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至暗時刻

第109章 至暗時刻

一夜之間, 蔣府可能通敵叛國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般,在都城飛馳。

絕大多數人都不信這個消息,交頭接耳的,都說蔣府是為『奸』人所害, 要請萬民傘,為蔣府喊冤。

蔣府暫定和離歸家的夫人們,也都義憤填膺, 将欲回娘家尋找助力,為蔣府鳴冤吶喊。

“此時,聖上還沒定咱們家通敵叛國的罪。若是定了,自然要為蔣府鳴冤吶喊!我們家世代忠良, 怎麽可能幹出這樣的事!”嘉蘭在內室高聲道。

她們此時在整理行裝換衣裳, 萬丈和陸昭也就退避在外,沒有進來。

可是,嘉蘭一邊高聲道, 一邊卻飛快地在紙上寫下幾行大字。

嘉梅是與嘉蘭最心意相通之人, 她一看嘉蘭一邊說一邊寫,立刻也疾聲厲『色』道:“嬸娘們,還請都回去左右奔走, 在親朋故舊前,為我們蔣家多拉些助力來。”

嘉蘭和嘉梅的反常, 讓蔣錢氏等人也都回過神來, 衆人圍攏到嘉蘭跟前, 口中猶在不斷地迎合嘉蘭先前的話。

可是, 嘉蘭筆下所寫,卻是:“今上猜忌,萬民催命,诋毀得憐,三思後行!”

今上猜忌,萬民催命,诋毀得憐,三思後行!

這一行字,讓衆人渾身一震,彼此都交換了一個震驚深思的眼神。

嘉蘭寫完之後,馬上就把紙扔到了一旁的水盆裏,等墨在水中散開,糊成了一團,再也看不清原本的字跡。

嘉蘭花了整整一夜,将她所看過的史書整一個想了一遍,深覺此時決不能讓蔣府聲譽過盛。他們蔣府現在的一線生機,就是當今昭楚帝的猶豫不決。

可是,他為何猶豫呢?

蔣家一倒,兵權會歸誰?若是他收不攏兵權,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吳家!吳太後可不是昭楚帝的親娘,昭楚帝斷不會輕信吳家會讓出兵權。

光憑陸昭,吃不下蔣府的兵權 他才圍了蔣府,就『露』出了馬腳,就可見一斑。其人心『性』毒辣,卻不善蟄伏。

所以,他們要利用這一線生機,讓昭楚帝意識到,蔣家現在還不能完全倒下,蔣家還有利用的價值!如果讓昭楚帝覺得蔣家風頭太盛,絕不是一條活命的路!蔣家很有可能就像洛卅歷史上,萬民請命,仍被五馬分屍的清官海清波一樣,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可是,她們現在壓根沒法商量,嘉蘭能做的事不多,只能用這樣的機會,匆匆寫下短短的一句話。

事實上,水盆裏剛剛墨跡散開,萬丈就在外頭敲門道:“宜安長公主,太後娘娘召您進宮觐見。外頭各府的車馬也在等着了,諸位夫人,還請随北衙禁軍歸家。”

嘉蘭直接示意芒種把墨黑『色』的水倒在花盆裏,那張濕透了的紙,直接被『揉』碎了,塞進了荞麥枕頭裏。

蔣錢氏緊緊地握了一下嘉蘭的手,嘉蘭反過來抱了她一下:“娘,我送您出去。您別擔心,有外祖父在,您在錢家定能安然無恙。”

“娘擔心你 ”蔣錢氏聲音哽咽。

嘉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娘,您放心吧。祖母在,大姐姐大嫂嫂都在,我們能照顧好自己,我們也一定會照顧好善禮和嘉竹的。”

嘉蘭說着,放開蔣錢氏,拉過嘉竹和善禮的手,向宜安長公主和蔣錢氏、蔣孫氏辭別。蔣趙氏卻是決然不肯歸家,一定要等蔣忠天的消息。顧蒲月也拒絕了和離歸家,留在了蔣府。

宜安長公主抱着嘉竹哭過一場,此刻抹了淚,狠狠道:“二嫂,四弟妹。你們放心,我定先看着你們好好地到了家,再入宮。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拿我怎麽辦!”

蔣孫氏緊緊地抱着嘉菊,卻是神智不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失魂落魄的模樣,瞧着就讓宜安長公主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

蔣老夫人拄着拐杖,咳了兩聲:“歸家吧,去給咱們尋條出路來。嘉蘭所言,與家裏人多商量幾句。我老了,急促之下,想不出什麽良方妙計,靠你們了。”

蔣老夫人一時半會難以權衡嘉蘭所言和萬民請命,到底哪個更妥當。如今之計,也只能讓這些歸家的夫人們,與各自娘家更仔細而妥當地讨論出計策來。

“時候不早了。”萬丈公公的聲音已經透着不耐煩。

衆人沒了寒暄的機會,彼此緊緊地抱了一下。

嘉蘭緊緊地牽着嘉竹和善禮的手,嘉梅和顧蒲月執手站在她們面前,左右攙扶着蔣老夫人。她們凝視着蔣府的朱門打開又關上,誰也不知,這是不是最後的訣別。

*

宜安長公主虎着臉,親自把蔣錢氏和蔣孫氏送回了錢府和孫府,然後才啓程趕往宮中。這讓原本想把蔣錢氏半路劫走的萬丈公公苦不堪言。

但他對宜安長公主是敢怒而不敢言。宜安長公主雖然既不是太後的親生女兒,也不是今上的胞妹。但她是先帝最受寵愛的公主,先帝賜她産鹽豪富的湯沐邑,封她未出世的長女為郡主,可承湯沐邑。甚至賜她丹書鐵券,死前也為她在逍遙王那兒謀了一條出路,保她富貴榮華。

