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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定了神，尤嫣就穩穩當當坐着，慢條斯理地斟了杯酒，輕輕搖晃幾下，酒液在杯子裏晃蕩出一圈一圈的波紋，反射的光在面上灑出星星點點的痕跡，倒是十分漂亮。

等了一小會兒，外頭的聲音就近了，她随着身旁那些官員們一同起身拜見六皇子，也沒那麽着急擡頭——

方才人還沒過來的時候，她就聽見旁邊有人在嘀咕，說什麽明明手裏頭沒實權，就是靠着他有個厲害的舅舅而已，竟然設宴請他都擺架子，也不看看長公主和他誰的地位更加尊貴。

簡單聽了幾耳朵，得出來的結論就是好像所有人都很不待見那個六皇子，這麽想想的話，這人也确實挺可憐。

身子骨不好沒機會實現自己的抱負就算了，私下的流言蜚語可是句句戳人肺管子，在這種情況下，也怪不得他會性格逐漸乖戾暴躁了。

不過……

要不是因為被人威脅，尤嫣才不願意攪和進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裏呢。

她哪裏管得了六皇子這人可不可憐難不難受，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啊，她就想找個看得順眼的，安安生生過她的平民日子，然後努力賺錢吃香喝辣，這輩子自由自在，多好啊。

但前提是，不能讓尤家就這麽全部挂掉。

她低着頭，等着六皇子從自己面前過去，但耳旁慢慢多了一個輪子滾動的聲音。

餘光一瞥，有個人坐着輪椅被慢慢往這邊推，然後在中間停了停，男人低沉卻虛弱的聲音輕聲念了句：“大姐。”

主位上的長公主不鹹不淡嗯了一聲，擺擺手：“快回位置上歇着吧。”

然後沖着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

輪椅上的男人還沒到位置上，周圍行禮的官員們卻都已經坐下去了，宴席也就這麽開始，反而襯得他的身影有些寂寥。

尤嫣自打聽了那聲音之後，就心裏頭隐隐約約覺得奇怪，但轉頭過去看的話實在是太刻意了，只能死命掐手心忍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跟身旁那低頭過來聊家常的官員家屬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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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和六皇子雖然是一母同胞，但他們倆人之間的關系卻很差，倘若她忽然轉了性子，開始對六皇子親熱起來，反而是叫人無端生疑，所以長公主拿出這種不冷不熱的态度對他，也實在是正常。

尤嫣雖然一直沒敢刻意回頭，但她能感覺到右邊時不時就有一道灼熱視線掃過來，暗暗叫苦不疊，心說這人還真是容易被衣着打扮張揚的人吸引，長公主的話倒是真的。

只是她還沒想好怎麽跟對方搭上線，難免就有些緊張。

深吸一口氣，她覺得是時候了，就垂眸，表情認真地給自己斟滿酒，想着先從敬酒開始好了。

但酒杯剛端起來，轉過身去的同時，輪椅上的六皇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忽然就擡了手，正好就那麽一打——

“民女該死！”

尤嫣還是沒擡頭把人看清楚，就不得不再次低頭了。

眼前這位六皇子，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家夥，也許在別人眼裏沒什麽關系的小事，放在他身上，可能就是要殺人的借口，更何況眼前這是直接把一杯酒都給灑到他身上去了。

真是出師不利。

周圍好像在那一瞬間安靜了下來，空氣立刻都充滿了緊張的味道，尤嫣低頭跪着，一雙手用力按在地上，指尖因為太過用力，都微微泛着白。

她覺得要完蛋了，卻忽然聽見對面的人輕笑一聲，問她：“瞧把你吓的，不過一杯酒而已，你哪裏該死？”

尤嫣沒敢說話，悄悄擡了頭，看見對方穿了一件褐色的長袍，腰上束着一條玉帶，修長的手指垂在輪椅兩旁的把手上，骨節分明，指甲圓潤，倒是有一種翩翩公子的模樣。

光看手，就跟她想象中那個尖嘴猴腮的醜八怪不太一樣。

六皇子在笑，說了句：“有意思。”然後啧了一聲，手指輕點把手，饒有興致跟她說，“擡起頭來，快讓我瞧瞧。”

周圍還是很安靜，所有的人都在偷偷觀察他們這邊的動靜，尤嫣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猛地把頭擡起來，就看見一張好看的臉，跟長公主略有一些相似，但眉眼之上卻籠罩着一層陰郁，還有病态的蒼白，顯得他整個人都有一種別樣的氣質，有些詭異。

可那張臉……

不是？？？？？

尤嫣被吓了一跳，猛地咬住舌尖，瞬間疼得兩眼淚汪汪，落在其他人眼裏，就好像是她看見六皇子之後被吓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不由得在心裏頭唏噓不已，心說怎麽冒出來一個這麽對六皇子胃口的姑娘，可惜了。

果不其然，六皇子一下子就笑開了，伸手捏住她下巴仔細瞧了瞧，挑眉道：“真是個漂亮的美人，不知這位小姐姓甚名誰，可否有婚配啊？”

尤嫣眨眨眼，繃緊下巴，輕聲道：“……民女未曾婚配。”

“那不是正好？”

