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山窮水複疑無路

山窮水複疑無路

六月流火季節,本就燥熱難當。換了是誰,整整一天滴水未進,都會發瘋。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洛陽花市往城外飛奔。

想要躲過無處不在的毒,只有一個法子,就是找活水。

活水是無法下毒的。

馬車裏,緋衣的俊美男子勾着青衫的俊朗少年的脖子,戀戀不舍地離開那近在咫尺的嘴唇,道:“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沈浪,你說,這個是不是就叫做相濡以沫?”

沈浪道:“憐花公子若是魚,得有多少蚯蚓争相做那魚餌?”

王憐花笑道:“沈大俠原來會說好聽的話呀?”

說着把頭埋到他肩窩裏,喃喃道:“沒有聽夠怎麽辦?”

洛陽城外不過三裏地,就有一條涓涓細流。

然而,細流旁邊,卻站着個花花綠綠的侏儒。

他滿臉皺紋,顯然不再是個孩子。

但他的頭卻幾乎要與身子一樣大,或者說他的身子幾乎要與他的頭一樣小。

江湖上本沒有幾個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只因見過他真面目的人幾乎都已經死了。

馬車驟然停住。

那神駿的棗紅色寶駒,方才還踩在得得的馬蹄奏鳴裏,突然仰天嘶鳴一聲,口吐白沫,再也站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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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總是憨憨笑着的趕車少年,方才還沉浸在洛陽城外的滿眼綠意當中,嘴角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抹去,便永遠定格在那裏。

王憐花笑道:“我早該想到,上官金虹哪裏來的這麽大本事,原來是援兵到了。”

他突然變得神采奕奕。

沈浪卻是皺了眉頭。

不管怎樣,他還是不喜歡看到無辜的人慘死的。雖然那車夫死的并不算慘。

王憐花跳下車,負手道:“五毒童子?”

那五彩侏儒哈哈大笑,道:“不愧是王憐花!只可惜,這樣俊采風流的人物,竟然也要死了。”他聲音尖利,讓人聽了直感覺有一千條蟲子在全身上下爬,就像他的人讓人看了就想要嘔吐一樣。

王憐花也哈哈回應,道:“臨死前,能見到傳說中使毒天下第一的五毒童子,憐花也算不枉此生。”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五毒童子作為一個醜八怪,被人如此贊美還是第一次。

他大腦袋晃晃,幾乎一個不留神就會晃得掉下來。

王憐花卻又道:“只是,憐花卻想不明白,是什麽東西,能讓童子這樣遺世獨立的人物甘願被人當刀使?”

這話卻是說得一半一半。

一個人就算是再狗屁不通,也聽得出這話裏的諷刺。

五毒童子卻是毫不在意。

這世上本就已經有太多的人看不起他,也不多王憐花一個。

但這世上明知他是誰,卻還敢當面看不起他的,王憐花卻也是第一個。

上官金虹的眼光,果然還是不錯的。

王憐花道:“好狗不擋道,童子還是讓一讓,在下要去喝水。”

他正面對的這個人,一路上斷他們的水斷他們的糧,現在站在他面前,他卻還能說“在下要去喝水”,這簡直讓五毒童子超級沒有成就感。

五毒童子一生氣,方圓十裏的蜈蚣蠍子都要抖一抖。

好在這裏不是深山,倒也沒那許多毒物。

王憐花看他不答也不動,施施然從他身邊繞過。全身的神經緊繃,嗅覺味覺調至最靈敏。

五毒童子道:“你也不用激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有錢能使鬼推磨,洛陽公子不會沒有聽說過吧?”

王憐花冁然一笑,道:“卻不知上官金虹出得起什麽價錢?”

五毒童子道:“洛陽公子富可敵國,我也不是不知道。只可惜,貨已售出,不賣二價。公子的紅線,該是已經到肘部尺澤穴了吧?”

王憐花心道果然這“一線牽”也是出自他的手。

轉念間,身形已動。

五毒童子雙手向上平舉,一雙掌心烏黑發亮。便是聽者聞風喪膽的五毒掌。

卻沒想到王憐花會生生以掌相對。

沒有人敢對五毒童子的掌。

所以沒有人知道五毒童子整個人只有內力與他的身體大小相襯。

但王憐花的手,竟也是烏黑。

纖長白皙的手指,隐藏在烏黑的山羊皮手套中。

五毒童子使毒,但他卻忘了王憐花也使毒。

雙掌對過,五毒童子身體輕飄飄揚起,空氣中有刺鼻的味道,王憐花也不以為懼,笑道:“憐花浸淫毒物也有些年頭,童子這些雕蟲小技還是少拿出來的好。”