宜室長公主即使是今上的胞妹,在皇室宗親面前,也不得不低宜安長公主一頭。

萬丈公公只能賠笑着送這位難惹的主入宮城。

車馬駛入宮城,朱紅『色』的宮牆巍峨而壓抑,擡頭便只能看到宮牆圈死的方寸天地。

宜安長公主坐在軟轎上,目不斜視地和宜室長公主的軟轎擦肩而過。

宜室長公主的軟轎在她身後停下,宜室長公主忍不住停下了軟轎。她轉過頭去,喚了宜安長公主一聲:“二姐姐。”

這個稱呼,實在太久遠了,久遠到只屬于先皇還在時。宜室長公主為了維持兄友弟恭,還會親昵地喚她一聲:“二姐姐。”

宜安長公主轉頭看她一眼,神容冷漠:“有什麽事,等我出來再說。你現在離我遠點,免得受我牽連。”

宜室長公主一噎,還想再說什麽,宜安長公主卻已經揚長而去。

“長公主,您還做這好心人作甚?”宜室長公主的大使女蘿帛忍不住低聲道。

宜室長公主愣了一下:“好心人?”她的笑容裏透着諷刺:“本宮可算不上什麽好心人。本宮只是 物傷其類罷了。”

她看着宜安長公主的背影消失在宮牆轉角,神『色』晦暗不明,半響才冷冷道:“走吧。再怎麽樣,她一個長公主,又能差到哪兒去?”

*

吳太後的福澤宮,一如既往地彌漫着寺廟香燭的淡煙。正殿挂滿了佛像,吳太後跪在蒲團上,輕輕地敲着木魚。

洛卅的國教原本信奉的是雙子神,一為生,一為死。但天下三分時,時局動『蕩』,有人帶入了名為“禪”、“佛”、“道”三教。

宜安長公主一直覺得可笑,吳太後像是最虔誠的信徒,可偏偏,又什麽都信。

可她畢竟是太後,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因此,宜安長公主站在門口就行了大禮:“宜安見過母後,母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木魚的敲擊聲,頓了一下。

吳太後沒有起身,只輕聲道:“宜安,來,跪倒本宮身邊來。”

遣散了宮女,唯有宜安長公主依言跪倒了吳太後身邊的蒲團上,仰頭便看到面前的佛像。宜安長公主說不出來這是什麽佛像,只覺得那佛像慈眉善目,瞧上去,倒有幾分眼熟。

吳太後等了半響,也沒見宜安長公主說一句話,忍不住笑了一聲:“宜安哪,果真是時日太久,你都忘了你娘親的面容了嗎?”

她的笑容裏透着幾分詭異,宜安長公主一咯噔,再看佛像,心中大駭!

那佛像竟然融合了她親生母妃的面容!

宜安長公主雖則十歲才喪母,但母親常年病重,見的時間少之又少。她起初只覺得佛像眼熟,卻從未往那個方向想過。

“宜安啊,你看,我還記得 你可真像你母妃,柳眉櫻唇,還有這『性』子,這一生 你可真像你母妃。”吳太後看着宜安長公主,透過她,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舊人。

宜安長公主渾身都不自在,她萬萬沒有想到,吳太後把她叫來,居然是為了回憶往昔。她僵硬地移轉話題:“母後叫我來,是有什麽吩咐嗎?”

吳太後仿佛這時候才恍然大悟一般,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啊,是。我得了一件東西,想着是要先給你看最好。”

吳太後頓了頓,先道:“蔣府的事,你也不用去求皇上了。宜室剛從他那兒出來,他不會見你的。你也知道,蔣府倒了,你還是能安然無恙的。”

“幸好你沒有兒子,不然,兒子死了該有多心疼。女兒死了便死了。”吳太後随意地揮了揮手。宜安長公主眼前發黑,差點兒一頭栽在面前的木魚上。

“太後娘娘!”宜安長公主怒道,連母後也不肯叫一聲!

她視嘉竹如珠如寶!這世上,誰敢越雷池半步!

“诶?”吳太後笑道:“我不過說這一句,你便受不住,等你看着她死,又當如何?”

她的笑容愈發的放肆而狠戾:“宜安,蔣府之死,不過是眼下的事了!你來前,是不是聽到了萬民請命?萬民請命的催命符啊 ”

吳太後死死地攥緊了佛珠,見宜安長公主臉『色』大駭而又緩轉,冷笑一聲:“就算你們找人抹黑蔣府,博得皇上的一絲同情,你以為,又能茍活幾時?”

宜安長公主終于忍不住,渾身驚顫!

吳太後!嘉蘭能想到的事,吳太後怎麽可能想不到!

“宜安哪。”吳太後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聖上聽不到,也看不到。就連蔣老太爺,也被他放得遠遠的,看不見,也就不用心有負擔。蔣府的死,對他而言,就只是抹掉了一串名字。”

“一串名字罷了。更何況,是帶着通敵賣國污點的名字。”吳太後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手,瑞香就端了一個木盒子,緩緩而來。

那盒子方方正正,由最名貴的紫檀香木制成。

宜安長公主看着瑞香一步一步地靠近,心陡然揪緊,仿佛是千鈞之鼎,正在一步、一步,緩慢,而毋庸置疑地『逼』近她。

“宜安,你日後與蔣府就再無瓜葛,何必再為一串名字而揪心苦惱?”吳太後的聲音仿佛遙在天邊,而又如惡鬼在耳邊低喃:“來,不如看看本宮給你的禮物。”

“宜安哪,去打開呀 你一定,非常想得到這件禮物吧”

惡有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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