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輪回

輪回

“喂喂，我要報案。”

鈴村浩悄悄匿名舉報昨天下午發生自己身上的綁架案。略去收錢的部分，他警告說一定要出動全部警力。

對方的戰力極其強悍。

“老師已經不見了，請你們快點救出他。”

電話挂斷，接警的人左右看看，都不太相信報案人所說的誇張事情。

派一兩輛車出去看看吧。

與此同時，淩晨四點，碼頭倉庫。

夏斐然靠近五條悟，跟他一起看某J手速極快肝出來的大綱手稿。

線條潦草得接近抽象，加文字标注磕磕絆絆勉強能看懂。

她還在想：哎呦，背景補充挺精彩哦，激發生命潛能畫的東西果然能看。下一秒，五條悟刷刷撕碎手稿，随手一丢。

漫天碎紙落在面前趴在地面趕稿的某J身上。

“不行不行，傑哪有這麽溫柔，他是那種更加……更加‘頑固’的家夥，給我認真點畫好這個故事。”

五條悟翹着二郎腿指指點點，說完就觸發半空的機關引線。

一根工字型混凝土支撐柱夾着呼嘯的風聲，從某J的頭頂險而又險擦過。

留下頭皮摩擦時的驚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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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J手裏炭筆差點捏不住，但在聽見五條悟說重來的時候，仍然要趕快畫下一個構思。

又過一段時間。

五條悟撐着下颌，靜靜看了半晌。空氣變得安靜。

“我的學生刻畫得太單薄，看着不爽，重來。”

滋啦幾聲，又撕碎了。

某J畫得腰背酸疼，手腳肌肉因緊張過度用力，發着抖，但在場兩個人就像沒看到，依然他每畫一次大綱，百般挑剔一次。接着就是不留情地撕碎、刻薄嘲弄、故意羞辱。

某J在一次被鋼板砸到腳踝，痛得滿地打滾時，徹底明白五條悟的用意。

五條悟就是要讓創作者和被創作者的位置互換，使得占據全知全能位置的上帝，體會被自己筆下誕生的孩子拉落神壇的滋味。

正如他自己把咒術最強的五條悟拉落神壇，砸個粉碎。

某J丢開筆，盯着五條悟的眼睛說出自己的猜測。

五條悟拍着雙手大大方方承認，笑容燦爛：“怎樣？一次又一次想要擺脫被我控制的命運，卻不得不每一次承受命運嘲弄，絕望重複的感覺，你覺得怎樣？”

光是看某J的狀态就知道那感覺絕對不是人能承受的。

夏斐然暗暗地想，這人眼睛充滿血絲，面色發青，全身上下都很邋遢。此時此刻看着，是完全被命運打敗的絕望者。

沒等到某J接話，五條悟一伸懶腰，用最不在乎的語氣輕聲說：

“我在漫畫世界反複重生、被劇情控制，九十九次，我經歷九十九次腰斬、自認是武癡的小醜。九十九次的自我曲解和否定。我啊，幾乎要發瘋了。

你不認同我的意志，也沒有認真對待過其他人的意志。所有人在你筆下，是一堆設定、自我迷戀和數值的綜合體。

所以呀，請你也跟我一樣，重複九十九次被控制的命運，很公平，不是嗎？”

某J捏緊拳頭：“這不公平！我才是創造你的人，沒有我就沒有你，更沒有其他角色。你憑什麽要來審判我，就因為你不服從我給你的結局？你以為你是最強就能操縱所有的人的命運？你也只不過是我創作出來的自我迷戀的怪物。”

五條悟一笑，坦坦蕩蕩的：“按你所說的，好好感受這份不公平吧。繼續畫。”

