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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角的屋子,因為日照時間最短,總是比其他廂房更為陰冷,故而往往被當作柴房。

但海棠苑的這一間,卻極為雅致。

且不論門窗繁複的雕花式樣需要花多少功夫,單是這偶爾日曬過來時拿來遮光的簾子,也是上好的杭州絲綢所制。

絲綢本最怕光照,再好的材質,日照十餘日,也必然褪去所有光華。

而這藏青色的簾子,雖看似随意地挂在那裏,顏色卻是簇新。想來是這院中主人時時替換的。

屋子裏,入眼便是一整面牆的壁櫥,俱是一寸見方的格子。

壁櫥前的花梨木桌子上,放着個小小的戥秤。

戥杆以象牙制成,挂着個雕金飾銀的戥錘子,青銅的戥盤微微泛紫。一旁是個烏木盒子,此時盒蓋被啓開,裏面擺着大大小小十來個分量不一的戥錘子。

靠窗的地上,則是個三足鼎立的銅制炭爐,上面挂着個磚紅色的細陶罐兒。

竟是個藥廬。

草藥存放,背陰的屋子原是最好。

王憐花選了分量合适的戥錘子,拎着小秤開始配藥。

旁邊沈浪抱着雙臂站着,看他在一整面牆前面來來回回地忙,時不時皺了眉頭尋思着什麽,但不一刻便又舒展開來。一臉認真的樣子煞是好看。

先前他耍賴拖了沈浪來幫忙,此時卻把人晾在一邊不理。

沈浪笑道:“王公子再沒有吩咐,在下可是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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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憐花頭也不回道:“最左邊抽屜還有杆備用的秤,砷華、毒砂、雄黃各幫我秤一錢。藥在何處自己找。哪幾個字沈大俠知道的吧?”

沈浪雖不甚通醫理,也知道這三味藥配在一起便是堪稱“劇毒之首”的鶴頂紅。

無色無味的白色粉末,一旦入口,即便華佗轉世也再無可奈何。

雖然心知王憐花是在消遣他,沈浪還是在桌上鋪了張竹簾紙,找了戥子和藥材,依言一樣稱了一錢來,笑道:“王神醫還有何吩咐?”

王憐花看沈浪仍是不惱,撇撇嘴道:“無趣無趣,無趣死了!我也要睡着了,不若沈大俠吹簫來聽吧。”

說着竟真的從袖子裏摸出支蕭。

木質,舊,卻光滑圓潤。赫然是沈浪送他的那一支。

沈浪笑道:“遵命。”便真的施施然接過來放在唇邊。

簫聲起,曲聲輕快悠長,又夾雜有幾分波瀾壯闊。

就像,沙漠裏的駝鈴叮當。

王憐花眼光斜睨過去,探手一把搶回來,道:“算了算了,我還是等夢兒睡醒了聽她吹吧。你去幫貓兒燒一桶熱水,炭火不要熄,我待會兒有用處。”

水汽氤氲,整個房屋中都滿溢着藥材的香氣。

海棠苑自川地選用20年左右的上好香柏木,箍制成桶。此木木質緊實,分量極重,制成的浴桶可保水溫下降更為緩慢。

這桶中,不知出浴過多少肌膚勝雪、柔若無骨的美人。

而現在,卻坐着個形容可怖的大漢。

他全身烏青,頭幾乎要垂到胸口,往日鐵一般的手臂,此刻軟軟地搭在浴桶邊緣,卻撐不起山一樣的身子。

沈浪半蹲在後面,一手扶了熊貓兒搖搖欲墜的身體,一手緊緊抵着他後心,渾厚的內力正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他體內。

旁邊端坐着個小丫鬟,手放在浴桶壁上,感覺溫度不夠了,便立刻拿火鉗子夾塊火紅的炭放進去。

王憐花站在前面,手裏拈着根細細的銀針,正小心翼翼地打通他先前被封上的經絡。下指處,內力迫得銀針微顫,緩慢地進入皮膚,手下的身子便跟着輕輕顫栗。

“屬下上官金虹求見公子。”門外傳來個清朗的聲音。

這上官金虹雖然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卻身手不凡且機靈過人。

王憐花來晉城不過幾日,他件件事情都打理得極為周到,也難怪山西之分舵的舵主曾多次向他提起。

倒是跟那個方心騎有幾分相像。

大夫施針,本不可被人打擾。

但也只不過剩了最後兩針。

王憐花禦下雖極為嚴厲,但對于有才之人也做得出“周公吐哺”之事。何況若是沒有急事,上官金虹也不至于如此沒有眼力見兒。

是以停下手正色道:“進來說。”

但門一開,尚未見人,卻先進來兩道金光,直打沈浪和熊貓兒。

沈浪原本扶着熊貓兒的左手已蓄滿內力,打算生生去接,卻看兩道銀光閃過,“當當”兩聲清脆的響聲,浴桶中便濺起三尺來高的水花。

稍一分神,右手注入的內力不若之前均勻和緩,熊貓此時身子脆弱已極,內裏一熱,便要倒下。

沈浪忙收回左手扶正了他。如若不然,他頭頂胸前紮着的數跟銀針一旦碰到木桶移了位,後果不堪設想。

上官金虹擅使一對金環。

王憐花最後兩根銀針已經出手。

然而金環之後,便有淩厲的掌風襲來。

王憐花沉聲道:“沈浪你別停手。”人便已經斜斜插過來,緋色的衣衫鼓起,帶起的風都盛滿怒意。

上官金虹連忙收手,卻收之不及。

王憐花兩手一掰,便卸了他的腕力。随之擡起一腳,少年便被踹到院子裏。

但這少年性子卻甚是沉穩,也不管胸口和腕上的劇疼,從容起身,單膝點地道:“公子請借一步說話。”

王憐花卻道:“有什麽話就在這兒說,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麽花兒來!”

