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就剛才那麽一會兒,她的眼前飄過了好幾條前綴不同的文字,以至於她分不清到底是誰說了什麽。

但按照“平安寶寶真可愛”的說法,直播間似乎因為出現美女湧進了很多觀衆,這些觀衆有些看了一會兒就走了,有的留下來繼續看,有的說了幾句話。

然後說了幾句話中的兩個人就吵起來了。

在吵什麽傅平安完全不明白,甚至於傅平安不知道他們倆吵起來了,只是“平安寶寶真可愛”一直在說——【別吵了別吵了】、【主播把他們禁言啊】、【……得了我估計你也不會禁言。】

到最後,屏幕上的文字簡直比她在郡守書房看到的書卷上的還多,它們像是泥土上的車輪印一樣交錯重疊,漸漸模糊,傅平安覺得自己的腹腔到頭顱都被什麽無形的東西塞滿了,她頭暈惡心,面色發白,同時汗如雨下。

阿枝終於發現不對勁,上前道

:“殿下,殿下?”

傅平安開口:“嬷嬷……”

然而話音一落,她眼前一黑,只隐約聽見耳邊響起——

【精神力不足,直播中止。】

……

再次醒來就是晚上,傅平安睜開眼就看見火光的影子搖晃在破舊的木屋頂上,房間裏點了一盞小燈,幽幽燃着如一粒黃豆,她稍稍側身,見嬷嬷歪在床邊,頭一點一點的,傅平安的大腦仍停留在昏過去前的最後關頭,此時的第一反應便是——

系統呢?直播呢?

她不知該怎麽辦,便喃喃:“系統?”

耳邊果然響起那怪怪的聲音——【精神力不足,建議暫停直播,主播要好好休息哦。】

傅平安呆了下,不知為何有些失落。

她其實挺想和“平安寶寶真可愛”繼續聊聊的,對方一定會告訴她發生了什麽。

……雖然更希望對方再改個名字。

正這麽想着的時候,陰影裏突然傳來布料摩攃的聲響,她擡頭,見薄長史從陰影中站了起來。

傅平安心裏一驚,心想,她聽到剛才自己的喃喃自語了麽?

她盯着薄長史,然而對方的面孔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楚,傅平安想了想,沒說話,仍只盯着那一片混沌黑暗,好半天,薄長史終於開口:“殿下還好麽?”

傅平安開口,嗓音嘶啞:“是薄長史麽,我有點渴。”

這話說的好像她沒認出這是薄長史,傅平安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說,但她就是這麽說了。

薄長史如一抹幽魂在房間裏漂浮,連腳步聲都沒有,只聽見一陣水聲,她拿着杯子過來,剛走到床邊,嬷嬷醒過來了,驚喜道:“小主子,您醒啦?您真是吓死老奴了,都怪老奴居然睡着了,那小丫頭也沒伺候好你,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呸呸呸,您福氣大着,自然是會沒事的……”

嬷嬷一連串說了一堆話,房間頓時聒噪起來,房間外也有人進來,傅平安便聽見薄長史說:“再去燒點水,然後拿點吃的進來。”

她這麽說了,卻又問傅平安:“殿下想吃什麽麽?”

傅平安道:“随便。”

侍從排着隊進來,為首兩人一人端着臉盆,另一人端了熱粥,随後除了阿枝之外的另外兩個侍女跪在床邊,拿了熱毛巾為她擦手和臉。

傅平安恍惚想起七歲以前她似乎就過着這樣的日子,可是這在她記憶中都已經是比較模糊的樣子了,就仿佛那時候的日子被包裹在輕紗之中。

她對前兩年的日子反而有比較清晰的記憶,她記得自己生病過一次,躺在塌上睡了兩天,期間嬷嬷喂她吃飯,是泡的很軟的馍,她吃下去又吐了,嬷嬷嘆了口氣,又喂她喝了些熱水,她說難受,嬷嬷拍着她的背,說:“熬啊,熬過去就好了,普通人的日子,都是熬過去的。”

那個時候她就好像是鄉野路邊的野狗,絕沒人會在意,但現在她身邊圍了一圈人,每個人都将注意力投注在她的身上,就好像她是世界的中心。

傅平安環顧四周,發覺這些人的面孔都是模糊不清的,或許是因為房間太暗了。

侍女幫她擦完臉和手,就又喂她喝粥,粥到了嘴邊,傅平安想起先前“平安寶寶真可愛”還叫“放肆給我跪下”的時候說的話——這人不會氣到給你下毒吧?

