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慘綠的舊事(1)
第14章 慘綠的舊事(1)
元徽二十三年隆冬,燕歸山行宮。
大譽與北朔相鄰的邊城寒州鬧了霜害,寒沙川上萬百姓食不果腹,蕭翊奉旨前去赈災,于歲末匆匆趕回永安。他身披玄黑裘皮鬥篷,穿得比永安城中的人都要厚重許多,顯然是衣服都沒來及換,直奔燕歸山行宮向蕭複覆命,順便探病。
那本該是屬于他們父子二人不可多得的溫情回憶,可惜結尾有些潦草不堪。
總管太監入內禀告後請他進去,适逢蕭玉華親自攜着宮人前來送藥,蕭翊本不願領這個差事,蕭玉華卻命人将楠木托盤遞給了他,只叫他獨自入內。
蕭複見他露面,放下了手中的奏章,由總管太監撤下,他便先行禀告赈災事宜,手裏的湯藥已溫得可以入口了。
禀告過後,蕭複克制地誇贊道:“翊兒,你做得很好。”
蕭翊便上前坐在床邊,生疏地用瓷匙舀起湯藥:“父皇,先吃藥。”
蕭複揮了揮手,命總管太監退下,寝殿內便只剩下他們父子二人。蕭複則直接接過藥碗,将苦藥一飲而盡,又呷了口蕭翊奉上的茶潤口,蕭翊已打算起身告辭了。
蕭複拽住他的手,将他留下:“你安生坐着,陪朕說說話。”
誠然蕭複并非天底下最好的父親,可客觀來說,蕭複對他并不算差,甚至是不錯。至少在他懂事之前、聽得懂宮人的非議之前,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并非蕭複與蕭玉華所生之子,少時蕭複時常抱他,也曾教他讀書習字,陪他騎馬打獵,直到他年歲漸長,且知曉了自己的生母成迷,才與蕭複有了些隔閡,不複少時的親近了。
而蕭複對他唯一犯過的錯,就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不肯重用他,可那其實也算不上什麽大錯,他并非嫡子,若他也不是長子,他還能安心做一個自在逍遙的閑散王爺,比稱孤道寡的皇帝過得還要舒心。然而他還是開始争奪權力,建立功績,蕭複也并未打壓過他,這過錯便更微小了。
大抵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蕭複想與他說說心裏話了。
“翊兒,這些年你長大了許多,也與朕疏遠了許多。”
表面功夫他也會做,即便是親父子,但凡生在皇家,總要習慣于說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兒臣常年在外奔波,不如阿旭能夠在父皇母後身前盡孝,是兒臣的不是。”
蕭複搖了搖頭:“你馬上就要二十四歲了,時間過得可真快。這二十多年,你一直是朕最省心的兒子,聰慧機敏,有野心,也敢于謀劃,朕的幾個兒子裏,元曦身弱早亡,恪兒志大才疏,旭兒太過陰柔,若說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非你莫屬。朕雖不經常誇你,少時一心挂記元曦,忽視過你,可朕心中清楚,你是最好的。”
蕭翊那時在想什麽?他一瞬間竟然真的以為蕭複良心發現,在病榻上參悟了天機,終于看清該把皇位交到他的手裏,可他還是太不了解蕭複了。
“你從小到大,朕只打過你一次,那是……你從江州回京覆命……”
蕭翊接道:“元徽十五年。”
“對,就是元徽十五年,那時你也才十五歲啊,已經去了那麽遠的江州,當初你主動請命前往江州,朕表面不說,心中是頗為自豪的。朕以為你居功自傲,身上剛有了些功勞就向朕讨要賞賜,狠狠地責打了你,命你三日之內返回江州,玉華為此還與朕吵了一架。”
蕭翊并未接話。
蕭複卻像是已經回到了過去,怔怔出神:“如今,朕想開了許多事,你那時求朕将景初放出涼秋宮,乃是看重手足之情,朕卻因畏懼陰煞氣對元曦的損害,為此大發雷霆,是朕寒了你的心。”
“父皇,如今說這些……如今已經沒必要說這些了。只要阿菩好好的……”
“要說,要說的。元曦還是早亡了。”蕭複突然捏緊他的手,用盡力氣,“翊兒,你如今不怪朕了,對不對?賀蘭世鏡也并非裝神弄鬼,她算得都對,當年朕雖是前譽末宗皇帝之侄,卻為庶出,妄圖網羅舊臣複國談何容易?他們并不服朕,朕才找到賀蘭世鏡,賀蘭世鏡以身問天,傳遞神示,稱朕是複國之才,她言對了!”
