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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趙影被叫“有人找”走出教室的時候,一眼就看見穿着便服的成逍斜靠在走廊圍欄上。
他手裏拎着極不協調的粉白相間儲物籃,裏面橫七豎八地插着畫筆顏料,正是前一日她落在畫室裏的。
趙影受寵若驚地接過來,連聲道謝。
對方倒是氣定神閑,似乎就算她三跪九叩也會不為所動,末了奉上一枚雲淡風輕的笑:“女漢子風格比較适合你。”
趙影坐回座位,戳戳陸靳泓的胳膊:“我是女漢子嗎?”
陸靳泓在做題,順口說:“你是住在嬌妹子軀殼裏的女漢子。”
原來是這樣,趙影回過身,從窗戶鏡子裏看着隐約可見的自己,再回頭,軟糯糯的聲音有一絲改變:“那我就不裝了吧。”
“裝什麽?”陸靳泓沒停下手裏的演算。
“淑女啊,”她嘆口氣,“一直端着,怪累的。”
“他跟你說什麽了?”陸靳泓仍沒擡頭,筆耕不辍,但始終沒算出手頭的這一道題。
看着笑而不語地翻出習題冊奮筆疾書的趙影,他不自覺的蹙起眉。
日子在上課、排練、興趣班的交替裏不知不覺地過去,在老方終于點頭認可了趙影陸靳泓這對CP的表現之後,聖誕節已經近在眼前。
因為忙着排練,這一年趙影甚至沒能騰出空來去給朋友們挑選聖誕賀卡和禮物,抱歉地邀請莫伊來看為民的文藝彙演。
聽說主角是趙影和陸靳泓,莫伊當下拍板表示翹課也會來,看完演出一群人一塊兒出去搓一頓。
文藝彙演安排在聖誕節前一日,平安夜的下午,恰巧是個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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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影被塗伶畫了妝之後,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化妝間,無論她們怎麽強調前臺的演出精彩紛呈,她也不樂意穿着那一身前不露後露的嵌着各種閃片的舞臺裙,提前暴露在大庭廣衆之下。
陸靳泓幾人進到化妝間時,看見的就是趙影別別扭扭地努力拉扯着裙擺,試圖讓它超過自己的膝蓋。
“幹嘛呢?再拽裙子都要裂了,我晚些還得拿去還呢。”
趙影聞聲直起腰來,一張原先略顯寡淡的小臉,現在被塗伶精心描畫了眉眼,妝不重,卻已經足夠将那雙眸子勾勒得眉目如畫。
陸靳泓大笑着要拍她的肩,将落未落,最終沒有去碰她光潔的肩頭,轉而蹂躏她的額發:“差點兒沒認出來。”
趙影渾身不自在地打開他的手,打量他褐白色格紋領帶和淺褐色西服:“這身也是租來的?”
“老方借的,”他整了整領帶,“帥不帥?”
“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即視感。”她龇牙笑。
“沒眼光。”陸靳泓揮揮手懶得搭理的模樣走開。
趙影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跟随。
塗伶伸手在她眼前晃:“人都走了,別看了。”
趙影拽着抹胸上緣:“萬一掉了怎麽辦?”
“掉不了,山丘再平也有弧度,”說着塗伶伸手比劃了一下,被趙影一手打開,“要不貼個雙面膠固定一下?”
“好,好,你幫我。”趙影忙不疊地四處找膠帶。
“要我幫忙嗎?”陸靳泓打旁邊經過,順口一問。
“不不不……不要。”
“怎麽結巴了?”他微微彎腰湊到她面前,“別緊張,你待會兒上場可別結巴。”
你走開!走開我就不結巴了,趙影想。
她繼續拿着膠帶到處找塗伶,仍舊結巴:“我沒,沒事。”
塗伶也不知道上哪兒找交代去了,整個化妝間人來人往也不見蹤影。
“道具壞了?還是服裝壞了?”陸靳泓看着她舉着個膠帶氣急敗壞,好奇追問。
趙影攆不走他,又不好跟他說原因,鼓起包子臉:“你別管……”
話音沒落,塗伶一面嚷着一面走進化妝室:“算了,找不到膠帶。螞蟻再小也是肉,胸口衣服掉不下來的,你信我……一次……”
陸靳泓聞言,不由自主地朝趙影看,她倏地雙手捂着自己的胸頸,滿面緋紅:“看什麽看!”