六皇子轉過頭去，松了手，懶洋洋重新靠回輪椅的靠背上，勾唇沖着主位上一言不發的長公主笑了笑：“阿姐，弟弟覺得這位小姐就不錯，不如就回了父皇，也算是了結了他的心願？”

……什麽亂七八糟的。

真是蹬鼻子上臉。

長公主聽了這話，倒是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只是橫了他一眼，說：“又胡鬧，快叫三小姐起來！”

然後擺擺手，跟其他人說，“繼續吧，小六年紀小不懂事，整天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還請各位大人不要介意。”

長公主給了個臺階，在場的其他人自然就忙不疊下了，嘴裏頭說着：“怎麽會怎麽會，六皇子果然直爽……”也就跟着一起打哈哈繞過去了。

旁邊下人過來扶，尤嫣就順勢重新起來了，跪得這麽一會兒讓她兩條腿都發麻，心裏頭瘋狂痛罵這該死的封建社會叫人動不動跪來跪去，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但這回她可真是跟六皇子搭上線去了。

剛坐穩，旁邊輪椅上的人就笑了笑，往她面前推了一盤點心，說：“嘗嘗看？”

是梅子幹。

尤嫣假笑着捏了一顆放進嘴裏，舌尖酸溜溜的一片瞬間擊中味蕾，她被酸到下意識眼角抽搐，然後對方托腮看她，就忍不住悶笑出聲，低聲跟她打趣道：“這位小姐可真是有意思。”

尤嫣悄悄橫他一眼，把酸勁兒給壓下去之後，假模假樣地一笑，“六皇子，好東西分享起來味道更棒，不如您也嘗嘗。”

“好啊。”

對方倒是痛快，一笑起來，臉頰旁兩個淺淺的梨渦就露了出來，瞬間沖散了不少陰郁氣息，但他話還沒完，開口又道：“不過……”

不過什麽？

尤嫣在心裏咬牙切齒，恨不得這宴席趕快結束，好讓她找個沒人的地方問問清楚——陳景律這小子，到底是在搞什麽幺蛾子。

但他抿嘴一笑，捏了塊梅子幹丢進嘴裏：“不過……算了。”

然後轉頭，輕輕舉了酒杯，沖着上頭的長公主微笑：“多謝阿姐今日款待，真是叫人受寵若驚。”

“一家人，這麽客氣作甚。”

長公主回身，表情依舊是淡淡，兩個人眼神接觸片刻，又迅速分離。

有六皇子在身側，這回，就真的沒人敢跟尤嫣說話了，不知不覺，她身旁的人都悄悄離她遠了不少，就跟她是什麽髒東西似的，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生怕沾染上，要趕緊躲開。

尤嫣還能如何？

她只能低頭苦笑，非常有眼色地不去跟她們搭話。

一場熱熱鬧鬧的宴席，請了一群心思各異的人在這裏客套來客套去，其中的含義說到深處去，也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于是這好不容易熬到了結束，尤嫣松了口氣，想走，但卻被長公主開口留了下來。

等人都走光了，她規規矩矩地上前作揖，“長公主，可是有事吩咐？”

“自然是有。”

倆人裝得跟沒有之前那些接觸似的，長公主趙青瑜沖着她六弟一挑眉，“怎麽着，我家小六莫不是真的瞧上了三小姐？眼神都不舍得移開一下呢。”

少年自然也是一副饒有興致地模樣，完全變了個人似的，靠在靠背上，哼哼一笑，摸下巴的動作都變得有些讓人不自在：“是呀，我一瞧見三小姐，就覺得心裏頭真是舒坦，阿姐，我該娶親啦，三小姐也未曾婚配，不如就嫁給我呀？”

長公主掩嘴吃吃一笑：“瞧你，都把三小姐給說的不好意思了。”

尤嫣在下頭聽着他們一唱一和，實在是不得不低頭，不然的話，她那白眼只怕就要被看個清清楚楚了。

這倆人，一個兩個都在裝模作樣，倒是沒人想想她願不願意陪着一起做戲呢。

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她都快郁悶死了。

等着那倆人終于打完了太極，求親的事兒也就被當成了玩笑話，風一吹，就過去了。

六皇子懶洋洋靠在輪椅上，揮揮手，就被手下重新推走了，臨走前，他背對着長公主，給尤嫣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尤嫣默然不語，等着人離開。

四周徹底安靜下來了，周圍的下人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長公主揮揮手給散了，倆人面對面，成了一個僵持的局勢，半晌後，長公主低頭，笑聲一陣又一陣，笑得格外古怪。

“……你可別以為他是真對你感興趣了。”

“他對什麽都能感興趣，就是不會對一個沒有用的女人感興趣。”

“但他身邊人的位置，我只留給你，其他的事情——三小姐，你可是個聰明人，你自己來安排。”

尤嫣點點頭，嗯了一聲。

“行了，你回去吧。”

“嗯？”

趙青瑜支着腦袋，似笑非笑：“怎麽，放你回去你還不願意？本宮是叫你回去等着——”

尤嫣舔舔嘴唇，被她看得有些忐忑：“還請公主指點一句，民女要等什麽？”

“等聖旨……”

“和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