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吊墜

第20章 吊墜

洗完澡後,虞倦回到自己的房間,關掉燈,躺在床上,在蟬鳴聲中睡了一個很長的覺。

睡得不算好也不算差,做了一個夢,夢中是什麽都忘了。

現在才七月,夏天還有很長時間,不會那麽快就過去。

第二天,孫七佰帶着修理人員過來了一趟,問題不大,淋浴配件壞了,換一個就好。

這一次孫七佰來得很早,活做的也很快,和往常的推三阻四不太一樣。

虞倦覺得有點奇怪,但也沒太在意,無論如何,孫七佰別發現自己在背後找醫生的事情就行了。

他離開後,正好是午餐時間。

虞倦餓了,到達廚房的時候,周輝月已經在裏面了,似乎是在準備午餐了。

他打開冰箱上層的冷藏室,問:“虞倦,你有什麽讨厭的蔬菜嗎?”

虞倦打了個哈欠:“很多,有刺激氣味的都不行。”

周輝月看了他一眼,似乎對這個回答并不滿意,但很有耐心地問:“具體一點。”

又報了幾樣蔬菜。

虞倦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周輝月說的好像是冰箱裏放的那些。

他問:“你是要做飯嗎?”

周輝月随意地點了下頭:“你有想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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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倦還不至于剝削一個病人至此,他走了進來:“算了,太麻煩了。”

周輝月不以為意:“醫生說,偶爾活動一下對身體有好處。”

虞倦狐疑地看着他,是不太相信的意思。

但周輝月想做的事,別人很難改變,他說:“那你問問那位楊醫生。”

虞倦想,問就問,沒聽過哪個醫生會建議病人做飯的。

百忙之中,楊小齊趁喝水的間隙回了消息:“做飯很好,是生活情趣也是鍛煉身體,還可以調解心情,沒什麽不好的。”

回來後,楊小齊将周輝月的血樣檢查過,又問了好幾個科室的老師,最終得出結論。那位周先生身體的确還未痊愈,但不至于卧床不起,最好是多加休息。心理健康也是很重要的,不能阻止病人重新對世界産生愛與希望!

和未婚夫一起做飯,很好!

虞倦看到回複,緩緩皺眉:“?”

他直覺有什麽不對,或者有些事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

周輝月看着虞倦的神情,已經猜到了結果,他似笑非笑地問:“醫生回了嗎?”

虞倦瞥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醫生都這麽說了,虞倦也沒有阻止的理由了。

他的嘴很挑,冷凍食品的味道就那樣,好不到哪裏去,已經吃膩了。

而現在,周輝月正在熟練地處理食材,虞倦在一旁看着,因為周輝月不讓他幫忙。

“總不能讓未婚夫在我的住所還做這些吧?”

周輝月是這麽說的。

虞倦無言以對。

他靠在冰箱上,胡思亂想了很多。雖然故事中的主角在結局也未擁有愛侶,組成家庭。但從目前來看,周輝月還是有成為一個合格丈夫的潛質的。

令人意外的是,周輝月做飯的手藝竟然很不錯,味道很好,虞倦吃撐了。

吃完飯後,虞倦想要幫忙收拾,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周輝月說:“你送我的糖快吃完了。可以再送我一些嗎?”

很理所當然一樣。

虞倦覺得這個人或許想要折騰自己。因為孫七佰最近送來的零食裏有很多糖果,外國進口,百分百果汁,比從小賣部裏買的高級多了。

他這麽想,也這麽說了:“不是有很多嗎?”

周輝月很輕地笑了笑,似乎是回憶起了糖的味道:“我喜歡你買的那種。”

很酸,但總比苦要好。雖然周輝月以前從不會做這樣自欺欺人,沒有必要的事。

虞倦想,首先,這個人肯定了自己的品味;再來,他剛剛為自己做了一頓很美味的飯。

這樣一個小忙,虞倦沒什麽不願意幫的,于是問:“那去看看還剩多少吧。”

廚房裏周輝月的房間不遠,沒幾步路。在邁入這裏前,虞倦猶豫了一下,他想起昨晚發生的事了。

準确來說,沒有發生什麽嚴重的事故,但虞倦的記憶無比深刻。

周輝月的輪椅走在前面,他停在桌邊,打開第二個抽屜。

虞倦站在他的身後,看到抽屜裏只有很少的幾樣東西,玻璃罐子橫在裏面,幾顆糖果零零散散地落在杯壁,閃閃發光。

他伸出手,想要将玻璃罐子拿起來。

不湊巧的是,蓋子上卻纏着一根泛白褪色的紅繩,虞倦一拿起罐子,紅繩伸展開來,受重力影響,直直往下跌。

原來是一個翡翠吊墜。

虞倦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塊翡翠的水頭很好,顏色也漂亮,不知道為什麽會随意地和糖果罐子擺在一起。

“這是什麽?”

