形成了兩個陣線般的對峙,可明明大家彼此都不認識？

“哎呀,宗老板，真是不好意思！”正要說話,方才那人突然反應過來似的，連忙重新叫了聲，然後熱情洋溢的笑迎了上來，其實內心打鼓地沖着宗淩伸出手，“剛才看到您實在太緊張了，我們從小都是玩您的游戲長大的，沒想到會見到本人，哈哈哈。”

此話剛出，就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會場的聲音再度慢慢熱鬧起來。

大家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回過頭去繼續言笑晏晏地交談自己的，只是時不時落在這邊、自以為藏的很好的目光，變得絡繹不絕起來。

宗淩也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說起來，宗淩是真的天生帶着令人發怵的氣質，聞言只是淡淡側頭，都驟然有種撲面而來的淩厲與壓迫感。這堆人原來是強行想上來示好，結果手都伸到一半了，最後還是收了回去，連說話都忍不住磕絆了下，周圍一圈人都是滿腦門冷汗。

當然，這是比較膽子小的，也是個例。

其實在這樣看似恢複熱鬧的情況下，卻是心思各異：有在兩人來之前就在酸的人暗地裏罵了聲，雖然不再明面上尖銳抨擊，但面上仍然帶着不屑，別過頭不再看；也有人不動聲色，就好像從來沒參與過這樣的談話，也不知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您到底是怎麽想到忽然來參加峰會的，可真把我們吓了大跳……”

耳邊仍然是那人的誇誇其談，因為不是跟自己說話，葉承影當時也沒怎麽聽，只是随意往外圍掃了一眼，好巧不巧就将這些人的神色徑直收入眼底，他直接定在原地，眉頭不自覺跳了跳。

對了，他差點都沒想起來。

宗淩好像是真的沒怎麽在國內出現過。

當年的游戲行業，國內還處在非常貧瘠的開發階段，而國外卻已經有了非常深厚的技術積累，是以宗老板剛創立公司就坐落在澳洲，拉攏了大批行業的先驅，若非此次離開諸神黃昏，國內還真是不容易能見到他本人。

既然如此，想必今天想找他寒暄的會比較多，葉承影眼見宗淩還在說話，估計一時半會走不掉，索性去到不遠的架子邊去，随手翻閱了下今天峰會的資料邊看邊等。

閑言碎語便是在這個時候，若有若無的傳了過來。

“有錢CP的事情你看了吧，這件事是真的嗎？”

“真的吧，照片都有呢，前幾天還在熱搜上躺着……啧，真的奇怪，現在宗老板還要靠這種事情來炒熱度了嗎？他離開諸神黃昏以後真的不行了？”

“這也不至于吧，又不是靠臉吃飯，游戲圈不都看作品嗎？”

其實這樣的言論也不算奇怪。

網絡與現實不同，網絡向來給人呈現出來的只是事物的單面性，當時有錢CP是以磕的人居多，發布的言論也大多是贊美的正面的，一些比較激進的發言便被壓在了下面，沒有被看到，是以當時葉承影也沒注意。

而如果換個環境，那狀态就會變得不同了，畢竟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宗淩既然曾經登上神壇，得到無數的尊敬崇拜，那勢必就會有更多的憎恨與嫉妒，不管任何舉動都會受到各種人的揣摩。

就好像他前段時間才離開諸神黃昏的時候，就是各種血雨腥風，除了惋惜他以外，還有其他什麽亂七八糟的說他現在不行啦，游戲做不出來，江河日下，現在就是個只會開口就說自己往日榮光的廢物啦……

但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葉承影滿臉冷漠地想。

他現在真是每時每刻都恨不得風動娛樂破産，然後這尊大神真的隕落，這樣他在這個世界的任務才算完成……但是不行啊，看看這段時間宗老板的狀态就知道，雖然好像有的時候奔波有點累，但是光看下他的系統框架就能把他家游戲救活，就這還能說出他離開諸神黃昏不行？瞧不起誰呢？

“葉老板。”

正在這時，旁邊忽的有人出聲。

葉承影微愣，扭頭看去，卻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面上帶着熱情的笑意，伸出手來跟他寒暄：“久仰大名啊，葉老板，沒想到今天您也來這裏？”

