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休夫(一)

第43章 休夫(一)

江逾白便想到了當時在鳴翠閣時,石清蓮撲在他懷中哭的那一通。

那時,鳴翠閣中熱鬧喧嚣燈火明烈,街巷中安靜寂寥孤月懸挂,他們二人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石清蓮在他懷裏落淚,每一滴淚都像是珍珠一樣落下來。

說來奇怪,分明是很長時間門之前的事情了,都已經快近兩個月了,可是他還是記得那般清楚,甚至能記起來石清蓮當時說的每一句話。

“夫君,你什麽都不必說了,我相信你。”

“一定都是誤會,我知道的,您不是那樣的人。”

“清蓮聽話。”

那時石清蓮看他的目光,澄澈見底,漂亮的瞳孔裏全是他的倒影,根本裝不下旁人。

現在他與康安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石清蓮想必也知道了,他一時間門竟覺得胸口沉甸甸的,像是壓着一塊巨石,讓他有些邁不動步伐。

他并不知道這則流言是誰傳出來的,但是這則流言肯定是針對他與康安的,有了這則流言,他和康安的處境會難上數十倍,他所有的安排必須馬上進行,緊鑼密鼓的敲起來,才能為他争來一線生機。

他本該立刻折返,去找戶部寶泉局的人,但是,他在聽到這則流言的時候,心中第一個閃過的不是他精密的計劃,不是他早已安插好的人手,不是他暗地裏勾連辦事的商販和江湖草莽,而是他的小妻子。

他該如何去與石清蓮說呢?

他的小妻子那樣信任他,仰慕他,愛戀他,非他不可,知道康安與他的荒唐事之後,肯定會難過的直掉眼淚的。

江逾白站在江府的大門前,卻仿佛已經瞧見了石清蓮的眼淚,他的心緒莫名的繁雜了幾分,腳步時快時慢,一時想見她,一時又怕見她。

江逾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在清心院門口轉悠了大概一刻鐘的功夫,連雙喜都偷跑出來瞧了他兩次,他才終于重整旗鼓,邁入了清心院的大門。

江逾白一到清心院裏,便覺着氣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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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他每次來清心院的時候,院中的丫鬟們都會忙活起來,燒水的、去小廚房端菜的、負責在門外等着傳喚的,全都嚴陣以待,整個院子都熱鬧着,而今日,清心院卻像是死了一樣

,半個人影都沒有,等到他走到廂房門口的時候,便聽見裏面傳來一陣低低的哭聲。

果然,他的小清蓮在哭,甚至是嚎啕大哭!在那哭聲之中,隐隐好似還有些勸解的聲音,想來是石家大夫人在勸說吧。

江逾白腳步更快了些,帶着幾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焦急,在走到門口時,門口的墨言想攔他一下,江逾白寬袖一甩,直接将墨言甩開,大跨步的進了廂房,他入廂房的時候,還聲線高揚道:“清蓮,你不要哭了,你聽我解釋——”

他入廂房時,正瞧見廂房內,石大夫人與石清蓮皆坐于水曲柳面正方寬桌旁,石大夫人哭的花容失色,鼻尖和臉都漲的發紅,一雙眼腫成了兩個桃子,手裏拿着方手帕,正在一點點擦拭臉頰。

而在一旁,石清蓮正在哄石大夫人,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石清蓮便露出了一張幹幹淨淨的素面,竟是一滴眼淚都沒掉過的模樣。

江逾白剛說出來的話就僵在了廂房中,他幹巴巴地張着嘴,罕見的有些失态。

然後,他便瞧見石清蓮轉過身來,一張芙蓉面上甚至還是溫和的模樣,如同過去的每一次見到他一般,那張嬌媚的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柔軟的笑容來。

江逾白看了一眼,心口懸着的石頭頓時飛走了。

他的清蓮看起來并未生氣。

也許是石家教導有方,也許是清蓮根本不信那些流言,又或者石清蓮生來就是一個好妻子,不會和他吵鬧,總之,石清蓮還在和他笑,顯然沒生他的氣。

江逾白那顆心便穩下來了。

反倒是石清蓮身後的石大夫人見了江逾白,一雙眼都紅了,氣得直咬牙,慌得直打抖。

她一聽說京城坊間門的流言,先是生了好一通氣,氣江逾白是這麽個畜生,跟康安帝姬偷情,讓他們家的小嬌嬌受委屈,她一口血都堵到了喉嚨裏,一整晚輾轉反側睡不着,親手以她丈夫、石清蓮大兄的名義寫了和離書,她要把和離書摔在江逾白的臉上。