周輝月的目光落在那個吊墜上,他想了幾秒鐘,又看向虞倦,回答道:“我的母親留下來的。”

虞倦怔了怔,好像吓了一跳,手上的動作不太穩,吊墜輕輕搖晃着,他連忙用另一只手托住了。

又偏過頭,看着周輝月,似乎想問什麽,但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周輝月看到虞倦吃驚的模樣,似乎有些愉悅。不過眼底的那點笑意稍縱即逝,虞倦沒能看見。

房間裏安靜極了。

虞倦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以為沉默會蔓延至自己離開,畢竟對于周輝月而言,童年過往是一段不會提起的往事。

至少在《白城恩仇記》裏是這樣的。

良久,久到虞倦擡起的手都開始發麻,周輝月忽然開口說:“我沒有五歲前的記憶。”

周輝月從小就表現出異于常人的天分,他的記性很好,邏輯思維奇佳,在五六歲的年紀,一般幼童尚且不能掌控情緒,周輝月已經學會掩飾真正的自我了。

所以他的走丢真的很奇怪。

他一個人獨行在山中,找不到路。一個中年男人看到迷路的五歲小朋友,沒有報警,反而敲了他的後頸,将他帶走了。

周輝月想了片刻:“唯一記得的是一場連綿不絕的大雨。”

現在想來,應該是母親康勉的葬禮。

虞倦聽得很認真,他坐在輪椅前的那塊地板上,仰頭看着周輝月:“後來呢?”

因為失去記憶,所以周輝月沒能回到周家。

周輝月半垂着眼,語調聽起來很平靜:“後來被送到了福利院。”

他的運氣不錯,從那個男人手中逃了出來,當時通訊還不發達,兩地相隔太遠,即使周輝月記得自己的名字,但周家還是沒收到消息。

虞倦看了他一小會兒,可能是在思考該說什麽,慢吞吞地問:“那裏的生活怎麽樣?”

周輝月笑了:“還不錯。”

那是個地處偏遠的福利院,條件不算好,但也不差,工作人員都很負責,就像幼兒園的老師那樣出于職責照顧他們。

虞倦也笑了,可能是完全放松,和周輝月聊天的緣故,有些天真和稚氣:“然後,你就在那裏長大了嗎?”

周輝月說:“是的。因為我不想被收養。”

午後兩點鐘是一天裏最熱的時間,太陽逐漸攀升到天空的至高處,光線穿過玻璃,落在了虞倦的後背,也落在了周輝月的臉上。

照理來說是很刺眼的,周輝月似乎并不畏懼這樣的強光,就這麽迎着太陽,看着虞倦。

他的眼睛也未被日光照亮:“很大概率會有麻煩。”

十歲之前,對于福利院的孩子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待被收養。家長們都希望小朋友不記事,但周輝月長得好看,又聰明,很多夫婦都看中了他。

但重組家庭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矛盾,擁有記憶的養子也可能和父母發生不可調和的沖突。

周輝月讨厭麻煩,也讨厭自己的命運掌控在一對陌生人手中。

所以他拒絕了每一個想要收養自己的人。

周輝月說:“同一年進去的孩子,只有我留在了那裏。”

那真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虞倦聽他說的有點漫不經心,像是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并不有趣,也不會令人感到愉悅。

五歲的周輝月,已經考慮那麽多了嗎?

虞倦仰起頭,日光也落到了他的眼眸中,想了好一會兒:“你是這麽想的嗎?我可能也是。”

他沒有評價周輝月的做法是否過于理智,而是設身處地地願意成為站在周輝月那邊的人。

周輝月問:“真的嗎?”

虞倦的臉頰微紅,咬了下唇:“我又不會說謊。”

他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些,和虞倦提起翡翠,提起母親,提起福利院的生活,好像也是一個意外。

但那些他曾經不想提起的過去,不為人知的想法,說了也就說了。

虞倦心軟的樣子很可愛,好像很不希望自己傷心。

比如現在,可能是覺得話題不恰當,引發了不好的回憶,所以努力轉移話題,虞倦很少會這樣,他問:“那這個吊墜是你回來後,別人給你的嗎?”

周輝月說:“不是。有記憶的時候就在身邊了。”

虞倦似乎疑惑不解,這條吊墜價值連城,而周輝月走丢時只是一個幼童,沒有保護它的能力。難道他身邊的人道德标準都奇高無比,沒有人想過偷走後賣掉嗎?

周輝月知道他在想什麽,他說:“因為像是假的。”

虞倦的呼吸一頓,立刻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翡翠的水頭太好了,太翠了,像是人工玻璃制品那樣完美無瑕,反倒沒人覺得會是一個福利院的幼童能夠擁有的。

沒有人會偷走一塊不值錢的玻璃。

虞倦的睫毛顫了顫,翡翠吊墜被他托在掌心,被雪白的皮膚襯着:“很漂亮。那些人……他們不明白。”

他小心地将它放回了抽屜,動作很輕,甚至連輕微的碰撞聲都沒有。

就像什麽很珍貴的東西。

周輝月想,虞倦的眼睛比它要漂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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