他握完手以後順道遞出自己的名片，葉承影垂眼掃了一眼，是個什麽科技公司的老板，名字他沒聽說過，想必也不是多麽出名，否則此時也不會笑得這麽虛僞了。

而此時，這個虛僞的中年男子顯然是目的非常明确，先客套了一陣以後，感覺話匣子已經打開得差不多了，便以種非常巧妙的話術繞到了自己的主題上，狀若不經心的感慨道：“這峰會好像比我想的還要亂啊。”

葉承影手上微頓。

只見對方帶着笑，不動聲色地側身，方才那幾個閑言碎語的聲音再次飄了過來。

“……對對對，就前幾年諸神游戲發布會那次，那麽多粉絲在門口堵着他都沒把宗淩的人堵到，他真的不喜歡露面，我總覺得現在過來參加峰會，實在是一言難盡。”

“沒辦法，誰讓他去風動的事情被曝光了。葉老板給他慶生動靜搞得這麽大，他就算相瞞也瞞不住的。而且就算沒有慶生這件事，他在風動呆久了，大家該知道的也都會知道。而且他把之前把整個行業搞得如此震蕩，也沒什麽人敢跟他合作吧。”

“如果還是他如日中天的時候，趨之若鹜的肯定還有。但是現在不都是說他跌落神壇了麽，這兩年什麽作品都沒有，而且聽說也是因為在諸神黃昏太強勢了，觸犯衆怒被集體罷免，這才回國的……”

雖然是別人說的話，但是很顯然也是面前這個男子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方才暗暗打探這裏，發現兩人貌合神離，葉老板明顯聽到了這些話卻都沒有表露出任何不開心的樣子，顯然是有矛盾在裏面。

開玩笑，這事兒想想就特別合理好不好，以前風動只聽說過葉承影，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宗淩？他這邊才剛剛建功立業做出成績，宗淩就過來分一杯羹了，葉承影他不覺得難受？這也就算了，葉承影好好他慶祝生日，結果又把什麽CP給搞出來了，游戲圈網友能自覺做這件事？說這個事情背後沒有推手誰相信呢？

經過自己剛才的觀察，男子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将自己公司的名字再提了次，道：“不過我們公司就不會這樣，我們公司在某些理念上跟葉老板您特別契合，尤其是創新上，我們也想做啊，奈何就是沒什麽錢……”

哦，這就是葉承影之前想找的那種項目了。

沒錢，想找人投資，做出來絕對虧本那種。

這位老板能在在場這麽多的嘉賓裏找準葉承影，不得不說他還真是挺有眼光的。但是怎麽說呢，葉承影是想撒錢沒錯，但是他又不是想撿垃圾的，尤其是他這個故意讓自己聽到別人诽謗宗淩的行為……葉承影直接就笑了。

“那你不破産誰破産？”

聲音不疾不徐，側眸睨着他的冷淡目光裏，卻是說不出的嘲諷。

僵硬了半分鐘後，這位不請自來的老板憤然離去，遠遠還能看到他暴怒的将服務員遞來的酒水摔在地上，顯然非常氣急敗壞。

葉承影其實也有點生氣，簡直是匪夷所思。

這都什麽玩意兒？

這峰會就這點質量？真的是仗着主辦方寬容瞎幾把搞呢？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想撿個項目還能遇到這種貨色，氣得當下連交際的心情都沒了，心煩意亂的翻着峰會資料，但是翻來翻去，始終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他總感覺今天好像針對宗淩的人比平時多了點。

是錯覺嗎？

其實像宗淩這個身份，捧的越高罵聲越多，尤其他這幾年好像重心不在做游戲上面，立馬就被人給噴成篩子，說他變成了金錢的奴隸，自私自利冷漠暴君……什麽都有，大部分看起來都莫名其妙，但怎麽說都沒有今天這麽明顯。

還是說自己這段時間專注撒錢，完全沒關注這些事？

他一時沒想明白，思索片刻，打算還是拿出手機來看看——要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看行業內現在對宗淩的評價就知道，畢竟這位老板不管走到哪裏都是業內令人矚目的對象，對于他的品頭論足也是從來都沒聽過。

“走麽。”就在這時，宗淩在背後出聲。

葉承影微微一愣，這才發現他已經寒暄完了，下意識的動作倒不是去鎖屏手機，也不知道為何是扭頭看了眼方才說話的那個方向，只是那邊的嘉賓實在太多，他也分不清楚究竟剛剛嘴碎的那幾個到底還在不在，逡巡了圈沒找到，只能回過頭來。

