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羅剎的逆鱗(1)
第8章 羅剎的逆鱗(1)
觀音像入城後一路被送往千秋寺,消息傳進宮內,宮女太監們私下間議論紛纭,争相傳遞,頓時無人再關注南榮使團入京之事,都恨不得能立刻去千秋寺一瞻菩提寶相。
當時蕭清規正在翰林別院,呂琮的腿已經接好,雖還不能行走自如,叫人攙扶着也日日到翰林院點卯,參與編撰史書之事,态度很是積極。但凡名儒大儒,終身之所願便是能夠編史,呂琮年紀輕輕有此殊榮,對于提攜他的蕭清規是抱着感激之情的。
外人不知當日嘉寧宮中蕭清規與呂文征的龃龉,只知呂文征突發急症提前告老還鄉,長公主随即便将呂文征的孫子調到翰林別院,雖有幹政之嫌,卻不失為體恤之舉,令人無話可說。
蕭翊派了個太監到翰林別院告知,邀蕭清規前往千秋寺查驗壽禮,壽眉答應後回到屋內尋蕭清規,見她正立在那兒審閱卷本,周圍還圍着幾個老臣和學士,壽眉便只能暫且按下,并未近身。
她盯着眼前的那一頁看了許久,像是在仔細檢閱每一個文字,久到周圍的學士面面相觑,幾次想要開口詢問,可是哪裏改得不對。
正是呂文征出言刁難、甚至直接将卷本扔到桌案上的那一頁,如今已經過重新謄寫,不見了“宋氏婦”三字,取而代之的是宋長庚之妻的大名“裴素枝”。
時過境遷,霧山派早已淹沒于塵世之中,而她身為霧山最後一任掌門的獨女,為助蕭複複國與宋長庚一同征戰沙場,功績怕是也不遑多讓。蕭清規少時有巾帼不讓須眉的雄心,對這個素未謀面的故人懷有別樣的憐惜之情,能為之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也算盡過了力。
“甚好。”她總算肯張金口,克制地表達了肯定,随即将卷本合上,随手遞了下去。
呂文征返鄉之後,參與編撰史書的衆臣中屬柳少保最為年長,被奉被尊上,蕭清規近日來見他也是最多的,柳少保倒是個不夷不惠的人,素來謙遜內斂,絕不會像呂文征那般過于耿介得叫人讨厭,蕭清規看得出來,他是有大智慧的人。
接過蕭清規首肯過的卷本後,柳少保又問道:“眼下新史正寫到元徽三年,長公主出世, 論理說長公主的名諱也應當留于青史,可歷來公主之芳名都甚是隐晦,不便為外人道,故而老臣惶惶不敢下筆,鬥膽問長公主讨要口風。”
蕭清規聞言錯愕了一瞬,想必是她堅持要寫裴素枝之名的緣故,柳少保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該寫“景初公主”還是“景初公主清規”。
“裴娘雖無職銜,乃是因為我朝女子不可入仕,可她到底是有戰功的人,父皇以命婦最高之禮厚葬,入曲山陵,留名無可厚非。本宮不過是有幸托生到皇家,頂了景初這個封號, 景初公主到底是誰不甚重要,名諱便無需寫了。”
一席話說得柳少保不禁有些汗顏,蕭清規輔政四年,他身受儒學之道熏染,怎可能對她沒有微詞,更與呂文征想到一處去,多少認為蕭清規是在擔心自己的身後之名,只不過他比呂文征圓滑了些,蕭清規待他謙遜,凡事以理相商,他便也會将表面功夫做好。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看着蕭清規眉目間淡淡的愁色,讓他忍不住對自己過往的看法産生一絲懷疑,因為他下意識覺得,她似乎是倦怠于公主這個虛名的,更別說越權攬政滿足自己的野心了。
柳少保低聲稱“是”,蕭清規便揮了揮手,命他兀自去忙,不必理會自己。
她每每來翰林別院絕不久待,看得出那些學士很是拘謹,身長八尺的男兒個個在她面前露着個後腦勺,她也覺得壓抑。
壽眉适時上前扶住蕭清規的手臂,提醒道:“長公主,該回宮喝藥了,今日可還午憩?”
蕭清規早就瞥見了她匆匆入內的舉動,問道:“何事?”
壽眉連忙說:“王爺叫人來傳話,說長公主的壽禮到了,請長公主到千秋寺一見。”
蕭清規正要邁步上辇,聞言停住了腳步,頓了片刻才答壽眉:“什麽禮還得我親自去拿?排場倒是不小,他既如此視如珍寶,倒也不必割愛。”
壽眉是聽到了風聲的,知道那尊大觀音像無法入宮,只能暗急自己嘴笨,又缺乏一顆玲珑心,不知當說不當說。若是不說,蕭清規怕是定不肯去的,若是說了,豈不是壞了蕭翊專程準備的驚喜?
