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多病的菩薩(3)

第3章 多病的菩薩(3)

蕭翊是在八月十四那日抵達永安的,彼時蕭清規早已結束了千秋寺的小住,回到嘉寧宮。

伴着如酥細雨,大軍在百姓的歡呼聲中凱旋,蕭旭親自率領衆臣到樓門前迎接,場面甚是恢弘。

暌違了數月的永安添了股陌生,蕭翊翻身下馬,未解佩劍便直奔蕭旭面前走去,無人敢阻攔,唯有幾個近身的文臣略帶驚駭地盯着他,蕭翊全當不覺。

沒等他抱拳施禮,蕭旭已經喜不自勝地迎了上去,兜住蕭翊的手臂緊握住:“皇兄切莫多禮,此次出征西骊,皇兄連月征戰,甚是辛苦,朕尚不知該如何嘉獎,還是免了這些虛禮。”

聽蕭旭如此說,蕭翊竟還真沒施這個禮,甚至回托住蕭旭的手臂,一如少時兄弟攜手那般旁若無人地寒暄起來,前來迎接的大臣們紛紛交頭互耳,議論起來,顯然認為此舉不妥。

只聽蕭旭說道:“朕近日來冥思苦想,還去請教了太後,就是不知該如何犒勞皇兄,尋常的金玉珍寶皇兄自是瞧不上眼,恰巧明日便是皇姐生辰,中秋佳節,朕早已下令準備起來,就在離亭,請上母後和皇姐,辦一場家宴……”

蕭旭拱手邀蕭翊同乘,兄弟二人極為和睦地向銮駕走去,蕭翊親自扶蕭旭登車,戶部尚書馮湜被推出來做出頭鳥,冒着大不敬地風險阻止蕭旭:“皇上不可……”

蕭旭恍若未聞,還催促蕭翊:“皇兄快上來,莫要讓皇姐等得不耐煩了。”

蕭翊瞥了馮湜一眼,邁了上去,接道:“她近日身子如何?”

馮湜只能在原地跺腳,自言自語:“不可啊,離亭不可……”

嘉寧宮中,蕭清規歪在榻上,昏昏欲睡,聽到壽眉的禀告,眼色才露出一絲清明:“離亭賜宴?當真?”

“确是如此。”

“阿旭這般行事也太颟顸了些。他當是天大的賞賜,給予兄長至極的風光,卻不知那些朝臣的悠悠衆口是堵不住的。”

離亭本是濯湖畔的一座送別長亭,昔年蕭複四處漂泊,在離亭結識了不少能臣志士,又在離亭指揮過戰事,拿下了第一場勝戰,開啓複國大業。

建朝之時,定都永安,蕭複便下旨在太極殿旁修建了一座樓閣,仍喚離亭。離亭高八丈有餘,登之可俯瞰整個皇城,遠眺燕歸山。

蕭複本意借離亭犒賞功臣良将,朝臣們自然也以登離亭為畢生所求。可蕭複在位二十四年,唯獨在離亭設宴款待過兩人,一個是定遠将軍李颎,一個則是宰相鄭光輔。

而李颎在出征北朔之時,不敵北朔鐵騎,叛逃于北朔,此後音訊全無,乃譽朝之恥。鄭光輔也在離亭賜宴後不久被發現蓄意謀反,滿門處死。

如今朝臣雖不敢明言,心中對離亭賜宴的殊榮皆是既期待又畏懼,曾經一文一武兩位大臣,官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下場卻是如此,離亭也從此冷清了許久。

即便是壽眉都知道此事不妥,細說道:“陛下稱,賜宴離亭,一則為犒勞王爺征戰之苦,二則明日中秋,團圓佳節,又是長公主生辰,倒也算得上合情合理,并非因王爺一人之功。”

“他素來膽小怯懦,凡事總想捎帶上本宮,叫本宮擋在他身前,保他萬事無憂。”

壽眉不敢置喙皇帝,沉默相對。

鵝梨香篆萦繞在榻周,蕭清規微閉雙眼,睜開後問道:“真顏君可是今日回京?”

“正是今日,真顏君定會立刻進宮向長公主覆命。”

話已說完,蕭清規點了點頭,正想叫壽眉退下,只聽壽眉提醒道:“王爺乘坐陛下的銮駕,想必已經進宮了,長公主可要起身梳洗?”

蕭清規卻徹底合了眼,低聲回道:“本宮還未午休,為何要起?”

