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章

第 35 章

傅平安驚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人。

她是撇下了陳宴他們過來的。

因為明早要行大事,她确實有些緊張,便想要散散心。

對方看起來就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還紮着雙丫髻,戴了粉色的絨花,小巧圓潤的一張臉上綴着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此時正一臉興致勃勃地望着她,像是一只機敏的小獸。

太突然了,以至於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麽,下意識道:“……你再說一遍?”

但是在自己視野右上角的地方,彈幕已經瘋狂刷起屏來——

【花癡的Y:哈哈哈小皇帝她在罵你快把她拖下去啊】

【凡:樓上太兇殘了吧那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唉】

【xyz:可以放入後宮麽小皇帝?】

【将大佬推倒到底:腦子有病啊哈哈哈哈哈。】

【又又加油呦:天上怎麽掉下來一個小蘿莉?這是大自然的饋贈麽?】

【青燈不歸客:刺客?】

【芽衣姐姐最棒了:不會吧,她看上去是摔下來的,還有那麽傻的刺客?】

【浪裏小白龍:樓上的意思是把你萌死。】

【曦銘:看起來摔得好痛,平安扶一下她嘛。】

傅平安在看見這句話的時候終於動起來,不過她是又後退一步,冷淡地望着眼前的人,目光掃過她的服飾,又落在她的腳上。

對方的鞋丢了一只,露出一只白生生的腳,藕節似的圓潤,她撇開眼,也不知怎麽的,開口道:“我不是。”

這麽說完,又咳嗽一聲,道:“咳咳,怎麽……怎麽能說陛下腦子有……有……”

洛瓊花笑了一下:“都這麽說。”

傅平安挑眉:“都這麽說?是誰在說?你是誰家的小姐?”

洛瓊花盯着眼前這張漂亮的臉,心中越發确定。

但是對方不承認,她也不想拆穿,但她也沒傻到說出自己家裏的背景,萬一陛下要治她冒犯天顏的罪可怎麽辦。

現在陛下不承認,那還正好。

她拍了拍屁股站起來,蹦蹦跳跳地去把鞋撿回來了,穿上之後望了望四周,見沒有人,便伸手去拉傅平安的手,傅平安敏捷地把手背到身後,說:“你想幹嘛。”

洛瓊花眨巴了下眼睛,又笑,同時也把手背到身後,打量着傅平安說:“你一定是從南方來的,對麽,我叫阿花,你叫什麽。”

傅平安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覺得她是從南方來的,但又覺得這種對方沒認出自己是皇帝的感覺還挺新奇。

畢竟過去的幾年,她走到哪裏,大家都知道她是皇帝。

她挑眉:“你這麽說,那你一定是京中官員家的小姐。”

洛瓊花不置可否,只目光灼灼望着她:“你叫什麽?”

傅平安猶豫了下,半晌道:“我、我叫平安。”反正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知道她真的叫平安。

洛瓊花瞪大了眼睛:“我叫阿花,你叫平安,我還有兩個好朋友,一個二丫,一個叫鐵柱,我們的名字都好好記啊,這說明我們有緣吧。”

傅平安:“……”

【所以說就是個小透明啦: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媽笑傻。】

傅平安确實是被這神邏輯驚呆了,於是接下來一時沒反應過來,被對方拉住了手腕,登時覺得手腕上灼熱一片,她瞪大眼睛,聽見這女孩說:“別管這個了,你也是溜出來的麽,那我們兩個自己去玩吧。”

遲疑之中,彈幕瘋狂刷屏——

【給禦阪一個奇跡:去玩吧去玩吧】

【我來了:快去玩啊你也才幾歲】

【blerer:這小姑娘挺可愛啊】

【失眠的一天天:可愛?我看是熊孩子吧,別理她】

【今晚幾點睡:小皇帝你偷偷去玩我給你刷禮物】▽

別的姑且不論,那個刷禮物讓傅平安挑了下眉,随即點頭道:“行。”

