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桃花深處
第八章 桃花深處
驚覺馬文才看着自己拿了帕子的手,輕咳一聲,立時放開手去,祝熙之面色如水:“方才哭的可真是難看,我要去沐浴歇息了,煩請文才兄好生安分些,我自是不想再做此種事情的。”
兩個男子之間這般相對實在是有些奇怪,抑或他們自相識那日起便相處便有些奇怪。
馬文才看着那雙羊脂白玉般的手有些失落,那雙手的觸覺極好,只可惜便只這麽一會便離開了,不過倒是笑了:“好。我進來之前已吩咐了院子裏頭的仆役給你燒了洗澡水,現下裏你家小童應該已經在客房等着了,快些去吧,否則水若是涼了便不好了。”
見祝熙之已然走到門口,忽是想起了什麽,緊趕着上去道:“你且自己洗着,萬不要讓小童什麽的侍候,否則這府裏多事之人定會說出些不好的。”
祝熙之憋氣,這人何意?自己當然不需要人幫忙沐浴,早在他還只是八歲小童之時便已經再不得任何人近身伺候了,難不成自己看起來像是那生活無法自理之人?不理他,有些氣悶的自己走了。祝熙之未曾察覺的是,往日他對人接溫和有禮,然此刻對着馬文才已是小孩心性。
馬文才見祝熙之對他似有不滿之意,摸摸鼻子,不知何處生了問題。然他這提醒也并非沒有私心,只是想着祝熙之的身子被小童看去便有不愉之意,也不知自己今日是如何了。
“小郎君,可好了?”清茗在外頭喚了一聲,若是未曾好,看這時間也該加些熱水進去了。
話音剛落,門便從裏邊被推開了,祝熙之步履從容的走了出來。
方才洗過澡,輕袍緩帶,鴉色的長發潤濕,閑閑的披于腦後,一绺撩于胸前,面色如抹了胭脂的白玉,唇若粉桃,丹鳳眼中水汽朦胧,甚是惑人。
饒是清茗看慣了祝熙之的模樣也不由得為之一愣,片刻之後方恢複清明,微微低頭進了屋子開始收拾。
此時立于院中的一侍女難掩驚豔之色,三年未見,小郎君小小年紀便有此等姿容,若是大些,恐決不下于衛玠潘安之流。
“小郎君,幾年未見,倒真是如竹似玉了。”
這聲音有些熟悉,祝熙之轉頭望去,便見一羅色衣衫的女子婷婷立于院門處,辨認出是何人之時,眉梢立刻爬上了一絲笑意。
“雲姨!”快步走過去,祝熙之倒有些難以置信。雲姨本是祝家王佃戶之妻,雖是農婦卻精通藥理,母親見她如此便留于身邊。三年前王佃戶由于戶籍原因遷往了別處,未想到竟是來了這錢塘。
女子見祝熙之疾步而來的模樣倒是急了,忙揮手道:“且慢着些,慢着些!若是摔了該如何是好?小郎君也是,這二月的天竟是這般就出來了,着了涼那可就是自找的了。”
雲姨雖是責備,臉上卻全是慈愛之色,聽其唠叨之言,祝熙之恍若回到了前些年的日子,那也是在雲姨這般唠叨之下悠悠度過的歲月。
見自己屋子都已清理的差不多,趕忙請了雲姨進去。
進了屋子雲姨立刻從清茗手裏頭接過衣衫親自給祝熙之披了,這孩子,若非自己要了這衣衫,恐他沒有個一兩個時辰都不會自己穿上。自小便嫌棄衣裳繁瑣,這毛病到現在還未曾改掉。
“雲姨怎麽在此?”祝熙之一邊系好腰帶,一邊擡首問雲姨道。
哪知雲姨竟是長嘆一聲,似有哀戚之意:“方才聽夫人說已見過你,就該知道這馬家夫人的身子骨。我略通藥理,這馬家小郎君便暫時讓我陪着他母親。可惜了,那麽個妙人,怕是往後的日子長不了了。”
聽此一言,祝熙之一驚,連手上的佩玉摔了都不及去拾,忙問道:“可是真的?我今日見那婦人雖氣色差點,然精神不錯,怎麽至此?”
“小郎君可曾聽過回光返照之說?馬家夫人的身子骨自前幾年便壞透了,藥石無醫,不過強撐些時候,也就這幾日的事情了。”說到此,雲姨也難掩哀恸神色,這馬家夫人真是好的,可惜了。
祝熙之接過清茗撿起的暖玉,摩挲着,心中恰似冰水淌過。那人對母親在意至此,若是馬家夫人真就這麽去了,只怕他······心一點點的痛着,連他自己都不知為甚。
雲姨拿過一方巾帕,站于祝熙之的身後替他細細将頭發擦了。
忽想起那馬家太守,祝熙之倒是有些疑惑,便問道:“雲姨,這馬家太守如此形狀人物,馬家夫人怎會嫁與他?”
話音剛落,便聽得身後之人又是一聲哀嘆:“說到這一節,也是件傷心事。你便以為馬家太守此時的模樣便是其年輕之時的形狀?那就錯之又錯了。我也是聽馬家夫人身邊老侍女醉酒後說的,馬家太守年輕之時也如文才小郎君般有玉樹臨風之姿,多少門閥世家趕着将女郎嫁與他。然他早早便有了心愛之人,除了他便不會再娶他人,只可惜此人是個男子。”
“什麽?痛!”一時驚訝,祝熙之想要回頭問個清楚,誰知頭發還被雲姨攥在手中,便硬生生的拉着了,痛的很,連忙端坐好,“這可是真的?”
