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慘綠的舊事(5)
第18章 慘綠的舊事(5)
初七日,相看禮于蕪園舉行。
清早蕭清規還專程跑到千秋寺上了炷香,跪在大雄寶殿內冥想許久,直至一顆心徹底平靜,宣告一切都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她只消接受這個苦果。
今日她未帶那串素來不離手的十八子念珠,手裏抓着個玄色的香囊,本就帶着深沉的檀香氣,經過寺院的洗滌,氣味愈濃。
壽眉不能理解她在相看禮前還要跑一趟千秋寺的動機,回宮前往蕪園的路上,見她百般珍視地撫摸着蕭翊的香囊,壽眉佯裝随意地言道:“奴婢粗心,今日見長公主拿着王爺的香囊才想起來,近些日子幾次見到王爺,王爺的腰間都是空蕩蕩的,可是落在了咱們宮中?”
正所謂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蕭翊卻是個異類,大抵有自小習武的緣故,他素來不喜歡佩戴玉珏,二十歲冠禮過後,他的腰間便再沒有過玉飾,反而愛佩個樣式并不起眼的香囊,這大抵也成了宮人識得他的一個标志。
這麽多年過去,他的香囊不知換過多少,味道卻不曾變過,便是寺廟裏最常見的旃檀香,與他喜歡瑞鶴祥雲紋一樣,實在是不符合他的氣質。
閑時壽眉也曾問過她這些習慣的緣由,好奇與不解罷了,蕭清規一律回答不知,可她當真不知嗎?裝假太久,她也說不清了。
眼看着将要抵達蕪園,請來作陪的世家公子小姐們都已早早到來恭候,氣氛極為和睦,還有吟詩賦梅之聲,今年的殘雪照水梅開得極早,滿目白瓣青蕊,結成花海皓浪,卻也因為畫面過于純淨,即便賓客相聚熱鬧,蕭清規還是認為多餘了一股哀戚之感。
臨下轎前,蕭清規低聲說道:“他這香囊已經丢了數月了。”
“長公主為何不還給王爺呢?”壽眉疑惑道。
“既已丢了這麽久,即使送了回去,也非原物了,他未必樂意。”
話中暗藏禪機,壽眉這下倒是徹底暈頭了,全然琢磨不透蕭清規的意思。
蕭清規翩然下轎,蕪園內的衆人紛紛看了過來,齊聲施禮:“參見長公主殿下。”
“免禮,都随意罷。”
她由壽眉攙扶着進入暖亭,一切都已準備齊全,三面立着玉石屏風聚溫,暖籠也燒得火熱,這種氣候最适合飲上一盞正山小種,溫脾暖肺,宮女又送上煨好的手爐,蕭清規才有些血液仍在流動的實感。
她怡然地獨坐在那兒等候,始終不見馮玄度的影子,壽眉不免有些憤慨:“這馮尚書之子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竟敢讓長公主在這冰天雪地裏等着,他倒不急不忙……”
蕭清規并不在意,擡手阻止壽眉抱怨下去,問道:“母後為何還不來?”
她總歸是蕭清規的母親,相看禮上合該出席,否則折辱的是蕭清規的顏面。當初也是她偏幫蕭旭,極力促成這樁婚事,如今蕭清規坦然接受,她竟又不肯出席相看禮,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難道又反悔了不成。
壽眉支支吾吾答道:“太後她老人家……怕是不肯來……”
蕭清規道:“那就再去請,你親自走一趟福安宮,告訴她,今日她必須出面。”
壽眉應聲退下,囑咐暖亭內的宮女小心伺候,蕭清規則擡頭望向遠方,瞥見個很是不情願的身影,姿态散漫地走近,在亭外朝她行禮,便是馮玄度了。
“草民馮玄度,因家中有事耽擱,來遲了,還望長公主恕罪,在這兒給長公主請安了——”
蕭清規聽着他懶洋洋地聲音,率先注意到他鬥篷的領口處有些淩亂,心中明了,這少年郎怕是被馮湜拽着脖子提過來的,看來他也不滿意這門親事。
上次酒宴上蕭清規根本沒有注意他的模樣,眼下才看得仔細,馮玄度看着頗為年輕,定然比她年紀還小上幾歲,眉間滿是少年意氣,看着她這個當朝長公主都是帶着不屑的,容貌也算永安男兒裏的佼佼者,劍眉星目,器宇軒昂,可惜還帶着些如蕭旭那般的稚氣,雖有蕭翊的張狂,才幹卻遠不能及,到底浮躁了些,仍需錘煉打磨。
蕭清規任他弓了許久的腰,才命他免禮,他則挺直了腰板,還反手揉了揉,分外嬌貴的樣子,語氣又頗為大膽:“長公主,我能入內落座了麽?”