“奴婢多嘴。”

壽眉無聲撩起珠簾退了下去,心道,這位風塵仆仆歸來的王爺怕是要在嘉寧宮外有得等了。

與蕭清規早已開府卻久居深宮不同,蕭翊近年來常宿在宮外,卧鱗殿倒是空置許久。

簡單同蕭旭禀告過西境情況後,蕭翊便回了卧鱗殿,換了身素黑常服,邁出寝殿後才意識到忘記帶佩劍,腰間的玉帶也系歪了,嘴角不禁閃過一絲低笑,他也太心急了些。

重新整裝走了出來,顧放已經入宮了,盔甲未卸,手捧着個頗大的檀木匣,跟在蕭翊身後直奔嘉寧宮。

壽眉迎了上來,施禮後略帶難色地告知蕭翊:“長公主剛睡下,王爺不如晚些時候再來。”

蕭翊看了一眼寝殿,不自覺地壓低聲音,問壽眉:“她這幾個月胃口如何?身子可有消減?”

壽眉答道:“一切如常,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

蕭翊聞言不免生起擔憂,很想立刻沖進屋內,卻還是杵在原地沒動。

壽眉仍想勸他回去,剛說了“王爺”二字,便被蕭翊擡手阻止,她便不再多說,退了下去。

蕭翊就在庭院內耐心地等候,等她睡夠了醒來。

雨停沒多久,又繼續下,幸虧雨勢不大,顧放看了蕭翊一眼,知曉他是不願撐傘的,咬牙沒說話。

就這麽等了個把時辰,雨勢都漸止了,嘉寧宮又來了新客,壽眉撐傘引着賀蘭雲裳,身後還跟了兩個醫女,賀蘭雲裳停住腳步向蕭翊問安,蕭翊敷衍着應了,賀蘭雲裳等人便直入寝殿。

顧放忍耐不住,小聲問蕭翊:“王爺何不回卧鱗殿去等?長公主也不知醒還是沒醒,醫女又進去了,不知要耽擱到何時,這雨怕是還得下……”

蕭翊聽出他語氣中的埋怨,紋絲不動,壽眉短暫從寝殿內走出,他便命壽眉接過顧放手裏的匣子,看到壽眉再度進去後才同顧放說:“你若是累了,便回去休息,本王獨自在這裏等。”

“末将不是這個意思……”

他知道顧放是什麽意思,顧放只是不願見他在雨中苦等,可他并不覺得苦,即便是苦,也是他自找的。

“東西已經送到,你繼續在這也是礙事,休再多話。”

他把顧放趕走,繼續獨自站在院中,以為蕭清規看到了辟寒犀後,定會很快叫壽眉出來請他進去。

沒想到她這股氣積得忒重了些,他已經在她生辰前一日趕回,竟還要置氣,眼看着賀蘭雲裳帶着兩位醫女從寝殿內走出,禮數周到地同他屈膝行禮,随後離開嘉寧宮。寝殿內安靜得像是沒有人一樣,就連壽眉都再沒出來,只讓他在這傻等。

蕭翊的耐心徹底告破,果斷邁上石階進殿,直沖入內室。

蕭清規背對着珠簾,剛把手繞到身側,拈上衣領,微露的香肩映入蕭翊眼眸,本該勝雪的肌膚卻挂着深紫色的淤痕,情狀看着有些可怖。

壽眉率先看到蕭翊,連忙低聲提醒:“長公主……”

蕭清規卻停下了提衫的動作,語氣溫柔,又像是帶着抹希冀,說的卻是:“真顏君回來了?”

“你在他面前都是不提衣裳的?”

蕭翊心中壓抑着的暗惱沸到了頂峰。脫手的珠簾猛地蕩回原位。

壽眉見狀連忙退下,讓二人獨處。

蕭清規聽到聲音,立刻意識到是蕭翊,而非陸真顏,不着痕跡地将衣衫提了上去,整理好才轉過身來,看向她這位數月不見的兄長。

他那張面龐甚是妖冶,絕非純正中原血統的長相,鳳目劍眉,峰鼻薄唇,骨相出衆。譽朝乃士族起家,即便是馬上定乾坤的武将,也自有一股風流飄逸、淡然雅韻,蕭旭的懦弱正是這股氣态的一種極致。可在蕭翊身上斷然看不出來分毫,她已經快要記不清楚,不知從何時開始,許是常年征戰的緣故,他身上的殺伐之氣愈盛,給人一種狂悖與野蠻之感。

正是狂悖與野蠻,蕭清規眉頭微動,顯然為他擅闖的舉動不滿,即便不說世家大族,哪怕是個尋常的布衣百姓,也斷不可能做出此等無禮之舉。

“怎麽?見我不是你朝思暮念的真顏君,失望了?”蕭翊冷笑着問她。

若換做旁人,大抵已經因懼怕而瑟瑟發抖,說不完整一句話,蕭清規看起來柔弱,卻絲毫不懼,平淡開口,同他打起太極:“一時恍惚叫錯了人,皇兄大度,何必與本宮計較。”

