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絲帛上滿是塵土與污跡,仿佛強烈表現着它在此前遭受了多麽可怕的危機,但這用命拚來的絲帛上卻只有一個字——
“宴”。
【無論魏晉:啥意思?動詞還是名詞?】
【芋泥波波奶茶:宴會?最近的宴會就是啓聖節的節宴了吧,那不就是明天。】
【不落的秋風:也可能說是設宴?】
【無論魏晉:阿枝也真是的,怎麽不寫清楚點】
【舟舟:人家是生死攸關的時候找機會寫的,而且是用血寫的,血寫着寫着就凝固啦,你要她割大動脈啊】
【無論魏晉:也不是啊,只是說,可以多寫兩個嘛……再一個也行啊。】
【平安寶寶真可愛:會不會有隐藏的字?就小說裏不是常有麽,浸了水會有字出現啊之類的。】
【人間遠:是哦,試試啊試試。】
傅平安心裏不是很明白這是什麽原理,但還是聽彈幕的倒了點水灑在絲帛上,但除了血跡暈開,并沒有出現別的。
【長安花:好像是你想多了。】
【芋泥波波奶茶:……別把一個被軟禁的宮女想的那麽厲害,能寫出一個字來很了不起了。】
【失眠的一天天:那是什麽意思呢?】
傅平安也很困惑。
但照理來想,此時一個“宴”字,很容易就叫人聯想到是啓聖節的節宴,這是一年中少有的她可以在群臣中露臉的機會,但這次的啓聖宴因天狗食日的緣故,縮小了規模,只擺個內廷宴,只宴請內眷親屬,同時皇帝會賜宴二品以上大臣,但大臣并不需要前來宮中。
規模如此小的宴會,她已經可以預見的會整場都在太後眼皮子底下,很難想象能做出什麽安排。
彈幕中諸人也是沒有頭緒,“萬萬想看月亮”則叫她快把這絲帛燒了。
但此時還沒有到燃燈的時候,突然叫人燃燈,反讓人起疑,傅平安便把這絲帛抱在手絹中先藏在了懷裏。
血腥味散去了,但那絲帛在懷中,隐約有種阿枝還在的感覺。
【平安寶寶真可愛:別難過了,我給你刷禮物。】
【看小說使人身心愉悅:我也送我也送。】
【風烨:唉,要我我都難過了,沒個十天半個月緩不過來。】
但實際上傅平安比想象中平靜的要快,只花了一刻锺收拾了心情,她便走到了門口,打開門,門口卻并沒有人,宮人們都遠遠忙活自己手頭的東西,竟沒有人敢上前。
目光微移,卻見琴菏還跪在廊下,低低伏着身,頭磕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雕塑。
傅平安開口:“你跪在那做什麽。”聲音是一種自己都感覺到陌生的冷靜。
琴菏跪步上前,猶豫道:“奴婢……奴婢前來請罪。”
傅平安道:“你有何罪之有,進來伺候吧,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阿枝一走,朕身前連伺候的人都沒了……”
【予欲無言:肯定是那個阿瑛,芋泥都看到了。】
【不吃鮮蝦米:氣死了,是因為嫉妒麽,快把她趕走。】
【螺蛳粉香噴噴:殺了吧,這人好惡毒,以後肯定也要壞事。】
【河神:那也不至於要殺人吧,罪不至死啊。】
【失眠的一天天:你聖母你了不起,站着說話不腰疼。】
【鶴別青山:我看你們還是會培養出一個暴君。】
【魚雜桃子:也不能說是暴君啊,這如果不處罰,以後不就沒威信麽?】
【格格:直播殺人會不會被封號啊?】
【芋泥波波奶茶:會,起碼被封七天,合同上寫着呢。】
【十四行詩代言人:可是上次出現了個屍體只打了個馬賽克啊。】
【失眠的一天天:那又不是主播殺的。】
【k77:我看到那個都一天都沒吃下飯……】
傅平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彈幕,看了許久,她喚出系統,第一次關閉了直播。
一年多以來,世界第一次那麽安靜。
傅平安鄹然發覺,原來文字也是有聲音的,那些彈幕一條條在她眼前刷過的時候,她時常覺得有各式各樣的人叽叽喳喳地在她耳邊吵鬧。
這些聲音讓她不寂寞,讓她覺得她身邊有很多人,但是如今關掉彈幕,她舉目四望,才發現在這深深宮廷之中,其實她異常的孤獨。
她靜靜望着琴菏,道:“朕如同一個擺設,對麽?”
琴菏道:“陛下富有四海,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怎麽會是擺設呢?”
傅平安道:“擡起頭看,看着朕的眼睛,告訴朕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在你報信之前,不能有任何隐瞞。”
琴菏擡起頭來,目光清亮堅定:“奴婢小時候就進了宮,於是與宮中的老嬷嬷們關系都不錯,近日……近日奴婢不是失了陛下的寵麽,於是想要走走關系去別的宮裏——這正是因為奴婢想知無不言,才坦白與陛下,請陛下不要怪罪。”
“繼
續。”
“那夜奴婢去給千秋宮的全嬷嬷送禮,宿在了從前的姐妹房裏,半夜突然有侍衛闖進來,說要檢查宮禁,奴婢不是千秋宮的,便先躲在了床下,待侍衛走了跑出來,想回金桂宮,在路上聽說是阿枝姑娘被抓了,奴婢知道陛下看重姑娘,才連忙跑回來報信的,奴婢知道自己舉止不端,只求陛下饒了奴婢,但這些話絕無虛言,若有虛言天打雷劈。”
傅平安踱了幾步,卻開口:“沒有其他話了麽?”