蕭清規覺得他有些意思,這樣的人成婚後即便有不得不碰在一起的情況,也不會無聊,她請他坐下,旋即問道:“你今年可有弱冠?既自稱草民,馮尚書未在朝中給你捐個一官半職?”
馮玄度拿起蓋碗飲了口茶,還側過頭去“呸”了兩聲吐出茶葉,旁邊的宮女已經面露嫌棄之色了,他吐幹淨後才漫不經心地回答蕭清規:“今年春天就已經弱冠了,草民無能啊,家父常說,若非只有我這一個獨子,他早就把我趕出家門了,那我可就沒這個福氣高攀長公主了。”
“本宮看你并不想要這個福氣。”
馮玄度沒想到蕭清規這麽直白,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煩躁地脫去了鬥篷,才發現自己的衣領有些散亂,用力地拽回原位。
蕭清規又問:“你可是想問本宮,能否取消了這門婚事,畢竟你巴不得如此。”
馮玄度這才開始正眼瞧蕭清規,神色探究地湊近身子:“長公主,那你能嗎?你看你也瞧不上我……”
她覺得馮玄度就像另一個蕭旭,俨然對待的弟弟态度:“不能,這個驸馬非你不可。你也大可不必在本宮面前僞裝,馮尚書希望你能做個文臣,傳承馮家世世代代的功績,可你卻生來嗜武,渴望在戰場上建功立業,所以才至今沒有入朝為官,你不是個浪蕩世家子,本宮知道,否則,今日你進不了蕪園。”
馮玄度“啊”了一聲,旋即坐直了身子,懶得僞裝了:“真是無趣,可是長公主,我不能做你的驸馬,這與尋常人家的布袋有何區別?這樣我今後又如何成為統帥府兵的大将軍?你這是誤我前程……”
壽眉一回來就聽到他最後這句,連忙申饬道:“你放肆!竟然如此與長公主說話。”
蕭清規搖了搖頭,顯然不與他計較:“誰說你與本宮成婚後就不能做将軍了?你就沒想過本宮也可助你?”
她讓馮玄度自己去琢磨這其中的利弊,轉頭聽壽眉附耳言道:“太後稱病,只一味跪在佛龛前念經,命奴婢傳話回來,叫長公主在相看禮結束後去一趟福安宮,太後想必有話與長公主說。”
蕭清規臉色微沉,看一眼蕪園的入口,又問道:“兄長和阿旭可有過來?”
壽眉答道:“王爺一早還是去了京郊,怕是未必會來了,陛下應已在來的路上,奴婢回來時隐隐看到了銮駕。”
只要蕭旭來了就好,畢竟他才是淩駕于萬人之上的皇帝。蕭清規暗自盤算着,轉頭便對上馮玄度好奇的眼神,她則露出個假笑:“你倒是直率,就這麽盯着本宮看。”
馮玄度問道:“你在算計什麽呢?我一直聽那些大臣說,你這個人城府極深,又不露鋒芒,表面菩薩心腸,其實最愛用鈍刀子殺人……”
“馮公子慎言!”壽眉簡直要氣死了,甚至想上前掌掴他。
蕭清規卻笑了,這一笑倒是發自真心的,同時還聽到了另一縷漸近的笑聲,賀蘭雲裳屈膝施禮:“參見長公主。雲裳來遲,遠遠便聽到馮公子的大膽之言,不覺笑了,還望長公主莫要見怪。”
蕭清規擺了擺手:“你也坐罷。本宮倒是好奇,不如馮公子說說,是哪些大臣在你家與馮尚書說的本宮這些壞話?他們還說了什麽?”