她遲疑了下,動作稍稍一頓的功夫,薄長史出聲道:“阿青你先吃一口,掖庭是如何教你的,都不知道怎麽服侍貴人麽?”

侍女連忙拿了新勺先自己嚐了一口,等了片刻,确定沒毒,才喂給傅平安。

熱粥下肚,傅平安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精神也暢快了許多,她環顧四周,問:“阿枝呢?”

嬷嬷在邊上氣道:“她沒服侍好你,連你臉色不好都沒看出來,自然要領罰。”

傅平安心想:那你不是還睡着了麽。

但是這次薄長史沒罰嬷嬷,傅平安不知為何心裏有些高興,她望向薄長史,見對方手裏還拿着那杯給她倒的水,便伸手道:“長史,我想喝水。”

阿青連忙去接水,拿到傅平安跟前,動作一頓,小心翼翼道:“要……要驗麽?”

傅平安笑了:“這是薄長史倒的水。”

她接過來喝了一口,餘光瞥了眼薄長史,見薄長史微垂着眼,好像是在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傅平安摩挲着杯壁,她不禁想,她剛才為什麽要那樣說呢?

她在讨好薄長史麽?

或許是阿枝的那句話還是到了她的心裏,薄長史是太後派來考察她的品性的。

她的品性到底如何呢?

或許是有點糟。

晉王世子被立後又被廢,是因為沒有滿足太後的要求麽?

如果她品性糟糕又愚鈍不堪,是不是就不能做天子了呢?她其實不知道天子是什麽,可是周圍的人都在期待她做天子,做天子顯然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她就也想做了。

但她甚至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麽,幸好薄長史開口說話:“殿下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傅平安松了口氣:“沒有了,就是馬車太颠簸,我、我有點暈。”

薄長史道:“此行出來的匆忙,沒帶醫官,不過驿站的小吏找了附近的游醫,他也說您約莫是不習慣坐車,可是我們必須加快行程,殿下明天若還有不适,要不要騎馬呢?”

傅平安愣了下:“我不會騎馬。”

“自是臣鬥膽與您共騎。”

“啊……”真是難以想象的一幕,傅平安含糊道,“明天再說吧,現在是什麽時辰?”

“應是快平旦了。”

傅平安躺回床上:“那你們都出去吧,等要出發了再叫我。”

薄長史似乎還想說什麽,見她這樣,便也不說了,衆人又魚貫而出,只餘嬷嬷和兩位侍女,傅平安記得一個叫阿青,一個叫阿瑛。

傅平安又問:“阿枝呢?”

阿青和阿瑛面面相觑,都沒說話,嬷嬷道:“小主子別管她了,她被抽了二十鞭,會死會活,都是她的造化,您既然喜歡她,那如果她熬過去了,就再讓她來服侍你。”

傅平安“哦”了一身,翻身閉上了眼睛,她的耳邊回想起嬷嬷抱着生病的她所說的話,“普通人的日子,都是熬過去的”。

她現在不用熬了,因為她不是普通人了。

她也不想再變成普通人了。

她又睡了會兒,等天色大亮,衆人便整裝出發,傅平安上車後撩開窗帷,又問薄長史:“阿枝她……要留在這裏養傷麽?”

薄長史沉默片刻,問:“您希望她跟上麽?”