陸靳泓連忙轉開視線,大步走開:“我,我去看一下道具都放好沒。”
塗伶大笑着看看趙影,看看陸靳泓,想了想,再次捧腹。
輪到高一三班的舞臺劇《嬰兒藍》上場的時候,趙影終于感受了一把緊張到發懵以後靈魂抽離肉體的超脫感。
舞臺上來自鎂光燈的熾熱照射,讓她一下從陳趙影這個軀殼中抽離,化身那個以愛為賭注,因不得所愛而漸生鱗片,最終化作泡沫的現代版美人魚深子。
最終一幕,是小美人魚深子為了假王子而耗盡精力,在白晝陽光的傷害下早生華發,如雪的肌膚一點一點被藍色的鱗片所覆蓋,一寸一寸的憔悴下去。
最終在她所不知道的真王子的懷裏輕歌一曲,于晨曦之中化作顆顆珍珠離去。
那一幕極為考驗趙影和陸靳泓的默契,因為滿場的燈光都會暗去,獨留一束追光在相互倚靠的兩個人周身。
褪下華服的小美人魚,需要以一席黑紗裹身掩面,在薄霧漸退的潮汐聲裏,低聲吟唱一曲輕慢的歌謠,走到舞臺的衣角,而後燈光熄滅,再亮起時徒留一攤灑落在黑紗上的晶瑩珍珠,和終于知道誰才是真正公主的王子悵然神傷。
全場燈光都滅了,趙影的眼裏只有腳下的方寸之地,赤着足,音響中傳出來的歌聲有別于她平日的聲音,少了三分軟糯多了幾分空靈。
那一刻,連她自己都要忘記自己是誰,這一曲歌畢,似乎就真的要永遠分離。
她看向舞臺正中,聚光燈下襯衫領口微開的“王子”,幾乎要淚眼朦胧。
歌聲落,最後的追光熄滅,趙影留下那一疊黑紗并灑落珍珠後,匆匆離開舞臺。
重新走進光明的瞬間,她有些怔忡,直到場外燈光大亮,來自觀衆席的掌聲席卷而來,趙影才終于回過神,和後臺的其他同學一起笑着鼓掌。
而這一刻,她眼中的淚水甚至還未幹。
“超常發揮啊!親愛的。”塗伶給了趙影一個熊抱。
“開口的時候差點兒就唱破音了,還好那會麥還沒上音。”趙影後怕地拍着胸口,一轉身恰好看見走入後臺的陸靳泓。
他還沒換下戲服,仍是領口半敞着,領帶松了半截的模樣,化妝室的白熾燈照射下,趙影居然從他微露的鎖骨讀出了一股叫做性感的慵懶味道,下意識的撇開了眼,不敢多看他一眼。
陸靳泓卻徑直走過來,抄起脫在椅背上的淺褐色西服,迎面将趙影一裹:“你不冷嗎?”
趙影這才意識到,為了最後一幕裏表現赤條條裹着黑紗的小美人魚,自己只穿了一件肉色的無袖睡裙,而下場後一直處于心情激蕩的自己渾然沒發現已經凍得手腳冰涼。
“快去換衣服,快點快點。”陸靳泓推着她的背把她趕進更衣室。
趙影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捧着一束鮮花的莫伊,和總是冰山似的與她如影随形的楚瑜。
“小影,你不考表演系簡直暴殄天物!”莫伊誇張地把花塞進她懷裏,回頭問楚瑜,“是不是?”
楚瑜看着滿心歡喜的莫伊,溫柔地微笑點頭。
趙影看的目瞪口呆,這個至今還一頭黃毛滿臉桀骜的大男生在莫伊面前居然像一只被馴服的大貓。
“走,吃飯。”陸靳泓也已經換了白色羽絨衣牛仔褲。
“不等公布表演名次嗎?”莫伊問。
“不是還有其他人嘛?”陸靳泓示意正緊張地等候評委打分的寇燃、塗伶甚至是黎湘湘。
于是主角CP甚至沒有等成績公布,就已妥妥地出了校門,坐在音像店門口的一家小餐館裏。
幾人喝着汽水、奶茶,從“讓我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到“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樓臺風雨中”,又到“我願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聽着一首接一首的影視金曲,聊着分別期間各自的際遇。
準确地說,是趙影和莫伊互訴離殇,陸靳泓與楚瑜只負責吃花生米和汽水,以及寵溺地看着身邊嘻嘻哈哈無憂無慮的少女。
即使期間陸靳泓曾出去回過一個電話,在趙影的記憶裏,這一個平安夜的下午對她而言依舊彌足珍貴。
回憶起來,似乎正是從那個被某人慵懶的性感所驚豔的瞬間開始,她的內心有了些微的不同以往。
隔日,學校公告欄裏,貼出了前一日的文藝彙演的精彩鏡頭和評獎情況。
高一三班的話劇《嬰兒藍》和高一四班宋彥的鋼琴獨奏并列第二。
然而比起各種節目的照片集錦,更加吸引學生們眼球的,顯然是貼在顯眼處的一張普通作業紙。
紙上用極簡單卻到位的筆觸描繪的舞臺上的少女,背景打了黑色線條,聚光燈下的少女裹着黑紗泫然欲泣的模樣,和隔了不遠處貼着的各節目照片稍加比對,大家立刻意識到這畫裏的姑娘正是《嬰兒藍》裏化作泡沫的小美人魚。
趙影被塗伶帶到公告欄前,一眼看見了這幅畫邊龍飛鳳舞的一行字“曾是驚鴻照影來”。
她是多麽喜歡這一句詩詞啊,回到教室忍不住在語文課本扉頁一筆一劃地寫下它,看着這行字,為其中隐秘的小幸福而滿心歡喜。
陸靳泓在借趙影的課本翻看課後習題答案時,恰好看見了這一行字,似笑非笑地哼了聲:“……原來你喜歡這種。”