宗淩亦是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眼。

其實就在他開口的時候，下意識是想摸煙的，察覺這是室內便又頓住，最後只是扣住了兜裏冰冷的銀質火機，定定看了前方半晌，忽的笑了聲。

“你笑什麽？”葉承影側頭問。

“挺有意思的。”宗淩淡淡的收回目光。

*

這事兒葉承影沒跟宗淩說，也沒什麽好說的，在觀衆席落座以後，便重新打開手機，翻起了網上的消息來，還是各種磕CP的在瘋狂舞，一時也沒翻到有什麽特別。

峰會倒是先開始了。

“歡迎諸位撥冗而來，參加我們由前瑞科技主辦的互聯網科技峰會游戲場……”

整個峰會的流程非常清晰，由主持人串場，邀請行業內各大重量級的，已有突出成果的特邀嘉賓上臺發表演講，傳達自己對于行業發展的看法與理念。每個特邀嘉賓結束後都有一定的提問時間，可暢所欲言，自由表達。

問答環節往往都非常激烈，觀衆席要麽蹙眉沉思，要麽躍躍欲試，眉采飛揚。但是今天因為葉承影和宗淩這兩個在行業內最近都鬧得厲害的人在場，每次到了激烈時都不可避免的會把目光投到他們身上，想看看他們是什麽反應。

葉承影熟視無睹，繼續看手機。

這個時候他已經翻到了行業論壇，其實這個論壇平時話也不會很多，而且什麽綁定CP的事情他們也不是很在意，葉承影本來覺得這裏面也應該沒什麽東西，可是才剛剛點進去，眼底猝不及防映進了首頁大片的帖子，讓他微微一愣。

不知道為何，他總有點不好的預感，稍稍思索，還是點開來看。

下個瞬間，他瞳孔陡然一縮。

“宗淩居然去風動了？”

“我天，原來熱搜說的還真是宗淩，宗淩居然真的去風動了。”

沉到底的幾個帖子，尚還挂着這樣的內容。

和普通玩家論壇或者是微博論壇不同的是，行業論壇中的人沒有普通網友寬容心那麽強，只認行業內絕對的權威，甚至是誰都不肯承認，畢竟同行相輕，很多時候他們只會覺得創造時代的是自己。

是以葉承影這段時間都沒有沒注意，可其實就在那晚慶生的事情上熱搜後，沉寂許久的論壇就已經炸開了鍋。

“這是不是有點……差距太大了？宗淩可是諸神黃昏的創始人啊，就算離開那裏也可以找個更好的去處啊。風動娛樂又是什麽鬼地方。別說跟諸神黃昏比了，就跟當年宗老板首創時的市值都比不了吧，他為什麽要去那裏？”

“我靠我麻了，本來當時傳言宗淩跌落神壇，兩年做不出産品有點自暴自棄我還不肯相信，宗老板這麽強勢的性格怎麽可能自暴自棄，但是現在我有點信了。”

“風動也不算那麽差吧其實，怎麽被你們說得跟垃圾一樣。”

“還不夠垃圾嗎？你得看跟誰比啊，就拿個最佳運營獎算什麽啊兄弟們。你就那種跨國企業公司老總忽然跑回國內鄉村養豬是什麽體驗，就是這種體驗，我心态都崩了好嗎？”

“……”

說起來，宗淩回國後到底去了哪裏這件事，前段時間的确是個秘密，除了上次他離開諸神黃昏時鬧得轟轟烈烈以外，其他一概不知。畢竟他行事向來獨來獨往，無從探聽，就連風動公司的員工都還不知道他動過全盤收購風動的心思。

大家甚至在瘋狂猜測，他到底是不是在搞什麽大事。

可這次的熱搜，卻是實打實的震撼到了所有人。

最開始的質疑，讨論都還只是輕的。随着天越來越亮，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個消息，情況也變得越來越混亂：有人夾雜着怒火而來，發出不敢置信的質問；但是更多早就心懷不滿的人，頓時驚喜若狂，恨不得立馬奔走相告。

“宗淩去風動了？哈哈哈蒼天有眼，我瞬間複活原地大跳放三百條鞭炮慶祝嗷，趕緊從諸神黃昏滾吧別來禍害游戲行業了，天天吹神壇神壇，我看您除了裝逼也沒做個什麽呢？”

“哎呀，難怪不得這些天一直不見蹤影，原來是淪落到這個地步沒臉見人呢。不過想想也是，您在自己的公司都不受待見，行業還有誰能接納您啊！等等，不會還真有人以為宗淩離開諸神黃昏是自己走的吧，不會真有人不知道他是被集體抵制被迫離職的吧，好好看看昂。這就是你們的宗老板，真的是好能耐嗷。”

