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終局

第49章 終局

六月開始,這場資本戰局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對方創始人帶領一組老員工團隊,再次回到平江,購置了兩處大型廠房,財經媒體報道後,引發外界種種猜測,然後網絡上出現了“不願透露姓名的前員工”發言,稱其創建了新品牌,平江有老渠道,算是成熟,打算覆蓋取用。

自己覆蓋自己——典型的金蟬脫殼。

此消息曝出的第二天,外界已經傳播開來的時候,網絡上出現了一篇質疑文章,由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財經博主發布,而後被大量營銷號轉發,文章詳細地敘述了該公司從起步,發家,到後來的暴雷,并舉出計算數據,層層遞進式的推導出——它應該負債如斯,現在的錢,到底哪來的?

平江和洖城的商界一時間炸了鍋,媒體紛紛圍堵過去,創始人最初還出來回應了一次,後來就不再露面了。

同時被圍堵的便是池映輝,畢竟兩家已經是商圈周知的對頭了,有問池映輝怎麽看這件事的,也有問他那篇文章是不是他找人發的,還有問池映輝是不是已經做好破産的準備了。

池映輝不發一言,在孫建和趙勇的圍護下,從保安在人群中開出的路平靜地走進了辦公大樓。

之前的投入過大,而後受到明面上的競争以及輿論影響,今年以來的效益并不好,池家的資金鏈至多再撐兩個月,之後,就只能瓜分股權了,池映輝盤算着。

就在這時,不速之客出現了——給對方公司貸款的銀行。

銀行向創始人正式發出要求——針對于該文章提出的質疑,銀行按照此前與借款方的相關條款約定,将對借款方進行複核審計調查,驗資,以确認對方承諾的有效性及具體償還能力的掌握。

在陳明月不知什麽時候能耗盡這場漫長的等待時,橫空出現了這個拐點,她既覺得松了口氣,又覺得陷入了另一種窒息。財團對資本的審計是缜密且冗長的,尤其是銀行的最終态度,是保他們還是真的嚴格對待,往往也僅以一紙聲明就可以算作是給公衆交代。

後面到底怎麽樣,沒有人會知道,無論是當事人,還是對手。

“太太。”

小時工叫了女主人一聲,見她沒反應,就又叫了一聲,“太太。”

陳明月看着電視,但是眼裏并沒有聚焦,這時候才猛的回過了神似的,看向小時工,“啊?哦,什麽事?大姐。”

小時工大姐笑着說:“是想問問太太,排骨是做清炖還是紅燒啊?”

“清炖吧。”

“好的。需要給你倒點喝的過來嗎?泡杯茶水怎麽樣?”

“不用,謝謝。”

陳明月在小時工轉身走進廚房後,關上了電視。

電視開了半天,她也不知道在播什麽,打開是為了有點聲音,陪她打發時間。

這幾天,她越來越心神不寧了,她自己也清楚,但是控制不了。

她站起來去找圓滾滾,見它正團在那裏呼呼的睡覺,就沒上近前,折返回了客廳。踱了幾步後又走進了卧室,就見室內整齊利落,才想起來自己在早上已經整理過了,連帶衣帽間一起。

陳明月又一次折返回了客廳。

六月的洖城,太陽已經很是毒辣,她站在清涼的室內看着遠處被烤到波動的景物畫面,似乎自己也在那上面,跟着一起焦灼。

“太太,飯好了。”

陳明月回過頭,這一次,她若無其事地答應了一聲,擡腳往餐廳走去,期間擡眼看了一下時鐘,距離小時工進門已經過去差不多四十分鐘了。

也就是說,她剛剛站在那裏,站了有近半個小時的時間,而她自己根本沒察覺。

不能再這樣了,不然會出問題的。

她用排骨清湯泡了半碗米飯,吃了兩塊煎魚,又夾了幾筷子青菜,就告訴小時工大姐她吃好了。

然後起身離開了餐廳。

到卧室的洗漱間漱了口,而後按了窗簾遙控器,換上睡衣,躺進了被子裏。

閉上眼睛,只集中精力讓自己放松,不再想當下的任何事情,只想着自己捧過的雪,吹過的寒風,浸濕褲腳的菲菲細雨,和梧桐道上環衛工還沒來得及掃的片片黃葉。

一些四時獨有的碎片,是她看過的為數不多的風景。

在困意泛起時,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高一的一節晚自習,她為寫作文積累閱讀量的時候,在一本課外讀物上讀到的一段話——

人生啊,如果見過一次絕處逢生的風景,寫過一篇杜鵑啼血的文章,和一個賞心悅目的人并肩,也就夠了。

她曾于絕處逢生,而今也有了一個賞心悅目的人并肩。

可是……

可是後面沒有了,因為陳明月睡着了。

自我催眠和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她睡得很熟,也很平和。

日光流轉,太陽的傾斜角度和一點鐘的時針重疊時,她感覺到有人在握着她的手,就這麽睜眼醒了過來,卧室明亮,床邊坐着池映輝,對上他的眼睛,在那雙眼裏,有着她看不清的情緒。

他嘆了口氣,“醒了?我還以為,要再等一會兒呢。”

她反手握住他的,立刻緊張了起來,“是……有消息了嗎?”