一路上壽眉都憂心忡忡的,蕭清規看得真切,覺得有些好笑,她倚重壽眉、相信壽眉,正是看重她心實。可也因心太實了,多了些愚鈍,她或許應當指點壽眉幾句,無需事事皆依從蕭翊,到底是她嘉寧宮中的人,又素來盡心,蕭翊豈會因一件小事便怪罪。
步辇平穩的行在禦道上,蕭清規閑适地歪着身子,撫摸懷中的手爐,剛臨近宮廷西隅,還未進嘉寧宮,她先是看到一方巨大的陰翳,視線從壽眉身上移到空中,頓時也是一愣。
三丈紅牆之上,唯見水月觀音半身像,青石如玉,金光加身,直聳入雲,屹立于千秋寺內院後方,庇佑着腳下林立的靜室香堂、九重三殿。
她在宮內向高處看,不過是遠瞻,瞧得并不夠真切,也正因不夠真切,反而更能看出那菩提寶相的玄機,不覺有些惶然,久久說不出話來。
“關州崇山多歧路,斷送崖下萬佛香。”陸真顏剛入宮,迎面停在步辇前,出聲喚回了蕭清規的神智,“西骊改關州為蘭弗城後,萬佛寺慘遭破壞,只剩這一尊最為殊勝的水月觀音,近百年來中原已無人見過其真容,王爺這份禮委實太過勞民傷財了些。”
蕭清規轉頭看向他,語氣有些冷淡:“你怎麽進宮了?”
“真顏再不進宮,殿下怕是要将真顏忘卻了。”
陸真顏語氣中挂着明晃晃的委屈,半個多月前,離亭賜宴的風波結束,蕭清規便命他回了千秋寺,始終沒有召見,态度甚是冷漠。他起先還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前去離亭穿青衣、散青絲,故意惹惱太後,乃是蕭清規授意,她定然不會因此與他置氣。
直到他靈光乍現,想起八月十四回宮那日,蕭翊在嘉寧宮與蕭清規下棋,他不過是出言譏諷了蕭翊一句,自認說得并不過分,可蕭清規還是不悅了。
他不如蕭翊那般了解蕭清規,蕭翊是最知她擅長用鈍刀子殺人的,陸真顏自從跟了蕭清規便沒受過這等淩遲的折磨,顯然是沉不住氣了,直接擅自入宮。
寝殿內,地龍已燒了将近足月,暖意深沉,蕭清規坐在榻上,左手挂着那條十八子念珠,右手撚着雙象牙白玉香箸,撥弄錯金爐中的香灰,頗為閑适。壽眉坐在對面,小心沾了個榻沿,正在為蕭清規煮茶,用的是昔年南榮進貢的茶具,小火慢煎,費盡功夫。
唯有陸真顏站在一旁,礙于壽眉還在,有些話不好出口。
總算熬到壽眉煮完了茶,雙手捧到蕭清規面前,蕭清規品過後才問陸真顏:“觀音像入寺,你不在寺中安排,入宮為何?”
“王爺辦事素來周全,何須我這個寺主為其安排。今日是六齋日,香火極盛,可拜王爺所賜,已提前閉寺,真顏無事可做,愈加想見殿下,故而違令入宮,殿下責罰便是了。”
這話又是暗中帶刺了,明面上說蕭翊辦事周全,實則是在為蕭翊擅自做主入千秋寺而不滿。蕭清規半掩在袖中的手搓動着念珠,聞言嘴角泛起一絲不算笑容的冷笑,又跟壽眉說:“這方山露芽倒是甘美,也給真顏君品一品。上次內廷送來的檀香有些燥氣,你再去換些回來供佛。”
壽眉給陸真顏斟了杯茶就出去了,房中只剩下他二人,陸真顏哪有品方山露芽的心思,一見壽眉将門帶上,就上前半跪伏在蕭清規膝頭,讨好地叫着“殿下”。
他是最愛叫她“殿下”之人,不像壽眉或其他宮人皆恭敬地稱“長公主”,陸真顏每每這般喚她,總是帶着些氤氲暧昧和綿綿情意的。
蕭清規伸指挑起他的下颌,直觀他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紅顏禍水一詞豈可單指女子,放在陸真顏身上也未嘗不可,任是蕭清規鐵石心腸也不免心軟。
“反省了半月有餘,可知錯了?”
“真顏知錯,只是不肯認錯。可殿下若是為此動怒,那真顏即刻便認,只要殿下開心。”
“既然如此,便還是不知。”否則何來的知錯又不認錯之理?