但是她來了之後,卻被石清蓮摁住了,石清蓮叫她坐下,說有話與她說。

石家大夫人當時根本坐不住,她在屋子裏團團轉,一聲接一聲的罵,正罵到酣暢淋漓的時候,突然聽見石清蓮細聲細氣的說了一句:“嫂嫂

說得對,我是得快些和離,不然便要随着江逾白一道死了。”

石家大夫人當場出了一身冷汗。

她被驚的在原地,半晌沒敢說話,只那麽愣愣的看着她的小嬌嬌。

小嬌嬌啊,是她親手養大的小姑娘,明媚的像是朵花兒一樣,走起路來都帶着風,一笑起來咯咯的響,她剛帶着小嬌嬌的時候,小嬌嬌只有她膝蓋那麽高,但是一轉瞬間門,石清蓮便驟然變成了一個大姑娘,梳着婦人鬓發,穿着一身金絲纏雪交織绫浮光錦,水袖上繡着一支夾竹桃,端端正正,清清冽冽,如同話家常一般與她講話。

“江逾白傳出這檔子事,聖上定然是厭了他的,被聖上厭了,江逾白便要被貶官,您別瞧他之前風光,他得罪的人也不少,聖上不管他,多的是人要來踩他一腳,他日子不好過,我日子就也不好過。”

說到這裏是,石清蓮似乎口渴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素手一擡,水珠流成一條細線,如落泉般墜于杯中,她一邊倒,一邊說:“我聽人說,江逾白要被外放出京呢,可能是尋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當知府,若是再慘一點,可能要當縣令,窮鄉僻壤處的縣令啊,嫂嫂,你還記得嗎,我們府裏以前有個小丫鬟,是從西北處被帶來的,她說,她們那兒冬天都穿草鞋呢,沒有棉靴穿的,來一場風寒,說死人便死了,還有劫匪,路上見了貌美的良家女,拖進草叢便給糟蹋了,落草為寇後,官兵都不敢追,人死了,也就白死了。”

石大夫人牙關都開始打抖。

她剛才只是生氣江逾白如此行徑,讓石清蓮受委屈,現在卻開始怕了,她的小嬌嬌可受不了這些。

“所以啊,我得和離。”石清蓮說到這裏的時候,嘆了口氣,又道:“就是怕江逾白不肯,你說,他都這般慘了,就如同那掉在水裏的人,自然是要抓着點什麽的,旁的人就算了,與他牽扯的沒那麽深,我卻不同,我是在他風光的時候嫁過來的,他一落難,我就要走,他心裏怕也是不舒服的,他若是不和離,我該怎麽辦呢?”

石大夫人都快把手裏的手帕給揪壞了。

是啊,江逾白要是不和離,石清蓮可怎麽辦呢?

總不能被拖一輩子啊!

她的小嬌嬌生下來就是他們全家人的心頭寶,別人

不心疼她,他們石家人可疼着呢,他們舍不得讓石清蓮跟江逾白受苦。

石大夫人越想越害怕。

我那沒良心的夫君啊,你怎麽還不回來!這事兒可怎麽辦啊!

自古以來,成了婚之後的男子要磋磨女子,總是有很多法子的,她慌了神,便道:“這可該如何是好,這可該如何是好!”

石大夫人心地善良,但性子急躁,一遇到關懷的人出事,便會大失方寸,稍微點撥,便會順着旁人走。

石清蓮也不忍這般利用她長嫂,只是此事想要順利,就得讓她的長嫂“鬧”起來。

平日裏她這長嫂怵江逾白,不敢跟江逾白叫板,她得把長嫂激起來,讓長嫂立起來,陪她搭戲唱上一曲,她才能順利的從江家出去。

單是簡單的和離已經不夠了,這把火還不夠烈,石清蓮還想再在江逾白身上踩一腳,她還要決絕的跟江逾白徹底斷清關系,所以,她得走另一條路。

“嫂嫂,有沒有想過叫我休夫呢?”石清蓮捧着個茶杯,眼瞧着她那嫂嫂被吓得六神無主的時候,突然間門提了一句。

石大夫人“啊”了一聲,脫口而出一句:“休夫,休夫怎麽成呢!那得是身份高的女子和娘家才能休夫,這——”