“怎麽回事啊，怎麽現在還有人不知道宗淩到底是什麽德行啊。行為偏激，專.制獨斷，任人唯親……除了剛成立諸神黃昏的時候出過幾款新産品還做過什麽？就這點東西就值得被狗兒子們吹十年？垃圾玩意兒看多了還看出滿身優越感來了？”

宗淩在游戲行業橫行霸道太多年了。

他行事風格的确極端而危險，有多少人把他捧上神壇，就有多少人想把他拉下來。如今驟然有了這麽大的落差感，怎麽可能沒人跳出來，驟然間整個板塊變得越來越烏煙瘴氣。

但他既然是神，粉絲又怎麽可能會少？

尤其是那些從諸神黃昏初期開始就跟随他，跟随他的作品的年輕從業者，追逐它的玩家和網友，直接被當場氣炸，噼裏啪啦就敲起鍵盤尖銳回擊。

“讓我看看是誰啊？哦原來都是些敗家之犬呢。怎麽，在游戲行業裏面鬥不過宗老板就跑到這裏來撒野？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麽樣子，你配嗎？你配個幾把！”

“哦，您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我們宗老板離開諸神黃昏是被內鬥走的哦，怎麽着啊，您是諸神黃昏的高管還是當時在現場啊，知道得這麽清楚？我就納悶了諸神黃昏是您家創辦的嗎？我們宗老板殚精竭慮十年，要真一朝被你們踢走還成我們理虧了？爺真是笑了，腦袋有問題就早點去治病可以嗎？”

“問我們宗老板還做過什麽？合着諸神黃昏四千億市值是您給創造的，還是說往天上一指什麽都有了？你宗爸爸的三十二項創新獎六十四項業務突破獎全都被某些腦癱吃了嗎？游戲行業發展到今天到底誰功不可沒腦癱們知道嗎？在這裏跟爺鬧什麽呢臭傻逼！”

游戲圈的人大都帶着點祖安基因，如果說最開始只是陰陽怪氣，在宗淩的維護與诋毀間唇槍舌戰，可一旦開始互怼，瞬間所有人都開始狂暴起來。最開始發言的那些更甚，雙目赤紅，怒氣沖天：

“我鬧你麻痹！”

從這裏開始，整個論壇卷起了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風。

行業論壇平日裏探讨學術和游戲未來發展的多，幹貨比比皆是，大佬更是多不勝數。可都是安安靜靜無比祥和，哪兒出現過這種場面？當極端的粉絲與玩家湧了進來，在各方刺激下紛紛失去理智，頃刻間竟是鬧得如疾風驟雨，翻天覆地。

直到此時，論壇上已是昏天暗地。

剛踏進會場時葉承影聽得不太清晰的那句，也驟然間如同閃電般貫穿他的神經。

那句泛酸的惡毒是什麽來着？

“離開了諸神黃昏什麽都不是。”

“也只有這麽小的公司肯收留他了吧。”

“現在只能靠炒CP搞熱度了嗎？”

……竟是和論壇上的言論如出一轍。

所以難怪葉承影今天剛來這裏面的氣氛就格外的詭異，原來歸根結底還是由于那次慶生上了熱搜——他不止是帶起了有錢CP，還暴露了宗淩離開諸神黃昏後直接來到了風動的事實，随後掀起了巨大的風浪，就像是藏在光鮮外表下的污垢，敗絮其中。

葉承影這兩天光為着這種綁定關系生氣了，卻壓根沒有關注到這裏來！

那宗老板知道嗎？

他有個鞠躬盡瘁的總助天天都會給他彙報，應當不可能不知道吧？

就像是剛才，他說“挺有意思”的又是在想什麽？

葉承影倏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麽，又倏然間有點混亂，帶着自己居然犯了這麽大失誤的自責，也帶着對網上的這些惡言惡語帶着極其詭異的心情，這種心情讓他坐立不安，甚至湧起了強烈的煩躁感。

“風動娛樂……”

突然間，臺上有嘉賓點到這個名字。

葉承影手上頓住，循聲擡頭看去，卻見此時臺上已經分享了不知道多少場了，而所有蠢蠢欲動想要這兩位最近正在風口浪尖上的老板站出來的嘉賓，見到他們始終沒有任何表示後，在此刻終于忍不住了。

