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血紅的婚儀(2)
第21章 血紅的婚儀(2)
北朔邊境,滿目冰封萬裏,冷意砭骨。戰事膠着,玄甲軍于上元節次日取得首捷,将萬俟格逼出寒沙川,寒沙川唯一的村落卻已淪為空境,蕭翊都未曾料到,萬俟格竟在退兵之際将上百名百姓擄走,以此作為要挾。
便是顧放都看出了問題:“寒沙川易守難攻,三十年前北朔一着不慎,寒沙川歸我譽朝,屬寒州管轄。可在此等嚴寒之地作戰,北朔較我軍更占優勢,寒州雖也嚴寒,可比起寒沙川好上許多,出了寒州再向南可就是中原了,三十年來兩國和平互市,可但凡北朔虎視眈眈着寒沙川,可謂是後患無窮,何不,何不舍了寒沙川彈丸之地于北朔,轉而加強寒州的守衛?”
蕭翊深知顧放所言有理,他早就意識到了關鍵,可大譽已占領寒沙川近三十年,放手于北朔談何容易。更何況他此次領命出征,為的就是守住寒沙川,眼下寒沙川倒是奪了回來,百姓卻淪為俘虜,他不得不重新謀劃,也因百姓在萬俟格手中,讓他平添了許多桎梏,大大拖累了戰局,如期回京無望。
萬俟格在寒沙川北部屢次騷擾,小戰不斷,卻是在伺機而動,最好的策略本該是豎壁清野,北朔運送糧草遠不如大譽迅捷,長此以往萬俟格便會不得不撤軍,主動提議換俘,若是撤退得不及時,甚至會被玄甲軍一舉殲滅。
可他等不了那麽久。眼看着花朝節将近,蕭翊決定速戰,全軍開拔主動迎敵。
萬裏雪境遍染血光,仿佛蕪園晚開的江梅,大戰半日,風聲鶴唳,勝負尚未分明之際,萬俟格突然下令撤軍。玄甲軍仍欲追擊,蕭翊并未在陣前坐鎮,顧放身為統帥,果斷下令鳴金收兵,統計死傷人數,收斂屍體,或送入牙帳中命軍醫醫治。
戰事驟歇,顧放不過受了些皮外傷,站在帳外憂心忡忡地向北方眺望,蕭翊率領數百名骁勇将士從側方奇襲萬俟格大軍,生死未蔔。
看着風雪又至,遠天像是下起了霧,白茫茫的一片,自從大軍抵達寒州,這般景象顧放已經看了一個多月,再美的景致也要叫人厭煩。
天色漸暗,顧放正在同燧石置氣,怎麽也打不出火,艾絨也被驟然猛烈的北風刮遠,氣得他擡腳踹翻雪地中堆疊的槐木。
就在這時,馬蹄踏雪之音漸近,顧放連忙起身,蕭翊一襲玄铠立于馬上,率領幸存的部下穿過風霜,人馬呼吸之間俱帶着濃重的熱氣,那卻是讓顧放覺得格外欣喜的畫面。
“王爺!”顧放大叫。
蕭翊先将身後捆着的人踹了下去,再翻身下馬,其餘部下也大多雙人同乘,有的帶着或死或傷的同僚,有的則鉗制着北朔的戰俘,營帳外登時變得熱鬧非凡。
“這下好了,可以用這些北朔蠻子跟萬俟格商議換俘。”正說着,顧放才發現蕭翊馬上帶回來的是個年紀頗長的老翁,語氣不免有些玩味,“萬俟格這是軍中無大将了不成?竟帶了個老頭來打仗……”
身後與蕭翊一起回來的将士言道:“你可別小瞧了他,他是北朔皇室的祭司,也是萬俟格的軍師,老頭一把年紀,腿都瘸了,力氣倒是大得很……”
蕭翊始終不言,而是撫摸着伴月的腿根和腹部,血落在他的掌心中,流到地上,浸到雪中,蕭翊立刻叫道:“傳軍醫!”
顧放知曉他素來寶貝自己的戰馬,連忙叫人過來查看,看着伴月的血越流越多,顧放不在一旁添亂,轉而命人清點戰俘。
顧放正要提起那個老翁,蕭翊仿佛背後生眼,頭都沒回說道:“萬俟彧奴留下,本王有話要問他。”
顧放聽命地将人帶到蕭翊牙帳內,蕭翊又撫摸了兩下虛弱的伴月,囑咐專門負責醫馬的軍醫幾句,轉身也進了牙帳,并且屏退了顧放等人,只剩下他與萬俟彧奴獨處,不知在說些什麽,許久都沒喚人進去,也不見人出來。
從永安趕來的暗哨到達寒州大營時,天已經黑了大半了,顧放始終候在蕭翊的牙帳外,正在與一個剛包紮完傷口的騎兵攀談,騎兵講述蕭翊率領他們一群人馬如何突圍到萬俟格大軍的後方,蕭翊又如何英勇,探囊取物般生擒了萬俟彧奴。
顧放滿臉豔羨,懊惱自己未能親自陪同蕭翊前去,忽然想起什麽,問那騎兵:“王爺可有受傷?我得趕緊叫軍醫來看看,伴月似乎傷得極重,也不知如何了。”
騎兵拽住他道:“正因伴月傷得極重,王爺才可謂毫發無損。這些年來,王爺的戰馬都折了多少了?雖都是菊花青馬,都叫伴月,到底非同一只,眼下這只我記得也沒跟王爺幾年?你怕是又要花些心思給王爺尋新馬了。”
顧放不如他那般釋然,臉色有些繃緊,接道:“這匹伴月,是元徽二十四年跟着王爺的,近五年了。”
當年蕭翊奉命到寒沙川赈災,寒州城外聚集了一夥匪寇,原不是什麽大事,蕭翊率了一隊近衛過去,輕易便将之擒獲。霜害秋稼的緣故,匪徒也都是饑不擇食才落草為寇,蕭翊大方給了他們吃食,結果匪寇吃飽之後,于當夜蓄謀刺殺蕭翊,抑或是只為了逃跑,總之是在蕭翊的帳外被發現的。
那只伴月正好在外面休息,匪寇将之虐殺,蕭翊聽到馬的慘叫聲跑了出來,親手将匪寇制服後,只見伴月倒地不起,血流遍地,加之戰馬早有舊傷,就那麽死在了寒沙川。
顧放陷入回憶之中,只覺得蕭翊當時強忍哀傷的神色仍然歷歷在目,騎兵是個豁達粗心的性子,也不如顧放跟在蕭翊近前,還在發出疑問:“你說王爺換了這麽多匹戰馬,為什麽都要叫伴月呢?難道真像外人說的那樣,是因為……”
暗哨找到蕭翊帳前,直奔顧放而去,顧放認出是常在京中的探子,急切問道:“發生了何事?”