但這個“行”其實也是多餘說,洛瓊花此時已經拉着她跑出去了。

傅平安卻盯着虛空中,看見不止是說這句話的人刷了禮物,便露出一個不甚明顯的笑容來。

禮物對她來說還是很重要的。

前些日子她發現了一件事——運費雖貴,但商城裏的很多東西可以拚單。

而物品本身少有七百萬這樣的天價,也就是說,她可以一次性在商城裏買很多東西,然後一起打包收到手。

這個發現令她徹夜翻商城,果然發現了很多好多東西,她把東西全部先記在了私信裏,準備到時候一起買。

【平安寶寶真可愛:小孩子是該抓緊時間玩一玩啦,平安繃的太緊了。】

思索間,洛瓊花已經拉着她跑出了很遠。

今夜的皇宮是很熱鬧的,宮人們晚上都放了假,於是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出來賞燈放燈,禦河上飄滿了花燈,空地上有人在做百戲,吐火變臉,上刀山走繩索。

傅平安怕被人認出來,只遠遠看着,洛瓊花也沒勉強,兩人繞了一圈,漸漸遠離人群。

洛瓊花突然開口:“我知道有個地方,特別好,我們一起過去吧。”

傅平安逛久了,心下也漸漸放松,沒想太多點了點頭,卻沒想到對方戴着她穿過了禦花園,沿着小路從北宮門跑了出去。

傅平安簡直驚訝了,比起她來,這女孩更像是從宮中長大的,她們一路走來,竟然都是小路,完全沒碰到什麽人,然後……她們上山了。

出北宮門的時候傅平安簡直愣住了,同時出了一身冷汗,她想這女孩要是刺客,今晚她必死無疑,她的腦海中不斷想着到如今還會有誰要殺她,難道是太後?太後難道比她還急?

她的腦內小劇場播放到上山,因為她發現什麽事都沒發生。

如果出了北宮門也沒事,那應該就代表着沒事。

眼前的女孩,确實應該就是不知哪家的貴小姐。

她回頭看了眼。

還是有些發愣。

她居然就這麽……出宮了。

當然,也不完全是出宮。

這後面的山名叫雍山,整個宮殿便是依山而建,如今這山已經被打造成了皇家園林,所以名義上當然也是宮殿的一部分,但是畢竟山林,是沒法用圍牆圍起來的,秋冬之時,理論上皇親和內眷都可以在此處狩獵,但過去的幾年,太後鮮少讓傅平安出宮,在加上她身體不好,於是狩獵之類的事自然是沒可能的。

但今日這座山對傅平安來說還有別的意義——她與田公約好,她手下的禁軍将會集結從此處進入宮中。

她難免心猿意馬,也沒心情觀賞此處景色,只想着:真的還要繼續跟着這小孩跑麽?

實際上,連彈幕也開始擔心,他們除了擔心傅平安的安慰,還擔心她的身體。

要說起來,人十二三歲,簡直是最活力無限的時候,可傅平安體內畢竟還有毒素,動不動就是要胸悶氣短的,如今大冬天的晚上爬山,怎麽聽都覺得有點吃力。

果然沒過多久,平時就不怎麽運動的傅平安開始喘起氣來,停下腳步道:“我……我跑不動了。”

洛瓊花聲音雀躍:“可以了,不用跑了,這兒也能看到。”