休夫這一事是順德年間門,從江南那邊流行起來的新鮮事。

先帝在兩年前允女子行商、開戶,讀書,其中最為奉行的便是南方的南康王和南康王妃,以南康王妃為首,許多女子都去了生意。

不少富人家的女子開了眼界,便不再琢磨着嫁人,反而想要招婿,一些普通人家的女子自己做生意,手裏有了銀錢,骨頭就硬起來了,便不再願意給男子做妾,去青樓賣身,她們自己尋了活計,能養活自己,也就不愛看人臉色求生。

比如多年老夫妻要和離,比如女子成婚時要約定就算無所出也不能納妾,比如民間門多了很多女子和離——一旦女子有了安身之本,不再依靠男子賺錢養家後,便也不再願意忍受夫家的磋磨。

南方富庶,盛産絲綢,時令瓜果,玉石等物,商販多,女子能求生的手段便多,是夫妻和離最多的地方,其中最知名的,便是一個商戶女子将入贅進門、去逛青樓的丈夫給休了的事。

此事在

江南被編成了話本、臺戲,流傳甚廣,掀起了一陣女子自立門戶、和離休夫的風潮。

但是,這股風□□到了京城便吹不動了,江南重商重利,撕破臉也沒關系,有錢就行,京城重權重勢,面上不能做的太難看,所以就算是休夫,也都是娘家強勢的女子才會這般做,他們石家對上江家可不屬于這個範圍。

石大夫人正遲疑着,便聽石清蓮嘆氣道:“嫂嫂,您還沒瞧明白嗎,江逾白已觸怒龍顏了,他跟康安帝姬的事兒沒人知道,我與他悄無聲息的和離便罷了,現如今他的事情傳遍了大街小巷,他是一定會被聖上罰的,我若是再不與他劃清界限,我也要跟着倒黴,我們現在做的狠絕些,才能保住我啊,嫂嫂。”

“若是因着面子,而與江逾白拖拖拉拉的扯和離的事,耽誤了時機,叫江逾白給拖死了,那我才是慘呢,嫂嫂,你也是瞧見過那些被夫家磋磨,吮血吃肉的女子們的下場的,您難不成也想瞧我那般嗎?”

石清蓮說到最後,眼眸裏已帶了些淚,她一掉眼淚,石大夫人的心驟然就狠下來了,咬着牙說:“那,那便依你,我們先與江逾白提和離,若是他不肯和離,我們便休夫!”

石清蓮自然點頭應允。

她知道,江逾白是不會同意和離的,當初江逾白娶她回來,就是為了讓她當擋箭牌,用她來擋住康安、太後、順德帝和悠悠衆口,按着江逾白的設想,和江家對江家主母的要求,她此時應該站出來,光明正大的宴請各方夫人,力破謠言,或者激進一些,直接以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進宮求見太後,擺出來一張“我夫君和康安帝姬都是無辜的”态度,乞求太後還她清白,間門接為江逾白和康安證身。

總之,江逾白肯定需要她來為他兜底,同患難。

就如同旁的許多人家一樣,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做錯事,大着肚子的青樓女子找上門來,都是主母咬着牙來解決,不管那些內宅裏關起門來鬧成什麽樣,外面都得給丈夫收拾爛攤子。

所以,如果她現在跟江逾白和離,無異于将江逾白放在火堆上烤,江逾白自然也不會同意。

石清蓮對江逾白太了解了,江逾白表面上風光霁月,但實際上是個極為自私自利的人,他永遠把自己的需求放在第一位,為了自己,他什麽

都下得去狠心,就如同當年對康安一樣,同時,他又薄情寡恩,他的喜歡不過是錦上添花,永遠沒有雪中送炭,他如果知道石清蓮要和離,并不會覺得是自己傷了石清蓮的心,他沒有愧疚,他只會認為石清蓮想要甩開他,不肯與他共患難,獨享榮華富貴。

所以,她只有休夫這一條路。

反倒是她的嫂嫂看不明白,時不時的念叨上一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傷心處,又開始哭,這一哭便哭了一個下午,從石清蓮幼時第一次為她蒸糕點,哭到石清蓮出嫁前繡的一條手帕,竟是越說越委屈,比石清蓮還要難受,仿佛那個被丈夫背叛的女人是她一般。