東晉男風之盛行遠超後人想象,即便現代歐洲各國也是拍馬難及,家中養着娈童更是常事,世人對此也是相當寬容的,對于名士之間更是崇尚贊嘆。但是這也僅僅只是崇尚,不論你是否真心喜愛那男子,你必要娶女子傳宗接代的,對于古人而言,只要你有了子嗣,那麽不論你在外如何,哪怕日日與男子交歡家中也不會說些什麽,然若你無嗣,就糟糕至極了,更何況連娶妻都不肯。
“自是真的,據說那男子也是世家名門。二人剛剛在一起時雙方家中也是視而不見的,畢竟誰都沒想到二人居然會不想娶妻。待此種想法被得知後,便被各自家族帶回強行娶妻,馬家夫人便是那時嫁與馬太守的。那馬太守也由原本翩翩郎君變成荒誕之人,直至今日成了此種模樣。年輕之時為遠近聞名的美男子,現在卻如此,還真是讓人唏噓。不過小郎君,這話千萬別同他人說去,我也就是同你講講罷了。”
祝熙之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一時間悲從中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然,真心相愛之人,又如何能容得下另一人同床共枕,這馬太守也是一可憐之人。
忽聞屋外一陣草木搖曳之聲,微微偏頭瞧去,一只小巧的黑貓兒從草叢中略過。
待和雲姨說完話,祝熙之便歇息了,可能真是累極,這一覺睡的黑甜,直到傍晚才醒過來。
想起馬府院子的精致,便起身穿衣想去逛逛。
剛出院門便見王盛急的滿頭大汗,不知所為何事。一見祝熙之幾步便走了過來,急急問道:“熙之小郎君,你可曾見過我家小郎君?這都一天了,人也不曉得往哪裏去了?門房那邊又說未曾見他出門,夫人這會兒叫人,倒是叫我往哪裏找人。”
搖搖頭,祝熙之睡到現在怎會知道,王盛只得失望的離了這裏。只是莫名的他想到了和雲姨談話之時的那只貓,總覺着哪裏不對勁。
“喵喵!喵!”一陣輕軟的叫聲,而後小小的黑貓噌到了腿邊,輕輕咬了咬自己衣衫的下擺,而後一步三回首的往前走着。見祝熙之沒有動作,便又輕靈的跳了回來,嗚嗚叫着,繼而往前走了幾步。
這是要帶我往哪裏去嗎?祝熙之稍有疑惑,然依舊跟了上去。
穿過幾處花草庭院,七拐八扭的便到了一處隐秘的地方。桃花開遍,掩映其中,倒是有了幾分桃花源的意思,祝熙之倒是未曾想到這馬府竟還有這樣的地界。
随着黑貓兒進入桃林,遠遠便見着一白衣少年倚着一顆粗壯的桃樹,只見其背影便覺凄涼。
難怪他家中人找不到他,躲到此處,除非那大羅神仙有通天發眼,方才能找到此處。
悄然走近,發現人已睡着。緊閉的雙眼掩了那雙桀骜的眸子,倒顯他面龐柔和了幾分,不見淩厲之色。
剛想要推醒眼前之人,那雙眸子便已然睜開,帶着幾分悲戚與絕望。
“唔,文才兄你······”還未來得及問些什麽,身子便已然被人撲倒,而後便感到馬文才的臉埋進了自己的脖頸之中,此番動作就像一只覓着了母親的小獸正在尋求安慰。
二人便這樣一直躺倒在地上,許久祝熙之覺着自己身子已經有些僵直之時,才聽見一個悶悶的聲音從脖頸處傳來:“我從不知曉那些事情,家中老人也不願與我說。”
聽此一言,祝熙之便知今日他與雲姨的談話怕是被這人給聽了去。忽然間聞得自己父親原本也是才高之人而自己母親是強行嫁給父親之後,怕是整個世界都坍塌了。便是那母親難活幾日的消息,也夠這人傷心欲絕了,何況聽此消息。
“熙之,我此時竟是不知該恨他,還是可憐他。他那般對母親對我我自是該恨他的,但是聽聞那般際遇,我竟是又可憐他。”
祝熙之無言,只是輕拍着身上之人的後背,以示安慰。
怕是那馬太守會如此對待馬家夫人和馬文才,也是為着那多年怨怼,且不知那馬太守所愛男子家中又是何種情狀,而能被馬太守愛至如此的男子又會是誰?
正想着呢,忽然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擡起眼眸,便見馬文才不知何種時候已然撐起雙臂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中竟是他看不懂的情緒。
那人展顏一笑:“熙之,若他所愛之人如你這般,我倒是能信了。”
祝熙之面色如常,該說他早已經=習慣這人的輕佻之語了。伸手推開這人,坐起後一腳将人踹翻在地,理了理衣衫:“你往後待如何?你母親的病情想來你也是知道了。”
說道此處,馬文才神色黯然:“還能如何?我若是那神仙便好,可惜······”
“既然你母親不想你曉得,那麽便裝作不曉得吧。至少讓她一直歡喜着,多陪陪吧。”
“嗯。”馬文才點點頭。
“至于你父親一事,你且自己想好,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你們父子之間的事情取決你自己。”
依舊點頭。
祝熙之忽覺自己這教導小孩子的模樣定能在将來将自家小孩教導出色。擡頭看看已經半黑的天色,施施然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你準備在此餐風露宿一夜?”
地上之人,露出一個常日笑容,伸出手道:“你拉我。”
祝熙之無奈伸出手,這馬文才竟是來克自己的,到了他這裏自己一貫的原則似乎便成了無用之物。
夜幕之下,便見那青衫白衣交織在桃花林中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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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