傅平安還低着頭喘氣,彈幕已經發出一片感嘆——

【某司:好美啊】

【問焒:好漂亮,沒想到古代也有那麽壯觀的景色】

【伯仲之間:我覺得就是因為古代才有啊

傅平安茫然擡頭,卻見整座宮殿群盡收眼底,燈火鮮明璀璨,點亮了宮中的每一條道路,每一個宮殿,傅平安能通過那燈火描摹的形狀認出宮殿的名字。

越往南,燈火越密,越往北,燈火越疏,然後稀疏的燈火也有起美感,宛如繁星點點,與天上的星河連成一片。

圓盤一樣的月亮靜靜挂於中天,月輝像是有實體般輕飄飄地灑落,宮殿在這似明似暗之中宛如海市蜃樓般缥缈夢幻,反而是其中的燈火星星點點,如綴在夜色中的寶石。

【萬萬想看月亮:沒想到還能看見這樣的景色,謝謝主播了。】

【不可能:很想賦詩一首,但只能說卧槽漂亮】

【長安花:我想這就是 “缛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吧。】

【雲空未必空:你寫的?】

【長安花:……盧照鄰寫的】

宮燈所放位置,可開放的宮殿,明明都是傅平安批過的,但如今見此場景,她才知道看一張墨畫的地圖和實際看到整個景色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很美。”她喃喃自語。

“這是我小時候進宮,有個嬷嬷告訴我的。”洛瓊花在邊上這麽說。

傅平安道:“宮中已經好久沒有舉辦上元節宴,你說的是什麽時候的事?”

洛瓊花想了想:“我那是才五歲。”

“那你還記得路線?”

“我就擅長記這個。”

這麽說着,對方找了個巨大石塊坐下,又拍了拍身邊,示意傅平安也坐下。

“你不是累了麽,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傅平安偏頭望着對方,她先前其實沒仔細打量,如今一看,對方雖然年紀不大,但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似乎有些胡人血統。

京中有胡人血統的官員能有幾個呢,想來回去打聽一下,便能打聽到了。

她便不再糾結對方的身份,拿出絲絹來拂了拂石頭上的泥土,也坐下了。

洛瓊花雙手撐着下巴,外頭看着傅平安:“你好講究,你們南方的小姐,都那麽講究麽?”

傅平安沒說話,她不知道怎麽回答。

對方卻好像也不介意,很快又問出下一個問題:“你家裏人進宮了麽,會找你麽?”

“不會的,那你呢?”

“我一個人進宮的,我阿娘生病了。”

“冬日嚴寒,确實容易生病。”

“才不是,是前些日子嘴饞吃了魚生,吃壞了肚子。”

“你冷麽?”

“不冷。”

“我看也是,你身上的皮子真好,你家一定很有錢吧?”

【漫路:這妹妹是個話痨。】

【哦豁:比薄嬌兒小時候話還多啊。】

【Because:薄嬌兒最近話都少了】

【Amber:因為長大了吧,我在皇宮裏,就很少見到話多的】

這話是真的,宮中宮規森嚴,說錯一句可能就要丢了小命,多說多錯,自然是少說話為妙。

傅平安有些不習慣,但卻也不讨厭,只是對方說的有些話,她确實接不上。

【平安寶寶真可愛:感覺看見了一個真正的小孩,挺熱鬧。】

對方也是自顧自說,一會兒說冬天太冷,一會兒又說至少蚊子少,過了一會兒卻冷不丁說了句:“也不知道陛下什麽時候親政。”

傅平安本能地警惕起來,不動聲色道:“這與我們何關。”

洛瓊花揪了根枯草叼在嘴裏,聽到這話,張大了嘴巴,枯草都掉了下來:“與我們是無關,可是……我有點在意,朝廷下令安撫災民,以工赈災,這明明是陛下的主意,如今大家卻都在感激攝政王,如果陛下親政了,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吧。”

傅平安還真不知道這事,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

“年初施粥,攝政王特意去了災民點視察,其實她根本沒做什麽,但是大家覺得她這樣的大人物能來看看,便值得感恩戴德……确實與我無關,只是我不服氣呢,你知道麽,這明明是陛下的主意。”

“但你怎麽知道的。”

“很多人都知道啊,我們都很崇拜陛下。”

傅平安愣愣看着她,眼前的少女雙眼明亮,讓人相信她說的是真話,想到居然有不認識的人在崇拜自己,傅平安都有些緊張起來:“你、你們麽?”

洛瓊花笑眯眯道:“你要加入我們麽?”