她哭的石清蓮心裏都發酸,上輩子他們全家被她連累到赴死的時候,嫂嫂都沒掉一滴眼淚,還笑着安慰她,反倒是現在,嫂嫂會因為她受了那一點委屈而哭成這樣。

她們倆坐的近,裙擺與裙擺交疊在一起,親人的關懷在一點點蔓延,廂房內,兩人的影子交映依偎。

嫂嫂哭,石清蓮便哄。

一直哄到夜色低垂,哄到沈蘊玉蹲到了她的屋檐上,哄到江逾白踏進了她的院門。

當時明月高懸,沈蘊玉坐在屋檐昏暗處,靠着屋脊,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捏着他腰側的刀,一張如玉的臉上沒什麽情緒,只靜靜地坐着,江逾白從院外匆匆的奔過來,因為慌亂,繡着雲鶴的衣袍都飛起來,石清蓮端坐在廂房內為自己的嫂嫂斟茶,燭火将她的影子映的很長很長,她不急,緩慢而又優雅的坐下,像是在等待什麽似的。

大戲已唱到高潮處,主角紛紛登場,他們三個或明或暗,開鑼亮相。

江逾白前腳回到了江府,後腳石清蓮便知道了,雙喜靈巧的在江府中撲騰來撲騰去,她是唯一一個知道石清蓮從頭到尾都做了什麽的人,她隐隐對石清蓮的所作所為有了猜測,所以越發緊張,不斷地給石清蓮彙報江逾白的進度。

墨言又是唯一一個知道石清蓮早已有了姘頭的丫鬟,她是石清蓮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她知道石清蓮今日應當有大動作,她看起來與平時無異,但實際上後背都緊緊的繃着,她立在門口,一雙眼直勾勾的盯着門口。

江逾白進來了。

石清蓮早已做好準備,卻沒想到江逾白硬生生磨蹭了兩刻

鐘才進來。

“江大人,我沒哭,勞江大人惦記了。”石清蓮瞧見江逾白踏入廂房的時候,臉上還是帶着笑的,她約莫是跟沈蘊玉在一起待久了,都學會了沈蘊玉那一套笑裏藏刀不動聲色的說話方式了,心裏越是恨,臉上越是輕松自然:“坐吧。”

江逾白并不知道這一下午裏,石清蓮與石大夫人都談論了什麽,他的目光在石清蓮與石大夫人的身上轉了一圈,先是道了一聲“夫人”,還尚未開口講話,便聽見石清蓮輕聲道:“江大人,莫要叫我夫人了。”

江逾白心裏一沉。

這還是石清蓮第一次喚他“江大人”,在之前,石清蓮都是喚他夫君的。

他望着石清蓮那張溫柔嬌媚的臉,狹長的狐眼裏帶着幾分說不出的不安,他道:“夫——你,你可是聽說了外頭那些流言?你且聽我解釋,我與康安,其實——”

他很想說一句“我與康安其實沒有關系”,但是他看着石清蓮那雙眼,他說不出來。

當初在鳴翠閣裏,他與石清蓮那樣擲地有聲的說他和康安之間門沒關系,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們之間門當真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他才說得出那些話,但是現在,他說不出了。

因為他與康安之間門早已不清白了。

而石清蓮便站在那裏,用一種溫柔的目光看着他,聲線輕和的落下,她道:“江大人,其實當初在鳴翠閣時,我瞧見你跟康安在一起的時候,就知道你們兩個人是互相愛着的,只是那時候,我還舍不得放手,只是後來,康安在賞花宴上陷害我,又偷偷去陷害我哥哥,後來,更是與你在太後宴席上糾纏不休,我便想,你們應當才是天定良緣,我不過是借着當初一點恩情,捆綁住了你而已,從始至終,我們都不應該在一起。”

說到這裏,石清蓮臉上浮現出了幾絲悵然,語調中也帶着幾分遺憾的意味:“之前逾月便于我說過,我是你們之間門插進來的那一個,我破壞掉了你和康安之間門的幸福,既如此,便該由我還了,今日,我們便和離吧。”

江逾白本來一直在用眼角餘光去看石大夫人,在他的眼裏,今日石清蓮這般反常,都是被石大夫人挑撥的——他知道這個石大夫人疼愛石清蓮,可能是特意來給石清蓮出氣的,所以早已做好了勸說的準

備,但是卻沒想到,石清蓮開口就是一句“和離”。

“和離”這兩個字,如同一根細細的針,驟然紮進了江逾白的心口,讓江逾白呼吸都跟着停滞了一瞬。

他原本最壞的設想,不過是石清蓮與他哭鬧,不肯理他罷了,怎的便成了和離呢?他的小妻子那般溫柔可人,那般愛慕于他,滿心滿眼都是他,怎麽可能會和他和離!

石清蓮定是被石大夫人給挑唆了!