“既然我們今天的主題是和行業未來發展有關，而臺下正好有對此主題特別擅長的大佬……”正在做分享的嘉賓目光落在觀衆席，帶着微笑客客氣氣地道：“我想請問下風動娛樂，對于這個主題有什麽獨到的想法嗎？”

風動娛樂，明明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指代的葉承影，甚至連宗淩的名字都沒有點，可此時突然像是戳中了在場所有人的痛點，觀衆席內頓時齊刷刷地朝宗淩身上落去。

這目光各異，有震驚期許，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

宗淩聞言，卻只是掀起眼簾，瞳仁漆黑，倒映着頭頂的燈光。

其實說實話，嘉賓的分享到了最後會問到自己身上，他半點都不覺得奇怪，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答的，畢竟就算今天主題對于他來說并沒有什麽新意，但出于尊敬還是全程都聽了下來。只是……自從他做游戲以來總有人喜歡問他各種問題，可總有人對他的答案百般挑剔，是以很多時候他就不太想說。

室內有着片刻的寂靜。

宗淩不過是短暫的沉吟，帶給現場人的感覺像是過了亘古那般長，那些迫不及待想要見他出醜的人，不過冷着臉等了片刻，突然嗤笑出聲。

“怎麽，說不出來了？哦，我想起來了，他恐怕還覺得自己是剛做游戲那會，随便做什麽都能成？這些年穩坐神壇把自己給坐麻了？”

這聲音已經壓得極低，可在這樣的寂靜重中也顯得極其刺耳。

有那麽半晌的時間，室內有着微微窒息，好像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試問誰不想看自己嫉妒多年的、永遠都不可能追趕得上的人虎落平陽？那種隐秘的快感不可告人，但是在身邊所有人都擁有同個惡念的時候變得大膽放肆了起來。而那些不太贊同的人，雖然面露不滿，但此時也不想做出頭鳥，便都憤怒而沉默。

但也有例外。

“閉嘴！”因為今天的閑言碎語實在太多了，早已經有嘉賓從頭忍到尾，到現在實在忍不可忍，終于發飙：“就你們愛哔哔，有那個本事自己也去登頂神壇啊，你做出過什麽成就嗎？自己做不了就少在這裏逼逼賴賴。”

他這話就沒有藏着掖着了，反倒是惡狠狠的朝着方才那人瞪去。

明明此處這麽多人混淆視野，也不知道是誰開口的才對，可他瞪過來的時候卻好像直接落在了發言者的身上，發言者一愣，好像是被戳到了什麽痛處，連着周邊好幾個都仿佛被內涵到了似的，同時炸了起來。

“你說什麽！問這句話之前先問問你自己行不行，你自己又有什麽成就随便在這裏開口教訓人？風動娛樂給你錢了嗎這麽緊趕慢趕上去當舔狗？”

“我要是在宗老板那個時代開始做游戲，誰還做不了了？當時整個市場沒什麽作品，稍微有點成績就會被吹上天而已，現在他還能行？”

這幾位本來氣勢洶洶，自以為占據了高處，但此時其他嘉賓也坐不下去了，早就厭煩了這些來攪混水的——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峰會質量多低，這是菜市場嗎？放你們進來居然還這麽放肆，當即怒道：“你行個屁！”

矛盾就這樣陡然激烈起來。

本來因為方才臺上人的問話而全部屏息凝神的氣氛全部炸了，整個會場重新沸騰起來，甚至因為争吵而更加嘈雜混亂。

葉承影靠着椅背，冷眼聽着耳邊吵架，一直都沒什麽反應。但是心底的情緒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斷的往上噴湧，在即将到達臨界值的爆發點起起落落。

他現在有點生氣。

不，是非常的生氣。

先不說風動在這些人眼裏是什麽，但宗淩也是他們能随意評判的？如果連宗淩都算是嘩衆取寵，那在他手裏面多次敗北折兵的自己算是什麽玩意兒？是垃圾桶裏的東西嗎？他葉承影受不了這委屈！

也正在這時，身邊座位也跟着冷笑諷刺道：“我看他根本不配吧。”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夾雜在嘈雜聲中其實本不起眼，可飄進葉承影的耳朵裏時，他的腦袋像是倏然“嗡”了聲，然後所有聲音消失，在短暫的空白後，就像是本就非常危險的阈值驀的被沖破，火山海嘯無聲噴發，瞬間肆虐到了所有神經。

麻木片刻，葉承影忽然側頭笑了下：“您覺得呢？”