“嗯。”

池映輝只答應了這一聲,便不再開口,俯身吻住了她。

陳明月心裏瞬間裂開般地疼了起來——池映輝現在的反應,說明結果是不好的那一個。

盡管她早就開始做心裏準備,也早就做好了最算的打算,但真到了這一刻,真到了兩個人在一起的倒計時,她還是被真實結果砸到迷失了,她沒有閉上眼睛,和他呼吸交錯間,看着近在眼前的眉眼,漸漸地開始覺得窒息,開始發抖。

真的,好恨啊。

可是,該恨什麽呢?

恨命嗎?恨際遇嗎?

陳明月覺得自己好疼,她要疼死了。

“明月。”

“明月?”

陳明月似乎是走了個神,然後發現自己正被池映輝抱在懷裏,窗簾遮蔽,卧室是淺暗的光景,并不明亮。他捧着她的臉,s眼裏有些不明所以的緊張,更多的是慶幸,“醒了?我還以為,要再等一會兒呢。”

陳明月正在深呼吸着,聽着他這句,瞬間心速跟着提了上來,她立刻擡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了。

池映輝怔愣了一下,但也不躲,由着她這麽做,知道她一定是做了什麽夢,現在還在緩勁。

陳明月看着他一如既往地溫和耐心的樣子,眼裏一熱,摟上了他的脖頸。

池映輝抱住人,感覺到她全身都是緊繃的,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靜默了一會兒之後,他才輕聲開了口,“中午的時候,那邊的創始人被帶走了……”

這句話甫一出,就感覺懷裏的人一頓,而後松開他一些,慢慢地放開了手,挪動到他面前,眼裏不再是剛剛全然的痛苦,只還有一些悲戚的樣子,但更多的是期待,和有些不可置信。

“具體數字,要調查結果出來才知道,但是齊叔那邊來了消息,初步的審計結果範圍在7.9%到8%,也就是說,你的計算結果,完全奏效。”

陳明月的眼淚随着這句話簌簌地落了下來,她這一段時間哭了太多次了,唯獨這一次是當着他的面。

“那你呢?”在被池映輝擦掉她的眼淚之後,她捧着他的臉,擔憂地問道。

“我會沒事的。”池映輝看着眼前那雙濡濕的眼睛,認真道。

“真的嗎?”她又輕聲确認了一遍。

他嘆了口氣,輕輕地吻了吻她的唇,“真的。會有一些賠付,但不出意外的話,我和池家是會安全的。”

陳明月長舒一口氣,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抵到池映輝的身上消解自己的情緒。

池映輝專注地看着眼前人,感受着這個時刻裏的,柔情似水的陳明月。

一直以來,陳明月面對他的時候,有撒嬌,偶爾有任性,但從來沒有過谄媚和讨好,更多的是真誠坦然;在外面,她舒雅和善,不喧賓奪主,但在該争取的時候從不選擇回避;她在痊愈後就開始安排自己的生活,去考駕照,去對接獵頭,在拿到年薪之後去選車。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一直都是有力量的,這種力量并不明顯,但只要靠近她,就可以感受得到。

這一次為了自己,她更是幹脆果決,她很清楚她正處在離職後的脫密期,她這樣做,後面的調查披露後,她将被列入行業黑名單,職業生涯會就此斷送,但是她全然不在乎,甚至早早地透露“我要換工作。”