蕭翊素來不喜賀蘭世鏡,聞言甚至不肯違心地說出一個“是”字。
蕭複話鋒一轉:“你的冠禮上,朕為你賜字“懷濯”,你可知何意?”
蕭翊豈會不知:“懷濯之濯,為濯湖之濯,父皇曾在濯湖離亭圖謀複國大業,意為感懷當年翊聖之臣。”
蕭複懇切點頭:“所以翊兒,你一定會好好輔佐旭兒的,朕相信你。朕這一病數年,心如明鏡,怕是再難好了……”
蕭翊不禁冷笑看着床榻上面色蒼白的父皇,直白問道:“只因我不是父皇與母後親生之子,即便做得再好,也要為不堪大用的阿旭讓位,是麽?”
“翊兒,你要理解朕有苦衷……”
“我更想聽父皇一句實話,我當真是您的親兒子麽?”
那一刻,他多想從蕭複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那他便可以原諒一切,原諒蕭複不将皇位傳給他,他甚至可以心甘情願地輔佐蕭旭。
可蕭複沉默許久,終是盯着他的雙眼分外堅定地答道:“你當然是朕的親兒子!”
蕭翊不想再與他多說了。
“父皇早些休息,兒臣先告退了。”
“你站住!”蕭複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斷然不肯放他走,見他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不得已搬出殺招,“你以為朕不知道你與景初在謀劃什麽?”
“父皇既然知道,兒臣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父皇可要立刻冊封阿旭為太子?兒臣替您喚人進來草拟诏書。”
蕭複還不至于昏聩至此,他遲遲沒冊封蕭旭為太子,就是想為蕭旭在蕭翊這兒求得一絲生機,若是早早将蕭旭冊封,蕭翊就不會像如今這般平靜,定會有所舉動。他知道他這個長子如今有多大的能耐,甚至已經不屑在自己面前僞裝了,他甚至都有些怕他,可為了蕭旭,他不得不安排好一些。
“朕不會冊封旭兒為太子。但朕還沒死,斷不會看着你與景初同謀,越俎代庖,操攬一切。”
“父皇有話不妨直說。”
蕭複說:“朕要你在此立誓,朕駕崩後,你會一心輔佐旭兒,絕無二心,若違此誓……”
蕭翊将他打斷:“我憑什麽立這個誓?”
蕭複執意将剛剛的話說完:“若違此誓,你必會痛失所愛,景初病發身亡,與你天人永隔,緣悭一面……”
“你住口!”蕭翊怒斥道,轉身就看到蕭複手中的信物,頓時愣在原地。
那是當年中秋他送她的壽禮,因那時她已禮佛多年,他廢了不少心思,才找到這一串傳了百年的十八子念珠,她很是喜歡,答應他會日日帶着,絕不離手。
蕭複敏銳地捕捉到他的破綻,雖躺在病踏上,也能審視着他,俯視着他,逼迫道:“朕讓你立誓!”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急,甚至恨不得立刻趕回宮中,确認她是否安好,可蕭複絕對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你做了什麽?你竟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舍得下手?”
“朕并不想傷害景初。你當朕患了頭疾,視物渾濁,可有些事朕看得清清楚楚,是朕和玉華倏忽了對景初的照顧,誠然你少時有關照她的恩情,那也不代表你就能生出非分之想,你可知倫常二字何寫?”