蕭翊瞟向已經打開蓋子的檀木匣:“你既已見過辟寒犀,又何必叫旁人的名字,刻意惹惱我。”

“本宮以為,皇兄必有要務纏身,将辟寒犀交給壽眉後便走了。然皇兄既說是刻意,那便是刻意,無需再追問。”

“要務纏身?”蕭翊輕哼一聲,“什麽要務有你重要?但凡回到永安,我必會第一時間來嘉寧宮見你。”

蕭清規絲毫不被打動似的,盯着榻桌上的辟寒犀不語,只給他個背影。

蕭翊本以為只要同她講上兩句話就能将心底的惱火壓制住,不想又起波瀾,冷聲問她:“你就那麽想見那個小倌?想必他又出京替你辦了什麽差事,你正等着他回來覆命。這倒是我的錯了,大軍行至燕鳴驿時,我恰巧注意到了他,便叫顧放好好款待他一番,沒想到誤了你的事。”

蕭清規聞言猛地扭頭剜他:“你敢動他?”

“這麽緊張他,你難道不知,我想殺他許久了?”

蕭清規掃了一眼身邊,沒有什麽趁手的家夥,于是随便撈起一只四季時令杯,朝着蕭翊便丢,絲毫不擔心傷到他。

蕭翊輕輕擡手便将那只杯子抓住,看到她僞裝崩塌露出爪牙的瞬間,心裏的那股郁結頃刻間便蕩然無存了,什麽陸真顏、江真顏,通通都是化作灰的死人,少來打攪他們久別重逢的良辰。

拿着杯子,蕭翊瞥了一眼正怒目看着他的蕭清規,覺得她穿得有些單薄,便扯下了不遠處架子上挂着的狐皮毯,不由分說地蓋到蕭清規身上,随後坐在她對面,兀自給自己倒茶。

“你最好趕緊把他放了,別誤了本宮的正事。”蕭清規說道。

蕭翊滿飲了一杯茶,放下茶盞後眸色微暗:“好妹妹,你不如像少時那樣叫我一聲“兄長”,我還不是予取予求。”

“皇兄可知“自重”二字怎寫?”

“不過是讓你叫聲“兄長”,我還沒說要看你肩背上的傷,你豈不是要罵我下流?”

蕭清規絕不會質疑他的霸道,下意識拽緊身上的狐皮毯:“你幹脆別回永安好了,每每回來,總是惹我生氣。”

“不自稱“本宮”了?我回來,你當真不高興?”

蕭清規不答。

蕭翊頓了一下,才繼續開口,喚她乳名。

“阿菩,西征三月,很挂心你。”

蕭清規眼簾微動,仍不肯接他的話,燃盡的鵝梨餘香分外清甜,在兩人周圍蔓延,不斷蔓延。她不說話,便只有蕭翊一人在說。

“原本答應你,八月之前必定凱旋,是我食言,帶辟寒犀賠罪。大軍一路疾行,總算趕在中秋前一日回京,知你心中不滿,在院中淋着秋雨站了一個多時辰,還不解氣?”

“我并沒有叫你淋雨。”蕭清規低聲反駁。

“是我自己甘願淋的。”

“我也沒叫你在院中等。”

“是,你并沒有錯。只是于我來說,我豈敢走。”

蕭清規瞟向他那身墨色的常服,大抵因為容貌過豔,他平日裏穿的衣服多為素色,玄黑居多,偏愛祥雲瑞鶴暗紋,一種極不像他所會鐘愛的紋樣。墨發全部束起來,與身上的錦緞一樣,藏匿住陰濕的雨氣,看起來并不狼狽。

她顯然已經心軟,伸手去捧檀木匣裏的辟寒犀,那株辟寒犀有些份量,她捧得有些吃力,蕭翊只坐在那兒看着,并不插手去幫她,在她拿起辟寒犀後才伸手挪開了匣子,讓她能夠将之放在榻桌上。

“确實有股暖香。”蕭清規突兀說道。

蕭翊卻什麽都明白了,絕口不提剛剛的話題:“可還喜歡?”

蕭清規吝啬地誇贊:“尚可。”

“他日待我攻破北朔,将另一株也尋來送你。”

撫養蕭清規長大的女尼摒念過去便是蕭翊的乳母,蕭清規既知北朔劫掠辟寒犀之事,蕭翊定然也知。

蕭清規眨了眨眼,擡頭朝蕭翊露出一抹溫婉的柔笑:“不必,要這一株就夠了。正所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蕭翊見她展顏,心頭頓覺輕快,他似乎在用目光将她鎖住,心不在焉地應和道:“好,只取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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