琴菏吓得面色發白,連連磕頭道:“奴婢絕對沒将陛下與郡主時常單獨談話的事告訴太後娘娘,奴婢雖然從前是千秋宮的,但如今一心都向着陛下,奴婢正是知道,眼下是奴婢的嫌疑最大,所以才來請罪。”
傅平安:“不是你,那能有誰?”
琴菏道:“陛下給奴婢一點時間,奴婢一定查出來。”
傅平安微微颌首,琴菏剛松了口氣,卻聽傅平安說:“那就兩天吧,啓聖宴之後,朕要知道是誰搞的鬼,要是查不出來……那也只能委屈了你了。”
琴菏仰頭欲言,接觸到傅平安的眼神,卻又瑟縮了一下。
眼前的女孩神情并不如何兇惡,甚至還有些悲憫,但正是這樣的神情,叫琴菏知道她是認真的。
她伏下`身去:“奴婢……定當竭盡全力。”
傅平安走到琴菏身邊:“別騙朕,別想着找個替罪羊,朕心裏有數,你可能不信,但你可以試試。”
琴菏手指緊緊按在地面上,指尖發白:“奴婢不敢。”
“嗯,你去叫膳房準備午膳吧,雲平郡主下午就要走了,今日便吃點好的,你看着辦吧。”
琴菏屈身退出殿門。
到了外面吹了點風,她才發現自己此時一身冷汗。
她還記得一年前剛來陛下`身邊時,還覺得陛下天真善良,拿捏的心思,不能說是沒起過的。
但是如今,她想起自己當初竟然起過這樣的心思,都後怕的渾身打冷戰。
到午膳之時,傅平安又開了直播。
直播間頓時湧進了一堆人,都是在問直播怎麽突然斷了。
大約是因為她從來沒有關過,好像沒人覺得是她自己關的,都覺得可能是信號不穩定,或者平臺發瘋把她封了一會兒。
殿上坐着薄嬌兒和雲平郡主,因是分餐制,所以三人各自遠遠在大殿三個角落,只吃了一點,雲平郡主便撂了筷子,說:“我飽了。”
傅平安看了一眼:“你該多吃點,你吃的太少了,怪不得那麽瘦。”
話音一落,薄嬌兒卻也放下了碗,說:“我也不吃了。”
傅平安無奈:“你又是為什麽?”
薄嬌兒道:“他們都說陛下喜歡纖瘦的。”
傅平安:“……朕沒有。”
雲平郡主道:“昔年楚靈王好細腰,宮中便争相以瘦為美,至今仍被诟病,陛下應當謹慎行事,不給人留下話柄。”
傅平安苦笑:“你是谏大夫麽?”
雲平郡主黑了臉:“我不是,我也做不了,陛下不要聽我說的任何話。”
傅平安看出她生氣,也知道原因,但越是如此,她越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這宮中看似所有人都視她為中心,在關注着她,在畏懼着她,她今日說園中花草她不喜歡,明日那片便被鏟平,今日說池中的蛙鳴叫人厭煩,明天便有百十人幫她去抓那些蟾蜍青蛙。
可是她仍感覺自己仿佛被束住了手腳,仿佛深潭之中,難以呼吸。
同樣也保護不了身邊的任何人。
不顧彈幕的“快去哄一哄”,這次她沒說再說話,只對薄嬌兒說:“別咽口水了,快吃點,不然長不高。”
午膳之後,全嬷嬷便過來接雲平郡主,傅平安叫來全嬷嬷,囑咐了要将清泉宮打理幹淨,平日也要多加照看,最後她才終於問:“阿枝已經出宮了麽?”
全嬷嬷道:“已經出宮了。”
傅平安又問:“有人接她麽?她住哪呢?”
全嬷嬷苦笑:“這……奴就不知道了。”
傅平安卻覺得這樣才好,說明阿枝确實脫離太後的眼線了。
這時她瞥見彈幕說——【那那個侍衛呢,是不是把阿枝賞給那個侍衛了啊?】
傅平安還真沒想到這茬,如此想來對方應該是傳消息進來的人,四舍五入就是她的人,於是愣了一下便問:“那那個侍衛呢?”
全嬷嬷卻一下子沉默了,眼神躲閃道:“陛下,別問了,太後娘娘自有處置。”
傅平安突然就明白了。
太後自然從不輕易手軟。
她沉默地送雲平郡主到了宮門,又忍不住低聲說:“等攝政王回來,你就出宮去。”
雲平郡主這次卻沒有甩臉色,她握住傅平安的手,嘴唇翕動,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沒說出話來,只重重捏了下傅平安的手掌。
這叫傅平安想起阿枝,阿枝那時,也是重重捏了下她的手,除了傳遞消息,對方所想表達的,是不是和雲平郡主相似的心意呢?
傅平安強笑道:“還在宮裏的時候,總還能見的,朕會時常去清泉宮看你。”
雲平郡主眼圈發紅,點了點頭。
這天晚上傅平安在燭火上燒掉了絲帛,意識到阿枝是真的走了,且大概率是再也不能相見,她默默哭了一場,卻又擔心啓聖宴上儀态不佳,強行忍住睡去了。
今日睡前,她把直播關了。
次日一早,她習慣性地喊了“阿枝”,恍惚回過神來,想起阿枝已經走了,身邊卻是趙嬷嬷,她低聲問:“陛下要叫誰來伺候?”
傅平安想了想:“那就……阿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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