自己崇拜自己,好像有點奇怪。

但是她是皇帝,本來就應該被人崇拜,傅平安遲疑地點了點頭,洛瓊花便說:“那你要是有空,就去西市馬橋頭木匠鋪,我們那裏有大本營。”

“……木匠鋪。”總感覺大本營在木匠鋪有點怪怪的,怎麽說,難道也不應該是在某個宅院麽?

“對,馬橋頭。”洛瓊花确定地點點頭。

“馬橋頭什麽意思?”傅平安問。

洛瓊花想了想:“大概老馬是從馬橋頭搬來的吧。”

老馬又是誰?

傅平安很想這樣問,但總感覺這樣問下去很可能沒個頭,而且顯得她有點傻兮兮的,於是止住話頭。

但止住了問題,傅平安卻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理智上她知道她應該回宮,但大腦放空,不知怎麽腿就是不動彈。

反而是女孩過了一會兒說:“有點冷了,我們走了吧。”

傅平安有些不舍,那皇宮就像牢籠,已經關了她太久了。

洛瓊花也看出來了,想了想,說:“我知道宮裏有個地方,很适合看河燈,比這裏還漂亮。”

傅平安便站起來,說:“行,我們走吧。”

起身拍了拍看不見的泥土,正要下山,突然聽見馬鳴,只短促的一聲,像是口哨。

傅平安面色微變,聽見洛瓊花說:“這是什麽聲音?”

傅平安有點緊張:“許是蟲鳴。”

她猜這一定是禁軍戰馬一不小心發出了聲響。

話出口後,傅平安立馬發現這個謊話并不高明,這大冬天的,萬籁俱靜,哪來的蟲鳴,她與眼前的女孩四目相對,心裏想着之後要怎麽說,沒想到對方笑了一下,說:“對,有可能。”

她轉過身,蹦蹦跳跳往山下跑去。

【折若木以:冬天還有蟲子啊?】

【失眠的一天天:這應該是禁軍發出的響動。】

【Dove:小孩子果然好騙。】

【萬萬想看月亮:嗬嗬,這可不好說……】

回到宮中,已是雞鳴之時,內侍們已經開始指引衆人出宮,傅平安趁洛瓊花不注意偷偷溜走,很快遇上了正在找她的陳宴。

陳宴看見她,松了口氣卻滿臉怒火,語氣硬邦邦道:“參見陛下,不知陛下做了何事,不适合被臣等看見。”

那麽多年,她從來沒有這樣任性過,以至於第一時間還有些心虛,嗫嚅道:“只是四處賞了賞燈。”

陳宴聞言,表情仍是不滿,眼神卻有些軟了:“以後切不可如此了。”

傅平安點了點頭,其實今晚要不是因為那個叫阿花的女孩,她也不至於跑那麽遠,肯定只是走一會兒就去找陳宴了。

彈幕說那是個熊孩子,果然是沒錯的。

但是……她也無法否認,今晚她感到久違的輕松。

但她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問:“都已經安排好了麽?”

陳宴眼神微凝,點了點頭。

傅平安回到了金桂宮,剛到宮道,便見宮道上擠滿了拿着火把的宮人,亂成了一片。

傅平安心裏有數,這應該是在找她。

她走近人群,很快有人發現了她,哭天搶地地撲過來,說:“陛下在這,陛下在這!”

傅平安面色如常,見太後從人群中走來,滿目怒火:“皇帝去了哪?”

傅平安道:“只是去出了內宮去外面逛了逛。”

太後氣極反笑:“內宮外?皇帝是不要命了麽?”

傅平安靜靜看着她。

太陽正從宮殿群中升起,漸漸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眼前諸人神态各異的面孔。

“母後,朕想是你搞錯了,朕本就不該住在內宮,而應該住朝陽宮。”

太後臉色青白一片,指着傅平安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以來都是裝的,好、好,你莫不是以為你翅膀硬了吧,來人,眼前這人不是陛下,是賊人冒充,快把她抓起來!”

她聲嘶力竭,然而話音落下,卻無人動作。

周圍的侍從亮出兵器,指向得卻是她的方向。

明天不休息啦,難得有個好榜還是要努力一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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