“當日殿下命真顏用金絲絹帛抄經,便已是責罰,真顏抄了整夜未眠,手臂酸痛數日,疼些倒無妨,只是可惜不能為殿下篦頭。殿下若覺不夠,不妨罰得更重些,真顏甘之如饴。”
陸真顏一手墨寶,很是絕妙,只不過金絲絹帛的用紙易生墨斑,他又不擅長帛書,千秋寺歷來用低廉的玉扣紙抄經,長此以往,叫他做這份差事委實為難了他。
“罰你又有何益?本宮難道成了濫刑之人了。抄經需得靜心,靜心最忌多語,本宮意在警示你今後莫再失言,你卻不懂,還是回千秋寺罷。”
“殿下,真顏那日也并未說什麽,王爺都沒放在心上……”
“他是本宮的兄長,也是我在這個皇城中最親之人,你膽敢對他用“不打自招”四字,便是對他懷有不臣之心,本宮又如何繼續将你這樣的人留在身邊?如此你不妨盡早出宮,或由本宮為你另謀個差事,別再來嘉寧宮了。”
陸真顏眼中閃過一絲驚駭,旋即變得吃味,語氣愈發委屈:“自從隆亨二年冬天,殿下帶真顏入宮,還從未與真顏說過如此重話,殿下就這般偏心王爺,說也說不得?”
“本宮看你還真是對他不滿已久,你為人素來恭謹,可每每兄長過來,你總要話中帶刺,你認為那日不過是随口一句,本宮卻是忍你許久,幾次點撥,指望你自己發覺未果。”她執起陸真顏的手,暗帶着力,以示自己的鄭重,“你跟在本宮身邊兩年,豈會不知本宮愛重你什麽?宮中素來有“逢人只說三分話”的道理,你卻能懂本宮的弦外之音,可你的心思也太過玲珑了些,還是說,恃寵而驕?”
陸真顏低喃着重複:“殿下就這般偏心王爺?”
“他是本宮兄長。”蕭清規也重複道,“何來偏心一說?你倒不如說我整顆心都放在他身上。”
她脫口而出沒覺得什麽,陸真顏聽着末尾的那句卻覺得刺耳,暧昧極了。可他不願相信,只能裝作未聞,滿腔的酸澀似乎要化作淚水,淺淺盈在眼眶,含情脈脈地看着她,口中說的話卻很是狂妄。
“殿下,殿下視辰王為親兄,辰王視殿下可僅僅是親妹?恕真顏妄言,辰王雖名為太後之子,宮內外皆知,其生母為卑賤的北胡女子,如何配為殿下的至親之人?若論至親,陛下才當得上,否則辰王如今豈止是辰王?再者說……”
“你放肆!”蕭清規當即用力地将他推開,滿腦子回蕩着他那句“辰王視殿下可僅僅是親妹”,最要命的是她竟然不知該怎樣反駁,她可絕非笨口拙舌之人。
陸真顏跌在地上,就用那雙淚眼緊緊盯着她,明明她高坐在榻上,卻覺得像是矮他許多,被他審視着,審視得她心慌,還偏要等她說出個答案。
她鮮有的失了儀态,猛然起身上前捏住陸真顏的衣袖,沉聲說道:“我不知你聽到了什麽腌臜議論,抑或是你這顆玲珑心生出了什麽邪念,我只與你說這一次,他永遠都是我兄長,并非旁人可随意挑撥的。你即刻便回千秋寺,籌備行像禮,本宮今日還有要事,等南榮使團離京再與你詳算這筆賬,希望到時你已思愆自省。”
陸真顏色顯然還有話說,沒等開口,門外傳來壽眉的聲音:“長公主,王爺來了。”
蕭翊風塵仆仆,剛從京畿大營回宮,路上聽人禀告知曉蕭清規未去千秋寺看觀音像,還當她在使小性子,直接親自來請,壽眉話音剛落他便直接推門而入,語氣散漫地叫着“阿菩”。
陸真顏聞聲連忙整理儀表,起身站立,而蕭清規退回榻上,耳邊聽着一聲聲的“阿菩”,腦海中又回蕩起陸真顏質問的那句“辰王視殿下可僅僅是親妹”,頓時心火上湧,激得她眼前發黑。
蕭翊全然不知屋內剛剛發生了什麽,進門後宛如看不見陸真顏一般,迳直走向榻邊。他本想落座在蕭清規對面,恰巧見她額前的那縷發絲亂了,便順手給她撥了回去:“今日的雙鬟梳得倒是華貴。”
南榮使團入京,今晚定要設宴招待,她合該出面的。
蕭清規恍惚感知到蕭翊的指尖擦過她的鬓角臉頰,無心之舉,卻反添了一絲撩人情愫,當即心痛愈盛,疼得蹙緊了眉,身子也要坐不住,迳直向下栽去。
“阿菩!”“殿下!”
蕭翊連忙将人抱入懷中,厲聲叫道,“快傳賀蘭世鏡!”
失去意識之前,蕭清規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蕭翊:“別叫天師……雲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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