賀蘭雲裳落座在側,親自幫蕭清規烹茶,壽眉則将蓋碗撤了下去。
馮玄度倒還不傻:“你當我是孩子,還想引誘我,我才不告訴你都是誰說的,你自己也清楚,說的人多了去了,便是治罪也治不過來的。更何況,我還有可能騙你呢,你如此信我說的話,因為你心中清明,你就是如此的。”
壽眉氣得直跺腳,只恨自己不能做主,否則這樁婚事她是第一個要悔的。
蕭清規卻覺得許久沒這麽輕松過,宮裏絕不會有馮玄度這般說話直白又有趣的人,她冷不丁見到,自然覺得新奇,更不至于因為這些動怒,随他說罷了。
宮女送上來三盞赤豆糊羹,率先要呈給蕭清規,她則擺了擺手,示意先給馮玄度,馮玄度聞到甜味就眼睛一亮,驚喜道:“長公主,你也愛吃赤豆糊?你既先給了我,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蕭清規讓他随意:“本宮并不嗜甜,因你愛吃,特地準備來款待你的。”
馮玄度剎那間心思百轉千回,卻怎麽也看不懂她到底是什麽意思,只能埋頭吃着赤豆糊動腦筋。
賀蘭雲裳不過淺淺動了一口,眸色微轉,指着遠處殘雪照水梅的繁盛之處提醒蕭清規:“長公主您看,那些姑娘家在簪花呢。”
蕭清規險些誤了正事,轉頭看過去,群芳荟萃,衣香鬓影,倒是幅雅致至極的佳人拾梅圖。她憑着記憶中的印象,盯上了其中一個氣質尤為清冷的,倒是與她自己有幾分相似,明知那小姐姓甚名誰,還是假意問道:“那個披着藕荷色鬥篷的,是誰家的?”
壽眉答道:“那是安國公的最為寵愛的小女,名叫沈素娥,年方二八。”
蕭清規笑着點頭,細看那笑容中帶着絲苦澀,賀蘭雲裳則接道:“長公主既喜歡她,不如叫她近前來見見?”
“不必。”她心中百般不舍,動作卻極為果斷地掏出了那只香囊,她估摸着蕭旭就要到了,“這是本宮皇兄貼身攜帶的香囊,前些日子皇兄來探望本宮,不慎遺落了,本宮納罕着拆開一看,你們猜,裏面裝着什麽?”
壽眉已經察覺不對,不敢接話,賀蘭雲裳心思極深,見狀也不出聲,自有馮玄度這個單純的少年看戲般捧場:“香囊裏還能裝什麽?幹花?或是香料,我聞到了檀香,辰王竟然喜歡檀香?”
若非香囊在蕭清規手裏,他大抵都想奪過去拆開看了。
“裝着女子的青絲,本宮這才遲鈍地發覺,皇兄原來早已心有所屬。”
蕭清規淡定揭曉答案,本想将香囊遞給壽眉,動作卻頓住了,壽眉是她的人,雖然此事她注定難逃幹系,可為免壽眉無辜遭遇波及,最好還是換個人做。于是她将香囊交給了賀蘭雲裳,賀蘭雲裳是天師監的人,上面還有賀蘭世鏡護佑,蕭翊即便動怒,定然率先與她發作, 即便追究到賀蘭雲裳,也是後話了。
“雲裳,你便幫本宮做一回牽線的紅娘,将這香囊去送給她。我朝相看之禮沿襲百年,全了不少風流情債,若能為兄長促成這樁喜事,也算雙喜臨門。”
賀蘭雲裳笑着接過香囊,起身便向梅林中去,饒是壽眉也知此舉不妥,冒着違命的風險抓住賀蘭雲裳的手臂,低呼道:“長公主……”
她只看到蕭清規端坐着的背影,分外消瘦可憐,她看到濃郁的哀愁,深知蕭清規本意并非如此,卻無論如何都猜不透為何偏要這樣做,蕭翊已因馮家的婚事積怨許久,倘若知道蕭清規先斬後奏,定要掀翻了天的。
蕭清規紋絲不動,賀蘭雲裳确信她心意已決,拂開壽眉的手走遠,壽眉正要開口,蕭旭到了。
太監肅聲通報:“陛下駕到——”
除了蕭清規以外,其他衆人紛紛起身行禮,馮玄度也不敢再坐,讓位給蕭旭,候在一旁。
“皇姐可曾聽聞母後抱恙,怕是不便前來賞梅了,朕剛見了幾個宰相議政,一結束就趕緊過來了,皇姐與阿崇相看得如何?可還滿意?”