每當他用到“您”這個字時，情緒可見一斑。

說話那人沒想到在這麽嘈雜的環境裏，自己說的話都能引來葉承影，被吓得悚然一驚，迅速掃了眼宗淩，發現他坐在葉承影的那頭，并沒有看向自己，被抓包的那點尴尬也都全然散去了，回過頭來對着葉承影這位最近才冒頭的年輕老板幾番打量，頓時嗤之以鼻起來，“葉老板是指什麽呢？”

“我是說，您覺得您配說話嗎？”葉承影問。

此言一出，周遭皆是變色。

其實葉承影說話并不重，他修養向來很好，除了有時被宗淩實在氣得失去理智，在外面都端得是優雅克制的模樣，但前提是沒人惹他。

今天這峰會是什麽場合？特邀嘉賓和主辦方的牌面大，可觀衆卻是魚龍混雜，場面混亂，葉承影就連“年度游戲大賞”的獲獎嘉賓都敢當面怼，更遑論不知道從哪裏拿到請帖到這裏渾水摸魚的菜逼們？

方才被怼的那人，臉上已是怒氣橫生，顯得極為難看，“你……”

葉承影問道：“怎麽，你是哪裏有意見？”

“有意見前我先問問你好了。”沒等對方回答，他悠悠開口：“我可能入行比較晚不是很清楚，你能不能告訴我下，宗老板是什麽地位您又是什麽地位？他現在要去什麽公司，做什麽項目，跟你們有什麽關系嗎？”

“要是我沒理解錯的話，就算他這輩子都不再做研發了，憑借他創業十年做出來的成績都足以成為整個行業的裏程碑，你們呢？是得了科研進步獎，還是颠覆了什麽時代——哦，原來什麽都沒有啊，那沒事了。”

他說話時淡定自若，好似還帶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事實上卻早已經氣炸了——現在再回想自己剛才坐在這裏，聽到臺上提問者用“風動娛樂”來代指宗淩時的事，心裏怒火更是止不住蹭蹭上蹿。

他是不知道宗淩叫什麽是嗎？

強調風動娛樂是什麽意思？是覺得風動娛樂不配，還是宗淩不配？

現在的人不陰陽怪氣就不會說話？

葉承影的情緒在此刻如同裝了水的氣球，砰砰爆炸，水花四濺，同時也引得旁邊的人震驚看來。随後這動靜就如同波浪般層層蕩了出去，會場嘈雜的聲音漸熄，最後只剩下他的聲音在會場回蕩。

“放眼宗老板這一路，什麽登上神壇是你們吹出來的，跌落神壇還是你們罵出來的，有意思沒意思？對這個主題有什麽看法，是你們先問宗老板的，等他回答了你們卻以這種态度對他，可真是挺厲害的。若要我說——”

葉承影扭頭笑了下：“你們算是個什麽東西？輪得到你們這些妖魔鬼怪來質疑？”

瞬間滿室愕然，這下是連半點聲音都沒有了。

就連宗淩都側頭看了過來。

葉承影對線的能力，許多人已經在“年度游戲大賞”的時候體會過了，但真當面對他的時候，才能切身實際地體會到他嘴皮子到底多厲害。最重要的是，偏偏他說得不失半點偏頗，就好像是在一群疾世憤俗裏唯獨冷靜的那個，将所有名為打抱不平的遮羞布一把扯開，驀地露出所有人的陰暗醜惡，激發出前所未有的驚懼與膽寒。

就連主持人也震驚不已，一時都沒記得控場。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最開始說話那人突然醒悟，“蹭”地下站了起來，連帶着椅子都在地上刮出尖銳的聲音，憤怒得幾乎連聲音都在抖，指着他的鼻子罵道：“葉承影，你就是個小公司的……”

他實在是氣壞了，氣得口不擇言，當即就要一通咆哮。

誰知就在這時，有熟悉而冷冽的聲音開了口：

“公司小不小無所謂。”

宗淩的手裏沒有話筒，但是整個會場都聽得格外清晰，場間驟然如冷風凜冽撲面，激得他們瞬間全部清醒，滿臉震撼，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剛剛站起來那人才剛被怼了，緊接着又被截住話頭，現在臉上簡直漲成了豬肝色。

葉承影亦是扭頭看他。

宗淩本來都沒打算說了。

說實話，葉承影看的那些消息他昨天晚上就看到了，但這些消息于他而言，從他創辦諸神黃昏那一年開始就如影随形，他從來不甚在意，随便看看就抛在了腦後。是以今天來到峰會，就算聽到什麽聲音都不奇怪。