“我何曾對她有過非分之想?!荒謬!”蕭翊下意識反駁道,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心虛。
“立誓!朕要你跪在朕的面前,向朕、向蒼天起誓!”
蕭翊堅定地立在原地,紋絲不動,一雙眼怒視着蕭複,腦海中動了無數的念頭,甚至包括殺意,最終都因清規眼下命懸于他手而熄滅。
“我發誓。”
“跪下!跪在朕的面前!你最好歇了反抗的心思,不妨看看,朕一聲令下,是你趕回宮中的速度更快,還是朕的暗哨更快,而你到了嘉寧宮,看到的又是什麽……”
蕭翊的雙膝狠狠砸落在地,徹底放棄垂死掙紮一般:“我發誓,我會……”
“大聲些!讓上天聽到!”
“我蕭翊立誓!定會一心輔佐蕭旭,絕無二心,若違此誓,景初必會發病身亡,與我天人永隔,緣悭一面。你滿意了?”
蕭複突然洩了勁一般咳了數聲,身子卻放松了下來,将十八子念珠丢到了他的腳邊,他膝行上前将念珠撿起,用袖子擦了擦,同時也生出一絲劫後餘生之感———因為那确實是他送她的十八子念珠,絕不會錯。
蕭複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淚意,忽然發出一絲嘲笑,并非在嘲笑蕭翊,而是在笑自己。他自以為對這個兒子極好,如今卻發現,他竟從未見過他哭泣的樣子,眼下雙目含淚,竟是第一次。
他知道蕭翊恨他,可他沒辦法。
蕭翊就跪在那兒,又問了一遍:“我當真是您的兒子麽?您可以說不……”
“你雖非玉華親生,卻也實實在在是我蕭複的兒子,一輩子都是,即便我死了,也不會更改!你那些癡念、惡念、妄念,最好趁早收起,休要叫朕到了地下都無顏面對列祖列宗,敗壞我蕭譽皇室的門楣!你活了二十三年,自以為羽翼豐滿,想與朕一較高下,可你忘了!朕!卻是做了二十三年的皇帝!豈會被你們兩個後輩玩弄于鼓掌?!”
事情不過過去四年,他卻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麽走出的燕歸山行宮。
他只記得蕭複最後發出的笑聲,分外猖獗,全然不似平日裏的斯文莊重模樣,蕭複大抵在嘲笑他,将他與清規數年來的籌謀就這麽貶得一文不值,高傲地踩在腳下。笑他那些不可暴露在世俗下的低賤情感,一如他低賤的出身,茍活二十多年甚至不知生母是誰,可笑至極。
他記得那日燕歸山的風雪分外冷酷,他把裘皮鬥篷落在了行宮內,一出門便被寒風打了個激靈,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被汗濕了,雙手卻很是冰冷,緊緊攥住那串十八子念珠。
随後,他策馬揚鞭,一路疾馳回宮見她。
一個月後,除夕前夕,蕭複從燕歸山行宮搬回太極殿。
又兩個月後,蕭翊、蕭恪、蕭旭奉旨到曲山皇陵祭祖。
臨行前,清規與他商議謀奪皇位之事,約定由她着紅衣登離亭,第一時間告知他蕭複駕崩的消息,他則連夜回京,繼承大統。
他也曾想過不顧在蕭複面前立下的誓言,可他看到賀蘭雲裳為她放出的烏血,他怕了。
他沒有告訴清規這一切,同時,他也沒有問清規,此次三位皇子一齊出發前往曲山陵,一月便歸,蕭複雖未有好轉的跡象,病情卻還算穩定,她如何這般肯定,蕭複會在這一月期間駕崩?只因這是他奪得皇位的最好時機?
他永遠不會問。
她是雙手染血的水月觀音,那他便做護法韋陀,他們糾纏着罪孽,終身無緣涅槃,卻要亘古地高居神殿,翻弄風雲,至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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