暗哨同樣焦急:“長公主有事。王爺可在帳中,我要立刻面見王爺。”
顧放當即便要領人進去,騎兵勸阻道:“何不再等等,王爺剛說過不讓任何人入內……”
“你還不知道王爺的戰馬為何要叫伴月?”顧放滿臉嚴肅道,旋即邁到帳簾外,朗聲通禀,“王爺,京中有急事禀告。”
蕭翊很快回話:“讓他進來。”
顧放在帳外聽不到裏面都說了些什麽,只見暗哨很快便出來了,下去歇息休整。過了半刻鐘左右,蕭翊已卸下铠甲,換了身常服,鬥篷都沒來得及系好,冷冽的臉色似乎還帶着抹殺氣,沉聲下令道:“速牽匹快馬。”
快馬牽來,蕭翊果斷上馬,告知顧放:“本王有事要回永安,兩日便歸,換俘之事交給你,務必辦得妥當。”
顧放滿臉驚詫,追上前道:“王爺!何事如此緊急?必須要回永安?”
蕭翊歸心似箭,強忍住怒火,盡量心平氣和地叮囑他:“今天本王親自帶軍奇襲,定能讓萬俟格安生些時日,你只消安頓好大軍,等本王回來。”想起受傷的伴月,蕭翊多說了句,“伴月定要救活,兩日,本王必回。”
便是徹夜不停地快馬加鞭,從寒州到永安也要一整日,兩日不過是來回路上的時間,顧放心知肚明,可見蕭翊心意已決,他斷不敢繼續追問緣由,忽然想起蕭翊帳中的萬俟彧奴,顧放問道:“那萬俟彧奴……”
馬聲嘶鳴,蕭翊已經離營,聲音遠遠傳來:“送回去。”
蕭翊夜行不休,一路經過驿站換馬,十萬火急般返回永安,耳邊明明是呼嘯的風聲,他的腦海中卻一直回蕩着暗哨禀告的消息。
“長公主臨時将婚期提前五日,明日便要出降。”
公主大婚籌備已久,一切早已安排妥當,提前五日而已,并不影響什麽。
他深知花朝節之前無法凱旋,早已做好要回去這一遭的準備,卻怎麽沒想到她心狠至此,打他個措手不及。
早在除夕那日,蕭旭便問過蕭清規,可要延遲婚儀,等蕭翊回京後再做打算。
蕭清規豈敢等他回來,到時一切怕是都要亂套,故而堅持如期成婚,甚至以正月十六日蕭翊奪回寒沙川一事作由頭,将婚期提前,緩解永安城中百姓的不安躁動。
他為如期凱旋而速戰奪回寒沙川,也是血戰,竟險些促成了她與馮玄度洞房花燭,蕭翊若知此事,怕是又添一抹心傷。
如今吉日良辰,星月交輝,公主府內紅帳飄搖,道喜之聲此起彼伏,蕭清規身着青翟婚服,頭佩花釵博鬓,可謂至極盛裝,獨坐在房中。
壽眉本想入內陪伴,大抵擔心她會緊張,可她豈會緊張,她可謂心如止水,只當赴了一場尋常的宮宴,只不過被滿目的赤紅晃得眉頭輕蹙。
那顏色太像鮮血,令她聯想到月華宮中的元曦,不堪回首。
眼下馮玄度正在前廳宴客,大抵要不了多久就會入內與她行合卺之禮,又是一番吵鬧,蕭清規莫名地煩躁,那瞬間像是與蕭翊通感一般,心底忽然生出抑制不住的驚懼,回過神來手中的喜扇已被折成了兩段。
她随手将扇子扔到地上,正打算起身喚壽眉,她要問問壽眉,寒州可一切安好,屋門卻被驟然從外面踹開。她率先看到一只爵弁滾落到地上,身着青衣纁裳的馮玄度被五花大綁地踹了進來,倒在地上,蒙住眼睛的破布顯然是從婚服上撕下來的,還有一塊團成團塞在他的口中,他蜷縮身軀掙紮不斷,含糊不清地嚷叫着,大抵在破口大罵。
蕭清規愣在原地,心中一沉,旋即,她看到蕭翊邁了進來。
蕭翊轉身關門,同時落下門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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