“什麽?”趙影沒有聽清,不明所以地問。
陸靳泓合上課本還給她,自己胡亂地填寫課後習題,罔若未聞。
放學路上原是趙影和陸靳泓閑扯的好時光,這天陸靳泓卻低氣壓罩頂,塞着耳機一路聽歌,仿佛并肩而行的趙影是一團空氣。
趙影自顧自說了幾句,見他愛搭不理幹脆也不再說話,雙手抄兜百無聊賴。
“陸靳泓……”她忽然拉住陸靳泓的衣袖。
“怎麽了?”陸靳泓摘下耳機,才發現入巷不遠處五六個騎着自行車的少年正圍成個圈,車把上、書包架上挂着為民的校服。
他自然地把趙影納至身後,把她和他們隔離開。
“宋彥?”趙影詫異地看着為首穿着大紅色羽絨衣的少年。
宋彥原是背對着她,聞聲回頭看見她顯然有些尴尬,還未及說話,趙影已經用更加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被圍困在中間,騎在小綿羊上那個神情漠然的大男生。
仿佛被一群少年圍困的人并不是他,成逍長腿支地,套頭耳機也沒有卸下來,與趙影視線相遇時冷淡的神色才有了一絲松動,眸光柔和了些,點頭示意算作招呼。
被陸靳泓隔在身後,趙影目光在宋彥和成逍兩人身上逡巡:“這是在做什麽?”
宋彥眸光微動,動了動唇:“你別管,和你沒關系。”其餘幾人狐疑地打量着趙影,有人竊竊私語,趙影聽不清楚只隐約聽見自己的名字。
“別鬧了,他是我朋友。”對于成逍在球場上挺身而出位置作證,趙影覺得自己有必要投桃報李。
“什麽朋友?你了解他多少啊?就說是他朋友。”宋彥指着不為所動的成逍,“你問問他用畫畫這招泡了多少妞?現在把歪心思動到老子的人身上來了。”
趙影感覺自己的大腦高速運轉了三十秒,才理解宋彥話中的含義——那幅貼在公告欄裏的小美人魚畫像原來出自成逍之手?泡妞?那幅畫是為了“泡”她?
想想還是覺得宋彥的論調太可笑,趙影上前一步拽過宋彥的車把推向出巷的方向:“這麽大人了,你能別這麽幼稚了嗎?帶着你的好兄弟,哪兒涼快上哪兒呆着去,別鬧了,聽話。”
“誰幼稚?陳趙影你說清楚,誰幼稚了?”宋彥雙手穩住車把,低頭看着一臉好笑的趙影,“我告訴你,這群人裏面,就你最幼稚!”說着怒氣沖沖地揮手,帶着那五六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呼嘯而去。
趙影被一頓數落滿頭霧水,看向陸靳泓,沒料到陸靳泓已經重新塞上耳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我覺得宋彥說的對。”說着雙手塞在兜裏,招呼也不打一聲徑直走了。
“莫名其妙……”趙影不無尴尬地撓亂了自己的頭發,這才向還安安靜靜地侯在一邊的成逍道歉,“宋彥他……小孩子脾氣,就是能鬧騰。你可別往心裏去。”
成逍搖頭:“不會,也沒全說錯。”
趙影瞪大了眼睛。
成逍緩緩勾出一抹笑來:“那幅畫喜歡嗎?”
“啊,挺喜歡的。”特別是那句題詞,她心中默默補充。
“那就好,”成逍下車從後備箱裏取出一只白色頭盔,遞給趙影,“上來,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吧。”
成逍卻只是舉着頭盔,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這個人身上有種不容人質疑的篤定,坐在小綿羊後座的趙影悻悻地想。
“你怎麽知道我家在這裏?”站在小區門口,趙影感覺不可思議,她明明沒有指路。
成逍接過她的頭盔:“以前載葉葉來找過你。”
趙影點點頭:“難怪呢……”想了想才說,“那幅畫謝謝你,畫得真好,比我本人好看多了。”
成逍勾出一抹笑,相對于他素來冷峻的神情,這笑容算得上是溫柔了:“很多美麗源于不知道自己有多美,所以自然,不構成負擔。”
趙影感覺自己臉頰有些發燙,不知如何回應只好擺擺手:“不管怎麽樣,謝謝你上次替我作證,也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
成逍揮手示意她回去,自己戴上頭盔很快離開了趙影的視線。
信息量有點大,趙影深深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快停擺了。
走進樓道的瞬間,她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陸靳泓那個白癡今天不知道究竟是鬧什麽別扭?男生難道也會來大姨媽嗎?
晚安,今天就修訂到這裏,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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