蕭清規并不搭腔,等待賀蘭雲裳将人帶過來,心情頗有些複雜煎熬,疲于應對。
蕭旭也不在意,同馮玄度對視一眼後兀自說下去:“崇是他的表字,皇姐今後也可叫他阿崇。朕與阿崇曾有共師之誼,幼時一起學過騎射,奈何朕并非馬背上的将才,阿崇倒是很擅武功,奈何馮尚書對他極為愛惜,故而至今未能在前朝謀職,皇姐覺得朕賜他個什麽官職可好?全聽皇姐吩咐。”
他一個皇帝,在大庭廣衆下問她一個內闱的公主封官之事,為的還是她欽定的夫婿,蕭清規無論如何也不能接這個話茬,只答道:“陛下自己看着辦便是,何須問本宮。不過本宮眼下倒真有一樁事,想求陛下個旨意。”
“皇姐但說無妨。”
她聽着漸近的踩雪步音,娓娓說道:“今日衆多女眷在此賞梅,本宮早已有所耳聞,皇兄心有所屬,而且屬意的那位姑娘就在這蕪園內。”
蕭旭面露驚詫之色:“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故而本宮冒昧替皇兄說了出來,陛下可要下旨賜婚?”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朕即刻便下口谕!”
“本宮已讓雲裳将人帶了過來,她手裏還拿着皇兄的香囊,裏面藏着定情的青絲。”
“皇姐可知是哪家的姑娘?”
“便是安國……”
“長公主。”賀蘭雲裳驟然發聲,立在暖亭下,瞧見蕭旭後趕緊行禮,“參見陛下。”
“免了。”
蕭旭草草拂了下手,像是想聽蕭清規繼續說下去的樣子,蕭清規随意轉過頭去,看到賀蘭雲裳身旁那位身着藕荷色長裙、碧荷色披風的小姐,手裏還拿着蕭翊的香囊,頓時愣在原地,思緒百轉,暗生驚駭,這其中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蕭旭見她不說話,盯着那女子瞧了瞧:“這倒巧了,前年母後為朕挑選皇後,朕依稀記得,兵部尚書盧敬遠有一雙女兒,雖非一母所生,樣貌卻很是相像,可比娥皇女英,你是姐姐還是妹妹?”
那女子款款施禮,答道:“民女頌筝,家姐名為頌笙,并未得此殊榮,能夠入宮陪伴長公主賞梅。”
蕭清規憑藉着依稀的印象想起,她當時逐一看過那些世家之女的畫像和名冊,還見了個永安城中專門游走于富貴人家的媒婆,頗為熟悉各大世家待嫁之女的性情。盧家一雙姐妹,盧頌笙乃是正妻所出的嫡女,盧頌筝則是側室庶女,姐妹二人相差半年出生,姐姐難免跋扈驕縱了些,妹妹則溫婉娴靜,瞧不出什麽個性。
她當時已經選中了安國公之女沈素娥,想着略給兵部尚書個薄面,便給盧頌筝下了帖子,多少有些故意為之,但總歸這個人并不重要,眼下竟驟然變成了主角。
她委實處于兩難境地,不好出言攪亂局勢,她一心布局,竟連自己入了別人的局都不知,心中不免懊惱,只能寬慰自己,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她今日的主要目的便是為蕭翊選定一門婚事,而盧頌筝的出身又做不了正妻,那沈素娥就還有機會。
蕭清規旋即哀戚愈甚,上天在明晃晃地作弄她、懲罰她,她原本不過想給蕭翊送個妻子,如此下來,竟要成雙了。
她在那兒怔怔出神之際,蕭旭已經逞起皇帝的威風,起身同衆人言道:“今日是朕的皇姐在此舉辦相看禮,朕也将在今夏迎娶皇後,感念蒼天庇佑,皇姐細心,不然朕險些誤了皇兄的大事。朕在此親下口谕,賜盧尚書次女為我大譽辰王側妃,擇定良辰吉日成婚,普天同慶!”