原來五毒童子以下毒手段獨步天下,是以沈王二人不管怎樣防備,也尋不出可以吃的東西。

但奇毒難制,縱使五毒童子這樣的人,也斷不會時不時把奇毒用在不必要的地方。

他太自負。

而這正是王憐花希望看到的。

他出言恭維,早看出了這奇形怪狀的怪物的軟肋。

一柄袖劍抵着喉嚨,五毒童子目光惡毒地看着眼前的絕美少年,道:“好。江山代有才人出,竟真的有人會不怕我的毒。”

沈浪早出了馬車,一支細細的樹枝抛過來,王憐花反手接了,點上五毒童子幾處大穴,扭頭便走。

一聲呼哨,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幾個彪形大漢,竟是個個手中拿着鐵鍬,像是要下地幹活,卻絕不是農人打扮。

為首的一個對王憐花稍一躬身,便來到五毒童子身邊,鐵鍬鏟下,身旁的泥土便開始變得松軟。

五毒童子眼睛瞪得奇大,驚道:“你要埋我?”

王憐花也學着他的表情,一雙桃花眼瞪着,道:“你要殺我?”

沒有人真的不怕死。

若有人是為了錢而做一件事,那他多半更不願意為這件事去死。

所謂“人為財死”,多半是這人不以為自己會死。可卻偏偏會死。

比如現在。

五毒童子開始求饒。

他身子不大,幾個大漢不一刻便挖好了容得下他的坑。

他眼神終于只剩下了驚恐,腦袋也還算清醒,遙遙地沖着沈浪道:“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沈大俠,手下留情!”

王憐花笑道:“童子還真有趣,如此有趣的一個人,死了也還真是可惜。只可惜,這幾個人,受憐花食飯之恩,不聽沈大俠的。”

五毒童子道:“王公子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在下若是願意從此追随公子……”

王憐花仰天長笑,道:“多謝擡舉,可惜在下,疑人不用。”

泥土已經覆蓋了五毒童子小小的身子,接下來便是頭臉。

王憐花在旁邊看着,像是欣賞一場花開,眉梢眼角的笑意一點點漾開,五毒童子感覺自己一定是怕極了才會眼花,眼花了才會以為看到了天人。

談生意沒有用,求饒也沒有用。王憐花似乎是鐵了心要殺他。

終于,意志崩潰,隐藏得再深的秘密也脫口而出:“停手!我能解一線牽!”

王憐花玩味地看着他,道:“世人都知道,一線牽只有一種解法。”

五毒童子道:“反正我現在在你手上,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但是想要我說,你須得答應不殺我。”

王憐花笑道:“好。答應。”

五毒童子又道:“需要沈大俠答應才行。”

不管有沒有人會去相信王憐花的承諾,卻沒有人會不相信沈浪的承諾。

五毒童子畢竟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好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又怎會輕易用掉?

沈浪依然遠遠站着,道:“好。若你真的能用與上官金虹無關的法子解了憐花公子的一線牽,沈某答應,絕不傷你性命便是。”

五毒童子道:“沈大俠要答應,若日後王憐花要殺我,沈大俠要攔着。”

沈浪沉聲道:“好。我答應。”

王憐花撇撇嘴道:“所以日後,又有的鬥了麽?你說還是不說?”

五毒童子道:“這一線牽,原本出自苗疆,說是毒,不如說是蠱。但又不及蠱的威力大,只要熬過了四十八天,在第七七四十九天的子時,以純陽童子血配合金蓮花服之,便可解毒。只因這一日本是蠱物與寄主同歸于盡之時,也是蠱物生命力最弱的時候。此毒本就是威懾力大于毒性,多數中毒之人為求得一命,便委曲求全,至今無人熬過四十八天。”

除了絕處逢生,還有什麽說法能妙過此情此景?

王憐花本是洩憤。

洩一日不能進食之憤。

竟意外得知一線牽的解法。

幾個彪形大漢已經退下,沈浪牽着王憐花的手,卻看他臉色越來越差。

在那身子搖搖欲墜之時,一把攬了他的腰。

剛聞喜訊,他再也經不起意外。

王憐花笑道:“無妨,是剛才交手時中的毒,都是小毒,我自己能解。”

五毒童子驚道:“那你剛剛說……”

王憐花得意道:“我不那樣說,你豈會亂了陣腳?王憐花好潔成癖,豈會真的終日與蟲子為伍?童子你還真可愛。”

沈浪扶了王憐花便走。

剛剛的彪形大漢,自然已經送來了新的馬車。

五毒童子急道:“沈大俠你答應不殺我!”

沈浪道:“确實不殺你。但也沒說要放了你。”

小沈(怒):你讓我遠遠站着,原來你自己是會被毒到的麽!

小呆(笑):反正已經中了毒,多中幾樣也無所謂啊。

小沈(感動):憐花~~

小呆(受不了):沈浪你別這感動得要死的表情啊,我不過是想着,車夫死了,你中了毒,誰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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