傅平安垂眸,半晌道:“她得養我的兔子。”

……

接下來幾天,傅平安非常順利地坐了馬車,於是自然不用去和薄長史共騎。

而過了三天,系統才重新打開,但是打開之後也一直沒有什麽文字出現,傅平安實在不懂應該做什麽,只好不管了,直到第五天,傅平安看到熟悉的名字——

【平安寶寶真可愛:!平安寶寶又開始直播了麽】

此時傅平安正在喝水,看見就被嗆到了,咳嗽個不停,阿青和阿瑛圍上來一個幫她拍背一個幫她順氣,嬷嬷拿了手巾幫她擦臉,道:“這是怎麽了。”

傅平安:“我……我就是走了下神。”

她偷瞄着周圍的人,再次确定了确實沒有任何人會發現這行文字。

不知為何她有點開心,因為看見了“平安寶寶真可愛”的名字。

雖然這名字仍舊讓她覺得不好意思。

她有太多問題想問了。◆

於是再出發的時候她把所有人趕下了馬車,包括嬷嬷,等馬蹄聲再次響起,傅平安偷偷問:“我之前突然暈倒了,暈倒了醒過來,那個……那個「系統」它說我精神力不足,不能直播,這是什麽意思啊。”

【平安寶寶真可愛:哦哦原來是被強制踢下線了,也好,停了幾天,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就走了。】

【平安寶寶真可愛:應該是因為你不認識字,通常認識字的主播,只要之間看系統翻譯過的文字就可以明白意思,這樣一來自己識別的和系統動态補充的相結合,就完全能接收那種程度的彈幕量。】

【平安寶寶真可愛:但是你完全不認識字,靠精神力強行接收了文字,所以那種程度就撐不住了,而且看樣子你身體也不太好,估計營養不良。】

【平安寶寶真可愛:總之,要先認字。】

對方發的這大段大段的話,傅平安只理解了一半,但是對方說的要認字深深紮進了她的心裏,她莫名覺得羞愧,這是她過去從未體驗過的。

如果可以的話,她簡直想立刻學習文字。

她低聲問:“你可以教我麽?”

【平安寶寶真可愛:小平安,我沒法教你啊,我們的文字可能甚至都是不一樣的,你能看懂,只是系統能自動翻譯而已。】

傅平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突然又想到什麽,道:“我早就開直播了,你前幾天怎麽沒來?”

【平安寶寶真可愛:咳,這樣麽,那是因為前幾天現實中有些事啦。】

傅平安抓住了關鍵詞:“現實中?”

【平安寶寶真可愛:唉所以你是連這都不知道啊,你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我是在看你的直播……直播就類似是,看戲?你有看過戲麽?】

傅平安點頭:“看過的。”

去年上元節的時候,附近村裏擺了戲臺,傅平安偷偷爬到樹上去看,看了一半,覺得無聊就睡過去了,只依稀記得好像是個祝壽的故事。

她若有所思:“你看我,所以我是戲子麽?”

【平安寶寶真可愛:有點像又不完全是,但是一般不會有你這樣完全無知無覺的人直播的,都是事先簽好的。】

傅平安撅起嘴:“我聽不懂。”

【平安寶寶真可愛:哎呀真可愛,幾天不見,你又變可愛了。】

傅平安漲紅了臉,道:“可是你真的很多天沒出現。”

【平安寶寶真可愛:嘻嘻,怎麽,想我了麽?】

傅平安臉更紅,擡眼望着虛空中的文字,她完全不知道對方是誰,長什麽樣子,會有什麽樣的聲音,但是不知為何,已經覺得親近。

相比之下,現實更像是模糊不清的夢境,她至今不知道自己要面臨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境遇。

她不好意思說話,於是只微微點了點頭。

文字有好一會兒沒有出現,傅平安面露憂色:“你又走了麽?”

話音剛落,眼前突然綻開了巨大的五彩缤紛的彩條,她吓了一跳,往後躲,後腦勺重重撞在了車壁上,“咚”地一聲響。

【“平安寶寶真可愛”送了你一個幸福煙花。】

傅平安沒看清這行字,她撞得太厲害,眼前發黑頭腦發暈,而車停了下來,車門簾掀開,逆光中有人看着她說:“您怎麽了?”

傅平安捂着後

腦勺,見阿枝面色蒼白,正跪坐在車轅上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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