在這份工作不要她之前,她先選擇不要這份工作了。

做決定時心硬如鐵,在攻堅時又冷靜沉着,在最後面對自己時才流露脆弱。

池映輝不記得從前是在哪裏看過這樣一句話——一個女人最高級的性感,是她的頭腦。

時至今日,他覺得,陳明月就是這句話最好的诠釋。

而這樣的她,是他的。

陳明月并沒有完全過渡掉剛剛的心情,但在被池映輝啄吻的時候本能般地開始回應他,清淺纏綿,像是受驚之後的互相安撫。

直到情熱漸起,池映輝拉下了她細細的肩帶,她才意識到他現在不是要淺嘗辄止,她湊進他的懷裏,被他抱進了浴室。

兩個人都洗過澡以後,他再次抱起她回到床上,覆着她熟稔地闖了進去,有些急切,引得她倒抽一口氣,緊接着便深呼吸,放松自己,來接納他。

陳明月的意識很快便不再清明,只有占有和被占有産生的迷離,池映輝索要她的全部,連清淚和嗚吟都不放過,她毫無保留的全部給出。

這個下午,格外地濃烈,漫長。

結束的時候陳明月整個人都是潮紅的,已經發不出聲音,勉強擡起幾近力竭的手臂攬着池映輝,不讓他離開,他也不想退出去,兩個人就這麽擁着對方,濕噠噠地斷續吻着。

過了好一會兒,陳明月終于可以低聲說話,音調有些不穩,“多陪陪我吧。”

“好。”池映輝再次吻住了她。

晚上,陳明月的胃口明顯好了很多,和池映輝一起把中午剩的飯菜加熱之後,分吃了幹淨。飯後,池映輝洗碗,她就去喂圓滾滾,然後回到卧室洗漱,她本就有些疲憊,下午之後更是身軟體乏,不等池映輝回房間自己就先睡着了。

這一次是真的好眠,安然無夢地睡到了第二天太陽高照。

睜眼便是比她早醒,但沒有離開的池映輝。

他一向答應了她的就會做到,昨天答應了陪她,他今天就真的在。

夜裏睡得足,陳明月只覺得神清氣爽,她伏到池映輝身上,下巴在他胸口一點一點的,“我們今天做點什麽?”

池映輝指尖穿插進她的頭發,幫她捋順,“嗯……給貓洗個澡?”

陳明月眨了眨眼睛,“它上次洗澡是……”

“還是我們出發去冰城前。”池映輝接上了話。

“好幾個月了呀。”陳明月笑了,杏眼微彎,“小貓咪可真耐髒,一點都看不出來。”

一小時後,兩個人洗漱完畢,吃飽喝足。

正在自己的地盤上四腳朝天地坦着肚皮酣睡的圓滾滾,被它的兩位鏟屎官帶走了,它被仔仔細細地洗了一遍,然後被放進了烘幹箱裏。

30分鐘後,又是一只光鮮柔軟的小貓咪了。

傍晚,他們開始把書房的書進行打包。

池映輝從旁邊又拿過來一個紙板,沿着壓痕折疊成箱,放到陳明月的旁邊,然後把裝滿的那箱挪到書房門邊,封上膠帶。

打包是項體力勞動,所以書房的冷氣開得很足,陳明月穿着長袖長褲,頭發随意的挽在腦後,起落間垂下了一些,被她随手別了過去。

池映輝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那次他初登門,她在廚房給他做菜的樣子。

他走到陳明月跟前,從她手裏接過厚重的幾本書,放進紙箱,看着她轉過去的背影道:“以後,我就沒有房子了。”

在之前的運作中,池映輝名下的一些資産,包括幾處房産,全部被拿去做了抵押,這套1602便在其中。眼看着是還不上了,就趁着自己現在尚且是自由身的時間裏,和陳明月一起整理東西,做騰空的準備。

卻見陳明月頭都沒回,繼續從書櫃往外拿書,口中答道:“我有,還是能上拍賣行的那種,你娶我的話就允許你住。”

池映輝把箱子裏的書擺齊,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彎了嘴角,“知道了。”

三天後。

平江商會的重要組織成員,青年企業家池映輝因被指控破壞市場秩序、涉嫌商業經濟糾紛,被從公司辦公室帶走,配合相關調查。

收到張藝消息的時候,陳明月正在客廳的茶幾上吃午飯,她面前擺着三個外賣餐盒,一葷一素一米飯。

一旁的空地上,擺滿了大號紙箱,已經全部封口。

她的手機屏幕上只有“被接走了”四個字,她反複看了幾遍,才終于點開鍵盤,打字回複:知道了,謝謝你。

下午的時候,她拉下了電源總閘,關上了水和燃氣的閥門,在客廳裏看了這套已然空曠的房子最後一眼,抱起圓滾滾走了出去,齊叔跟在後面,關上了入戶門。

在兩輛箱式貨車的發動聲中,齊叔把陳明月送上了那輛黑色賓利,“和你嬸安心在家等着,最遲年底,我一定帶小輝回家。”

陳明月駕着賓利駛出了平江河岸,圓滾滾蹲坐在副駕駛座位,賓利後面綴着那兩輛箱式貨車。

一行三輛開往平江。

一周後,1602的入戶門上落了封條,被法院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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