可小太子這通操作實在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這些話明顯就是對自己說的，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觸動了對方什麽的點，竟能讓他突然嘴炮起來——這時的嘴炮看起來好似與那天在年度盛典上似的咄咄逼人，可目的卻截然不同，那時的他侃侃而談，意氣風發；此時他好像依舊淡定自若，可那小爆脾氣發起來，差點就要炸了！

不知道為何，他忽覺得有些想笑。

像是眼前豁然開朗，本來索然無味的峰會，驟然透了道光。

“但既然問我什麽是行業未來的風向……很簡單。”明明回答的是別人的問題，可此時宗淩漆黑的眼眸微垂，清晰映出來的卻是葉承影的影子。直到定了片刻，室內觀衆才聽到他淡聲回答，“風動娛樂就是風向。”

靜，前所未有的靜。

明明是偌大的場館，此時卻好似只有頭頂空調口極其細微的嗡鳴，除此以外，好像就連大家的呼吸與心跳都停止了，沒有半點動作與言語。

但是下個瞬間，會場內驀地爆發出一陣鋪天蓋地的熱浪。

這究竟是何等自信！

放眼整個游戲行業，從尚待開發的貧瘠荒海到現在累累碩果，為其做出卓越貢獻者不在少數，他們如同壘砌高樓的磚塊，一塊塊的踏踏實實将整個行業搭築起來。而風向是什麽？風向決定了行業的搭築風格和組成結構，足見其重量。

他怎麽敢說風動娛樂就是這樣的代表？

是因為他現在自己在風動，所以才說出這樣的話嗎？

喧嘩間有罵聲有憤怒聲，但亦有幡然醒悟細思恐極者，因為就算這兩年他真的寂靜無聲，可當他們回顧過去，宗淩卻是真真切切的掀起了狂風暴雨，将行業摧毀重組，令所有從業者模仿他的行為，踩着他的腳印，對他趨之若鹜，這又如何反駁？

幾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帶來的是劇烈的争吵和嘈雜，會場頓時間無比混亂。

就連葉承影也愣了下。

就算是對于宗淩的口不擇言早有所準備，可道聽途說來的，與親眼見到的仍然有巨大的差別，這種狂妄讓他在這剎那心髒狂跳，連頭皮都在微微顫栗發麻。

不對，更準确的說這不是宗淩狂妄，是宗淩與他的默契。

因為方才自己一通嘴炮把周圍的菜逼全都怼了遍，是以在宗淩開口的回合裏，他将風動娛樂捧到了高位——事實上這也是葉承影心中真正的答案，要是有人問到他，他必定也是會這麽回答，就算表面不得不維持包袱矜持一點，其實心裏差點都要嗤笑出來了。

他風動就是風向，怎麽了？

沒見着名字都取了個“風”嗎？

也是他現在只想複仇叫宗老板破産，否則以他和宗老板聯手——區區風向而已。

盯了宗淩半晌，葉承影突然沒忍住愉悅的笑出聲來，随後輕松泰然地往後仰去，聽着耳邊各式各樣的怒吼咆哮，簡直渾身舒暢，在椅子上坐得那叫個蔑視坦然。

而兩人在這場峰會中的默契合作，随後亦是讓整個網絡炸開了鍋。

“他來了！他帶着頭鐵走來了！”

“繼小太子年度盛宴怒怼嘉賓後，互聯網峰會再次發威！”

“風動娛樂真将是未來行業的新風向？他究竟何出此言？”

“……”

峰會才剛剛結束，各大平臺的消息就跟瘋了似的拼命湧出。

這幾天的熱搜還真是接連不斷，但不管哪個都和風動娛樂脫不了幹系，粉絲們萬萬沒想到，前天風動老板才剛剛在年度游戲大賞上怼了人，這次又大鬧峰會了，而且這次居然還不止是那個年輕氣盛的小太子，還有……宗淩？

“天啦，我……我他媽幾百年沒見到過宗老板說這樣的話了！”

“我也是我也是，我還以為他離開了諸神黃昏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這難道就是爹爹們的氣魄嗎，我愛了我愛了！”

小太子的嘴炮大家皆有耳聞，這次最為震驚的當然還屬于另外一位老板：許多人都知道他行事肆意妄為，這些天都在因為他好像虎落平陽，在牆倒衆人推了，結果推了半天，不光沒推動，他還發出了這樣的言論？