上官金虹道:“且不論這二人與公子作對是意欲何為,單說他們身份特殊,且主意極正、駕馭不得……”

王憐花截口道:“上官金虹,我門門規第一條是什麽?”

上官金虹道:“無條件堅決服從,禁止質疑,禁止自作主張。屬下願随公子處置,但公子,此人救不得!”

王憐花眉頭緊皺,一掠而出,單手揪了上官金虹胸前衣襟,厲聲道:“既然知道有什麽懲罰,便按門規去領。我門下,沒有恃才傲物這個東西!”

回得房間,木桶中的熊貓兒已恢複了之前臉色,但沈浪額間卻滲了密密的汗珠。

王憐花瞧了眼依然坐在旁邊加炭的小丫鬟,無奈道:“叫你加炭,果然就只會加炭麽?”說罷從袖裏抽出塊帕子,就去幫沈浪擦汗。

小丫鬟偷偷瞟一眼,手依然放在木桶上試溫。心下暗道:開始之前,他明明說“就是天塌下來左手也不要離開這木桶”,現在竟又埋怨她不知道幫那一位擦汗麽?

最後兩針施罷,王憐花把熊貓兒扶上床躺下,吩咐小丫鬟拿了方子去煎藥。

自己蹑足走到正盤膝運功的沈浪身後。

他雖內力渾厚,但王憐花施針時間不短,耗費也确實不少。途中又遭偷襲,堅持到事畢,也終難免氣血翻湧,趕緊坐下調息。

感覺到王憐花站在身後,沈浪笑道:“王公子若是不累,便去煎藥如何?立在這裏,沈某如芒在背。”

王憐花咯咯笑着,手已經撫上沈浪後背,嘴卻湊到他耳邊道:“這就如芒在背了麽?我讓沈大俠體會一下真正的如芒在背可好?”說罷一雙手撫上沈浪的背,十根手指便來來回回地敲。像是春日裏打在沙灘上的雨點一般,細細密密,不輕不重,恰好打出那點點沙坑,引得人遐思萬般。

沈浪早就停下了運功。

這王憐花也不擔心他毒火攻心走火入魔,巴巴地跑來搗亂,他若還敢繼續,不是找死是什麽?

然而王憐花卻也沒做什麽讓他無可奈何之事,只是手指在他背上作畫一般若有若無地游走。

但他雖只是在他背部游走,他卻也真的無可奈何了。

隔着不算單薄的衣衫,那一小塊皮膚對王憐花的手指感知得越來越清晰。

王憐花趴在他耳邊,笑道:“沈大俠還好吧?這氣息怎地越調越亂了呢?若需要在下幫忙的話,可一定要開口哦。”

沈浪忍了半日,終于伸手扒開他一雙魔爪,狠狠道:“貓兒就睡在後面,王公子不鬧了可好?”

王憐花只是笑。

就好像碰到很好笑的事情,又不方便笑出來讓人尴尬。低低地,又壓抑不了地笑。

那笑聲就在耳邊,吹的耳畔的皮膚發燒一般。

沈浪最怕王憐花這樣笑。

雖然看不到,卻可以想見,他一雙桃花眼笑得彎彎的,總是翹着的嘴角難得地咧開,若隐若現露出一排貝齒。

那張嘴。

他還沒有來得及找他談。

或者說他還沒有想好要如何談。

但……這該死的誘惑!

扭頭對上壓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張臉。

咫尺距離,對方眼裏的自己都清晰可見。

這感覺,熟悉的,就像下一刻王憐花便該勾了他的脖子吻。

明明不過兩次。卻像已經有一輩子。

王憐花沒有動。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浪,繼續忍俊不禁。

沈浪單手反扣了他的脖子,霸道地吻上去。

作為九州王沈天君的兒子,世人只道他十歲便從容散盡家財,實為義薄雲天的典範。卻很少有人看懂,做這事所需要的灑脫。

家已散,還有什麽舍不下?

沈浪的脖子幾乎要扭斷,王憐花站在他身後,腰深深彎着,累了,便索性趴在他背上。

這動作極別扭。

但四片唇卻似長在一起。輾轉,反複,像從街頭說書的那裏聽到的傳奇裏面,交換精元的妖,糾纏着,做完美的溝通。

王憐花以前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喜歡親吻。

那些承歡的女子,往往被他輕輕一推,便已經嬌喘籲籲,滿眼的期待。他也便拿了武器長驅直入,連對方臉都沒有看清。談何親吻?

他想要更多。

戀戀不舍地離開沈浪的唇,王憐花一把拉起他往耳房那邊去。

時間仿佛已經不存在。

卻是在此時,響起個稚嫩的童聲:“王公子哥哥!”

海棠苑的隔音效果沈浪是見識過的。

這聲音如此清晰自然是人已在房門內。

這該死的王憐花,竟然不鎖門的麽?

王憐花當然沒有來得及鎖門。他的地界,沒有命令又有誰敢闖?

但卻真的有人敢闖。

小呆:那個叫小玉的!!你厚道一點!!!這種時候停下要死人的好麽!!!!

小沈:你自己招惹那磨人精的弟弟,怪得了別人麽?

小呆:沈浪你說誰?誰磨人精?磨人精是誰!!

小沈:那個,朱五公子啊,你沒聽說麽?雙劍很厲害的,磨人的很……那個叫小玉的!趕緊把這小孩子弄走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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