陣陣恭賀聲中,蕭清規感覺耳鳴不斷,喉嚨湧起腥甜的血氣,她不得不生生咽下,塵埃落定般敲響鐘罄,這難道不就是她要的結果麽?
她黯然回首,瞥向那挂滿哀愁的殘雪照水梅,看到梅樹下的蕭翊,看到他眼中的憤怒,與無盡的失望,她眨了眼确信不是幻覺,藏在鬥篷裏的手撫上胸口,感知明顯的陣痛,她自作自受。
蕭翊大步近前,蕭旭欣喜地叫着“皇兄”,所有人灼灼的目光下,他用全力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提起,一言不發地扯着她便走。
那些注視變為非議,竊竊私語着,她的耳鳴聲明明未止,卻依舊能清晰地聽到那些議論,眼紅耳熱,心痛愈甚。
蕭翊拉着她直接進了蕪園附近的一座觀景閣,因是夏日賞花避暑的所在,旁邊還建着座藏冰室,閣內異常陰冷,泛着灰塵的氣味,想必已許久不曾有人光顧。
她以為一進門蕭翊就會将她甩開,早早懸起心來做好摔倒的準備,可他并無此意,而是緊緊提着她的手腕,逼她擡起頭來與他對視。
旋即,他怒吼道:“蕭清規!這就是你做的好事?!”
蕭清規感知着手腕的疼痛,初次體會到當真被他這只兇獸咬住脖頸的危機,他過去對她到底有多溫柔?她來不及多想,強作鎮定地扯起一絲假笑,笑得雙頰都泛着僵硬:“怎麽?皇兄可是不滿我為你精挑細選的婚事?這其中出了些纰漏,我原本為你選定的是安國公之女……”
“你還敢說安國公之女!蕭清規,蕭清規…………”他重複叫着她的名字,多重情緒交加,終是變成痛苦的哀嘆,“你當真是會在我心尖上下刀的。我只當你自己想要逃離我,所以打算出嫁,我不想逼你太緊,給你時間明辨是非,可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你不僅要離開我,你還要将我推得更遠。當年我遠征江南,東夷皇帝将他的女兒和姬妾送給我,人不過在我王府多關押了兩日,你氣得一月不肯理我,如今你告訴我,那時的蕭清規去了哪裏?!”
“那時我年少無知,誤了皇兄的姻緣,如今全做彌補……”
“你如何彌補?你說得輕巧!我素來知你擅使心計,鈍刀傷人,這些年來我在宮外與你合謀,說我是在助纣為虐也未嘗不可,可我怎麽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你會算計到我的頭上!我剛才大可以拔劍将馮玄度和那不知名的女娘痛快殺了,可我……”
他停頓片刻,雙眼已瞪得猩紅,挂着血絲,蕭清規知道,他最近軍務繁忙,已經夠費心勞神,她可謂是藉機添亂。
“阿菩,我的阿菩,我只問你,你可會心痛?你懂不懂心痛的滋味?你到底有沒有心?父皇在時,我費了多少心血推拒婚事,更為了保全你的自由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玩弄我、戲弄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心裏裝着的一直是誰?我心悅之人……”
“夠了!兄長!”蕭清規胸腔劇烈地抖動着,壯着膽子将他的話堵住,“不論如何,阿菩不後悔今日之舉……”
“你若知曉後悔,我也不至于如此動怒!我恨的就是你這般冥頑不靈,自以為是……”
“阿菩只想與你做一輩子的親兄妹,這不好嗎?”
“不好!”他喉結微動,咽下萬千将要脫口的肺腑之言,百般克制,“早在當年那場荒唐的重逢,我就已經知道,在你身上,我是永遠都不夠的。”
蕭清規淚已濕了眼眶,手腕似乎脫了臼,她也有些堅持不住了,聲音變得乞求:“兄長,你聽我的,你相信我,唯有我嫁人、你娶妻,這是我們最好的結果。”
只有她嫁給了馮玄度,他娶了盧頌筝或是沈素娥,他們的關系才會永久地停滞在兄妹二字,那是她為他們彼此之間新加上的桎梏,制約着彼此不再越過雷池半步,他為何不懂她的良苦用心?