驟然間，大家不約而同想起了當年記者采訪諸神黃昏時的發言。

依舊是宗淩的發言，當時他初出茅廬，還沒有在業內建立裏威信，記者們的問題也是五花八門分外尖銳，而站在臺上，八風不動，只是等大家都問得差不多了，才淡漠的掃過一眼衆人，開口回答道：“最佳設計獎？不用準備，諸神黃昏沒有對手。”

看看，簡直是如出一轍！

當時的宗淩亦是在這句話後掀起了巨大的風浪，為他瘋狂的和瘋狂罵他的比比皆是，幾乎将整個論壇攪得血雨腥風，可後面的一切事情，都證明了宗淩的狂妄并非沒有道理，他總是能以勢不可擋的誇張成績，叫人永遠閉嘴。

多年後他來到了風動娛樂，亦是發出了這樣的評論。

風動娛樂，它真的會是後面的風向嗎？

網上驟然議論紛紛，當然罵聲比那個時候多多了，本來宗淩最近因為來到風動和有錢的CP的事情就被抨擊得厲害，這事後黑子們更是氣急敗壞，發言愈發戾氣沖天。

葉承影看完，心裏嗤之以鼻。

說實話，宗老板壓根就不在乎什麽風言風語，就算網上罵得再兇，這些抨擊也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影響——葉承影更是如此，甚至于因為在這件事裏面被宗淩擡了一手，葉承影現在心裏還有點舒服。

唉，雖然他也不想和對方這麽默契的，他也只想讓風動破産沒想把它越發展越好的，但是看在……算了，反正暫時原諒他吧。

而且因為峰會的這出鬧劇，葉承影在心裏短暫的對宗淩收斂了那麽一點點惡意，畢竟這次事情發生的主要根源，還是在于自己思慮不周不是，熱搜是完全他沒有想到的，只是單純想撒錢而已，完全沒想把宗淩以這種方式曝光出去給人罵。

至于有錢CP，也算是兩敗俱傷吧。

所以現在，葉承影也算是完完全的消了氣，躺在辦公椅上舒舒服服的刷手機。

風動娛樂的衆人現在就有點緊張了。

怎麽說呢，其實起初他們還是非常激動的，兩位老板在峰會上大展雄風，将他們看得熱血沸騰，當即在公司就原地起跳，恨不得大呼宇宙最強。但是當這點興奮勁慢慢冷卻下來，網上的言論也逐漸走近了他們的視野。

罵聲從宗淩的身上，慢慢蔓延到了整個風動娛樂。

你風動娛樂是整個行業的風向？我呸，你配嗎！

不光是宗淩的黑粉，還有其他公司的玩家和粉絲全部都冒了出來，氣得簡直頭頂冒煙，沖到風動娛樂的官博下面就是一陣激情辱罵，本來風動的大家還在猶豫宗老板這邊要不要處理呢，見狀登時吓得臉色驟變，一股腦全都湧到了老板辦公室。

“葉，葉老板！”眼見着自家老板仍然穩如泰山，大家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忐忑試探道；“我們要不要拉個臨時小組正式監控下輿論，現在也實在是太亂了……”

風動娛樂倒也不是沒有經歷過被罵得厲害的時候，什麽《風骨》骨折價賣商品啊，什麽《冰雪肝膽照》換皮撈錢啊，但是全都沒有這次這麽厲害——開玩笑呢，這次是連其他的公司都全部惹怒了呢，四舍五入那就是惹怒了整個行業！

葉承影聽完，覺得還挺有道理。

就宗老板這件事，就是他沒特別去關注行業論壇，導致事發突然都差點沒反應過來。監控外面的輿論的确是避免他漏掉重要信息的重要辦法，當下便點了點頭，道：“可以，你們去準備準備好，別臨時小組了，成立個正式的輿論收集小組吧，每天把輿論報發到大家的郵箱裏面共享。”

大家眼睛一亮，頓時熱烈的讨論起來這件事該怎麽做了。

當時葉承影覺得，雖然小組成立起來了，但是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特別重大的事情，大家罵來罵去其實也就這幾句話，等罵得差不多了洩憤了，熱度也就消下去了。

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交代這件事後沒幾天，葉承影在家休息還沒能起來呢，那邊小組負責人驚恐地打來了電話，“葉老板，出事了！”

葉承影：“……”

這又是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