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冬寒

冬寒

夜盡,天卻沒有亮起來。

大團大團沉灰的混沌在半空裏攪纏翻湧。

突然一道刺目的光劃破昏暗,透過厚厚的高麗紙将整扇窗橫剖成兩半。

雷聲緊随而至,宛如在耳邊炸響。

蕭靖猛地睜開眼,立時便發覺周遭的異樣。

這裏不是神霄宮的小值房,檀香氣弄得刺鼻,其中還混雜着一股略帶脂粉味的體香。

而他分明是躺在榻上的。

但他畢竟與尋常人不同,起初的怔懵只是一瞬,随即像被雷電貫穿似的整個人一震,撐手起身。

薄衾滑過健碩的胸膛,落在精煉的腰間,但渾身酸軟脫力的感覺卻沒能讓他真的坐起來。

蕭靖眉梢抽挑了兩下,默然垂眸,望向仍躺在旁邊,像藤蔓一樣死死纏住自己的女人。

女人同樣不着寸縷,頭上道髻半散,窗外接踵而至的電光晃亮了那張海棠般明豔的嬌顏,雙頰還殘着兩片餘韻未盡的胭紅。

昨晚回到小值房後的事在腦海中幾乎無跡可尋,但很顯然是那盞茶的緣故,至于之後發生了什麽,現下已昭然于眼前。

他目光掃掠過她足以令人血脈贲張的睡相,落在那雪白細膩的脖頸上,一霎間眼底寒意叢生,五指箕張,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然而,指尖觸到肌膚的一瞬,他的手卻忽而一頓,随即停住了。

他向來殺伐果決,從不拖泥帶水,也不會對誰生出一絲恻隐之心,若不是這樣,便不會有提領東廠,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蕭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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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看着身邊緊緊擁着自己,唇角猶帶微笑的女人,心頭不由自主地微起異樣。

他,竟然覺得可惜……

不知是他的牽動所致,還是冥冥中暗生感應,女人鼻息間嘤咛一聲,緩緩睜開眼。

那雙眸從惺忪到漸漸凝聚在他臉上,再到悚然震驚,似乎意識到兩人之間已經發生了尋常男女的親密關系。

随着一聲低呼,姜惗如夢方醒地縮向牆角,揪緊被子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像瞧洪水猛獸般看着對方,腦中卻一片混沌。

他怎麽會莫名其妙在自己房裏?還做出這種事?

她很想安慰自己,這人是個六根不全的太監,應該做不成什麽,可身體某些異樣的感覺瞬間就将這種念頭淹沒,不禁更增恐懼。

因為她分明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殺意。

那眼神就像在瞧一具已然沒有了生命的屍體。

然而,他冰冷的眸中似乎又隐含着些暧晦不明的意味,稍稍沖淡了那種叫人不寒而栗地冷冽。

下一瞬,殺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從容利索地披上袍子,揭被起身,背着她開始穿衣整裝。

“你要做什麽?”

姜惗盯着他,手在被子裏緊張地微顫。

“娘娘受驚,知道臣絕無意冒犯就好,別的不必多想。臣從前是個奴婢,以後也是奴婢,倒是娘娘,為自身計議,應該知道怎麽做。”

寥寥幾句話,便将自己的所作所為撇得一幹二淨了。

姜惗不由瞪大了眼睛,着實不敢相信此情此景之下,他居然還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

自稱奴婢,可什麽樣的奴婢能做出這等下流龌龊的事來?

不過他本身就是個沒血沒淚的人,而且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剛才顯然已經準備痛下殺手了。

現在哪怕多說一句話,這條撿來的命就有可能送在他手裏。

想到這一層,姜惗沉默了,羞憤的淚水強忍在眼眶中,目送對方整饬好衣衫,推門而出。

外面的風已成呼嘯之勢,暴雨從一開始就倒灌般漫天傾瀉下來。

車輪滾滾,碾過橫流的泥水,留下深深的印痕,終于驟停在吉壤的神道邊。

青色的人影打簾跳下馬車,縱身掠過左近茂密的林子,直到深遠處那間破落的草棚前才緩下步子。

屏息走近,在柴門上輕叩了三聲,依舊是上次那個瘦臉的長随出來,呵腰将他讓了進去。

黴味沉重的屋內沒有絲毫變化,那架小爐也仍然着着,只是沒在煮面,火頭融融,映着旁邊一雙肌肉枯瘦的腿。

那雙腿的關節紅腫泛青,幹癟的皮膚經絡凸顯,一對髌骨幾乎已分辨不出本來的模樣。

蕭靖眼中的沖動淡下來,像平常一樣,恭敬叫了聲“幹爹”。

“這麽快就來了,坐吧。”

談闳的腿木偶般微動了下,臉上的笑仍是春風般和煦。

蕭靖淡淡應了一聲,沒有坐,目光睨向立在他旁邊的“丘神仙”。

“督主盡管放心,小的昨夜略施了幻術,太子殿下和颍川王殿下必會互相猜疑,只要麗妃娘娘把住了口風,他們就絕脫不了幹系。”

沒等問,“丘神仙”倒邀功似的先開了口。

蕭靖一呵,唇角彎起刀鋒般的弧度:“哦,那本督這裏還要多謝你了。”

“沒他的事,都是我的吩咐。”談闳插口進來,指指旁邊的矮凳,又沖身後揮了揮手。

“丘神仙”得令,也沒多言,對兩人各行了一禮,卻步退了出去。

蕭靖默然看着重新關上的門,唇角抽挑了兩下,撩袍在凳上坐了下來。

“如何,女人的滋味還成吧?”

談闳的笑意像僵在臉上,絲毫沒有綻開,卻反而顯得深刻入骨:“太子爺和颍川王争了十幾年,到頭來怎麽也想不到竟被你這個親兄弟得了手。”

蕭靖鐵青着臉,蹙眉望着他:“幹爹這步棋……是信不過兒子?”

“信不過你?嘿,也是,有時候我連自個兒都信不過。”

談闳向後仰靠在藤椅上:“就像從前,總拿不準棋走到這裏,下一步究竟該怎麽着。可自從進了這吉壤,我算是想明白了,有些事兒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十足,魚死網破不成,讓他們山窮水盡,咱們海闊天空,那才是真正報了你母妃的仇。”

“母妃”這兩個字讓蕭靖渾身一顫,望着談闳的雙眼重新變得虔誠。

“幹爹是想讓我,可是……”

“太子本來就該是你,這天下也是你的!可是什麽?”

談闳驀地雙眸一瞠,目光炯炯:“可惜,你已坐不上禦座,可屬于你的東西終究要拿回來,這是唯一的法子,着落在那女人身上再合适不過了。”

他說着撐着身子顫巍巍地朝火爐邊夠,僵硬的雙腿卻使不上力氣。

蕭靖趕忙起身拿過鐵筷,将爐火撥旺,又扶他坐穩,映着火光的眸色也褪去疑慮,變得堅定起來。

“幹爹,兒子懂了。”

“懂了就好,你不必有顧忌,趁着近水樓臺,一次不成,多使點勁兒,籠絡得服帖了,往後還能幫襯着你呢。”

姜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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