他勾了勾觸發機關的鋼絲。另一頭系着一把刀。

某J沒有辦法，只好繼續畫。汗濕透後背衣服，人像是從海裏撈出來的。

夏斐然看眼手表，快六點了，外邊蒙蒙亮，黎明将要破曉。

這時五條悟叫她準備離開。夏斐然不太想走，擋在五條悟面前問他接下來要幹什麽。

五條悟低頭看她的眼神，收斂慣常的嬉笑和輕松。眼中的蒼藍如同黎明前最純粹的一片天。

一點空寂，一點肅然。他轉過她的身體，囑咐着：

“斐斐，你出去後不要開原來的車，直接從碼頭搭船走。我們分開行動。”

夏斐然背着他抿了抿唇，想說話，忍住了，只點點頭。

她筆直地走出倉庫門口，但沒有走很遠。回頭看的時候，她聽見裏面的動靜忽然變大。男人慌亂的怒吼聲、被拖拽的聲響、金屬緊繃發出的格格聲。

然後是一聲“不，你不可能殺死我！你就是我的一個角色，一個工具！”

“遭到工具反噬的例子比比皆是，你就安心吧，運氣好的話，不會死。”

緊接着是什麽東西的破空聲，咻地一下打進軀體。

夏斐然一時有些怔愣。預料之內的那場景她腦補千百遍，仍缺乏實感。

她沒再回頭，沿着港口深一腳淺一腳走着，直至看到漁船桅杆刺破黑夜，太陽升起，破曉而出。

白熾的光線鋪着海面，浪一重重，波光一疊疊。

夏斐然擡高雙手，掌心盛着的是微涼的曦光。

握成拳，她朝港口漁船招手，問送她去下游港口多少錢。

清晨六點四十五分。

五條悟最後看一眼倉庫內胸口中了一刀的家夥。

刀沒拔出來前這人還在微微喘氣。

但五條悟已親手了斷一場緊密的孽緣。

他留機會給這家夥身邊的助理，就交給命運來決定吧，或許能活命，又或許，就這樣命喪當場。

誰能知道呢。

五條悟回到車上，他要準備收拾殘局。

手把握方向盤，他看見自己手腕的命輪镯子。

它到底什麽時候能解開？他會回到自己的世界，還是一直繼續留在現世？

一直以來支撐五條悟的複仇意志，随着複仇對象走向潰敗的結局，而瓦解。

随之湧上心頭的是深深的茫然和失落。

現世沒有他的容身之所。沒有朋友、沒有家族、也沒有想要做的事。

他打破一種桎梏的命運，迎接他的，卻是另一種名為自由的迷茫。

他深深呼吸。

現世沒有咒靈，沒有需要他的力量去對抗的反派。

那作為五條悟，他在這裏的存在，似乎沒有意義。

要回去自己的世界嗎？能回去了嗎？

能在自己原本的世界，打破注定的一切，挽救他想要守護的所有人和事嗎？

他想起夏斐然，她應當考慮到這點，哪怕身為普通人沒見過暴力場面，還是願意陪他到最後。

臨走時用那種擔心的眼神關注他。

五條悟輕聲一笑。自從成為真正的最強，向來只有他照顧負責別人的份。被別人照顧心情，有點新奇。

他踩下油門，不管未來如何，現下他要盡快收拾東西送夏斐然離境。

保護現世的契約人，是他最後的義務和責任。

八點十五分。紅綠燈路口，手機響起。

“……五條悟！成田機場！”

聲音又急又快，夏斐然僅僅只來得及傳來一條消息，對面就斷線。

她的麻煩追來了。五條悟第一時間判斷。他立即收起所有的複仇成功後的複雜思緒。

把車丢到路中間，甩上門時警車呼嘯着從對面車道飛速行駛。五條悟連看都沒回頭看，輕盈一躍，随風直上天空。

等在後面的車主發現異常，紛紛邊震驚邊拿出手機去拍高空中的一點人影。

小視頻第一時間傳遍網絡。

“哇靠，真的假的，是在拍廣告嗎？”

“這威亞吊得可真夠高的！”

“是帥哥嗎？是帥哥嗎？有沒有正臉照？”

六眼鎖定某處街區，五條悟迎着熾熱日光，閃現而去。

哐——

五條悟以手抵着車前蓋，車後尾整個翹起，又回落。

“早上好啊，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