“我不接受這結果。你聽到沒有?我不接受。”
淚水終是沒忍住落了出來,蕭清規試圖去撬動他的鐵腕,低叫道:“很痛,手腕要斷掉了……”
“原來你也會痛。”他仍舊不肯松手,似乎以為這樣就可以牢牢地将她整個人、整顆心都攥住,“那日蓬萊殿內指婚,當晚你同我嬌聲示弱,你抱了我,那是我想要的,你覺得我感覺到不到是麽?這幾個月我多少次想問一問你,你抱我的瞬間,到底是出自真心,偷走香囊不過是順便之事,還是說,抱我才是順便,是借口,你早在那時便已蓄謀。”
“當然是為了拿走你的香囊,不然我怎麽會抱你?兄長,我們如今都并非少年了,這是不應該的。”
蕭翊怒極反笑,“不應該?這世上便沒有什麽是我蕭翊不應該的!蕭清規,我發現我從未看懂過你。過去我自诩懂你,竟全是一場笑話,你引誘我,又推開我……”
“我沒有!”蕭清規下意識反駁道。
“那夜我脫你衣服為你塗藥,你當真睡着了麽?!當年安朔坊內為我點痣,你當真看不出那對北朔男女是夫妻麽?!元徽二十年,我的冠禮結束後,你與我互梳青絲,我收起了落發,多年珍藏在香囊內,你當真全然不知麽?!”
蕭清規直覺眼前發黑,呼吸急促,幾次開口都無法反駁,最終只能逃避地重複:“不是這樣的,不是……”
她的罪責罄竹難書,一邊沉溺又一邊推開,她不如蕭翊磊落,她無處遁形。
北郊外震天的鼙鼓聲響起,傳入皇城,驚得蕭清規心跳都停了一拍,蕭翊也不再與她對峙,果斷松開了她的手。
很快,叩門聲音響起,急促而無禮,蕭翊走過去開門,蕭清規向後跌了兩步,撫上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站穩。
來人并非顧放,而是他手下的一個參軍,焦急禀告道:“王爺,北朔三皇子突然率軍進攻寒沙川,已與守将交鋒,我軍怕是……不敵,可要即刻點兵?”
蕭翊當即要走,邁出閣樓後轉頭看她一眼,蕭清規貪戀着與他對視,滿眼牽挂,他卻冷若冰霜,只字未留。
他早已離去,她仍留在原地,感受着刺骨的涼意,直到徹底支撐不住,在昏迷的前一秒聽到壽眉的驚叫:“長公主!”
她做了場漫長的夢,回憶元徽二十年,蕭翊及冠,蕭複為他舉辦了隆重的冠禮。
清規并未能親瞻冠禮,但冠禮結束後,他率先來嘉寧宮見她,她姑且也可算作第一個見到他束冠的人,正式的,會面的。
她那垂挂着撩人珠簾的寝殿,數年不曾更換過擺放,她那時年方十七,雖已禮佛,到底還帶着稚氣,尤其在他面前。
殿內唯有他二人獨處,她偏要為他重新束冠,即便自己并不會給人梳頭,他全然縱容,果斷散開青絲,垂在背後,模樣放蕩勾人,她呆呆看了很久。
磨蹭大半個時辰,她連頭發都梳攏不好,遑論戴冠,累得雙手酸痛。後來,就變成他給她梳頭,他說她的烏發很是漂亮,握在手中像綢,他們的青絲混亂在一起,滿室都是桂花油的香氣,醉人心脾。
那時她宮內還有個貼身侍奉的嬷嬷,姓什麽她都不記得,壽眉被她支走了,嬷嬷見白日裏殿門緊閉,推門而入。
她只知道自己當時在蕭翊的懷裏睡着了,不知蕭翊在做什麽,嬷嬷猛地發出大叫,吓醒了她,他們像受驚的鳥兒離開彼此,對視一眼,僅需一眼,交換了所有的罪惡。
那個嬷嬷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宮中,憑空消失一般。
她偶爾會在午夜夢回之時想起這號人、這樁事,想她到底有何結局,想蕭翊到底做了何事,直到天亮都不能合眼。
碧珀合香花曬幹,旃檀粉末與麝伴,一縷青絲繞紅線,藏盡癡念,這是蕭翊的香囊,她豈會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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