他幾乎是立刻反駁道:“不行!我不同意和離,清蓮,你我成親一載有餘,我待你如何你不清楚嗎?你怎麽能因為那些虛無缥缈的事情來與我和離呢?都怪逾月總在你耳畔胡說八道,明日我便将她趕回西北城去,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會和你和離的。”

果然。

江逾白話音落下之後,石清蓮心裏便了然了。

而在一旁聽了半天的石大夫人也耐不住了,她一想到江逾白要死攥着石清蓮一起死,就氣的渾身發抖。

只聽她“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滿心的悲憤全都化成了嗓門,也顧不上什麽身份差異,全都一股腦的吼了出來:“江逾白!你待清蓮如何,你當我沒有眼嗎?我看得到!康安欺辱她,我也沒見你為她出過頭,現在你自己作孽,休想拉着我們清蓮一起受罪,既然你不同意和離,那我們就休夫!今日出了這個門,是我們清蓮休了你!”

石大夫人說話間門,一旁站着的雙喜立刻奉上了一張早已寫好了的休書,上面落了石清蓮的名字。

自古和離需要雙方簽字,休書卻不需要,只是江逾白只聽說過休妻,卻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被休夫,他怔怔的望着那張紙,轉瞬間門便漲紅了臉。

“你,你們,膽大妄為!”江逾白看着那張紙,胸腔都被氣得劇烈起伏:“石大夫人,竟敢如此辱我!”

石大夫人比他還要生氣:“是你先辱我家清蓮!你若辦點人事,我家何至于此?清蓮被康安欺負了多少次,你都閉嘴不談,你現在還有臉來說待我們清蓮如何?我當初便不該将清蓮嫁給你!現在反被你往泥潭裏面拖!現如今,聖上要罰你,你就自己去死,不要耽擱我們家清蓮!”

說完,石大夫人轉頭拉着石清蓮便要走:“我們回府,這江府,我是看一眼都嫌髒!

倒是江逾白,在聽見“聖上要罰你”的時候,才明白為何石大夫人如此行徑。

原來是怕他連累。

而此時,石清蓮順從的站在石大夫人身後。

休書一出,自然不需要江逾白的同意,她只管跟着走就是了。

但是石清蓮才一轉身,江逾白便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往日裏清冷淡漠的狐眼中滿是血紅,他定定的望着石清蓮,聲線都在隐隐發顫:“清蓮,是她逼你休我的對不對?她怕我如今連累石家,才讓你與我分開的,對不對?清蓮,你一定也是舍不得我的,清蓮,你開口,我不怪你!”

江逾白拉住石清蓮的時候,石大夫人驚的回過頭去抓住石清蓮的另一只手,她生怕江逾白用強。

她現在視江逾白為洪水猛獸,只恨自己當時被江逾白的權勢和皮囊迷惑住了,以為這是個良婿,才将石清蓮托付給他。

石清蓮含笑望着江逾白,并不開口,只行了一個女子蓮花禮,輕聲細語的道:“江大人,你我夫妻緣分已盡,是清蓮沒那個福分,清蓮知道大人并非池中物,今日之難也不會絆倒大人的,大人終有一日會乘風而起,清蓮遙祝大人與心愛之人相知相伴,攜手一生。”

她說完最後一個字後,毫不留戀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轉身時,她的水袖在半空中悠然滑過,那一片素色悠揚而過,像是空中吹來的風,江逾白能感受到,但是抓不到。

他突然覺得恐慌。

他抓不住她了。

因為他與康安的□□,為了康安責罵過她,因為他放任康安傷害她和她的家人,還替康安一次又一次的掩蓋,因為他放肆與康安茍合,将她抛之腦後,現如今又讓她成為了衆人嘲諷的對象。

江逾白在這一刻,望着石清蓮那張溫和如初,卻淡漠異常的臉,突然間門讀懂了石清蓮當初在鳴翠閣前落下的淚。

他在擁有無數的愛意時,撿到了一把鋒利的弩,他知道這弩鋒利,一箭射出去便能将人射出一個對穿,他隐隐知道,這弩傷人,很疼,但他是被愛者,他有恃無恐,他肆無忌憚的将弩随意射出,不在乎射到什麽人。

而那弩也在空中随意飛過,夾帶着風聲,落到了他看不見的地方,他那時心想,也沒什麽了不起。

直到某一日,他又聽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風聲。

那支被他肆無忌憚的射出去的箭從身後飛來,重重的刺入了他的身軀。

年少時的每一個錯,都将在多年後,一一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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