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血紅的婚儀(5)

第24章 血紅的婚儀(5)

蕭翊從西骊凱旋似乎也才過去沒多久,蕭清規雖未親自出宮相迎,也有耳聞城中百姓的熱絡,高呼之聲此起彼伏,與今日的景象大相迳庭。

永安城的主街萦繞着哀戚,蕭清規立于城樓之上,俯瞰衆生,即便街道兩旁早已派重兵隔開百姓,她還是不免擔心有哀傷至極之人沖出來攻擊蕭翊。

昨晚她還專程提點過蕭旭,囑咐禁軍切莫對百姓動粗,此番大戰的代價實在是慘痛,即便萬俟格滋擾在先,蕭翊帶兵出征可謂無奈之舉,可失去親人之痛又何嘗不慘烈,她不得不将蕭翊的安危放在次位,以免寒了百姓的心。她将希望寄予在顧放身上,他定會跟在蕭翊身後,護蕭翊無虞。

玄鳥金紋旗飄搖在空中,緩緩入城,滿城春意染上肅殺,似乎将北朔的冷冽也帶了回來。蕭翊單用左手馭馬,高坐在馬背上,蕭清規率先注意到那匹馬并非伴月,心下了然,為他難過。旋即發現,永安已春風和煦,蕭翊素來不是畏寒之人,又破天荒穿了身單衣常服,披了件厚重的鬥篷,那該是遠在北地的穿着,實在是有些違和,難道他受傷了?

她看不清蕭翊的臉色,聽不到百姓的哭聲與怨怪,卻無法忽略道旁意圖沖破封鎖的百姓,群情激奮,她緊緊攥住缺乏溫度的圍牆,忍下所有的情緒,喉嚨泛着股涼意。

蕭旭在城樓下等待,蕭翊翻身下馬,舉止依舊利落,唯有眉頭短暫輕蹙,如常與蕭旭寒暄。

蕭旭照例由上到下地掃視蕭翊,發現他藏在鬥篷下的右手,擔心地想要握上去,蕭翊卻躲開了,只用左臂回握住蕭旭,語氣低沉得全無情緒般:“陛下,先回宮罷。”

蕭清規看着二人的互動,蕭旭很快邀請蕭翊登自己的銮駕,剛邁上去又扭頭同蕭翊說了句什麽,伸手指着她的方向,大抵是在告知蕭翊她也來了。

蕭翊顯然愣住了一瞬,她以為他定會第一時間擡首看她,只消一眼就夠,可他卻遲遲沒有做出舉動,蕭旭執着地又把手臂擡高了些,催着他看一般,他終是不肯,蕭旭拗不過他,先行進了銮駕。蕭翊随後,銮駕的高度他随便一邁便能上去,可落腳後人卻頓住了一瞬,藏在鬥篷下的手拂到了腹部,緩慢進了銮駕,啓程入宮。

“他受傷了。”蕭清規喃喃自語,頓覺心頭襲來猛烈的痛楚,雙手提起衣裙便瘋了似的往樓下跑。

壽眉絲毫沒看出門道,滿心不解地追上去,低呼道:“長公主!小心腳下,慢一些……”

他自從親征沙場還未有過敗績,又素來習慣了承擔一切,如柱石般擎在她的上方,久而久之她竟當真癡傻地覺得他不會受傷一般,東南西北四方諸國,北朔乃最為骁勇的民族,她豈可小觑?

馬車停在正殿,空無一人,他初初回朝,未與蕭旭禀事議政,愈加做實了受傷之名。

蕭清規一路跑向卧鱗殿,自從服用化骨之藥後,她總共也就這般狂奔過兩次,一次是為了逃離蕭翊,一次則是為了奔向他。

而逃離他的那次,她并未費多少的力氣,便已被蕭翊追上,由他抱回了嘉寧宮,不如這次她委實跑到幾近力竭,不禁意識到,原來奔向一個人比逃離還要難。

卧鱗殿外宮婢內侍成群,捧着盛放熱水的銅盆入內,出來的則是血水和紅布。太醫院傾巢出動,圍繞在床前,蕭旭坐在椅子上等候,急得有些跺腳,蕭翊僅着裏衣,面色蒼白,衣懷大敞,腹部的傷口汩汩淌血,任由太醫穿針引線。

饒是他承受過萬般的疼痛,那種痛苦也可謂是至極的,這時,床前環繞的衆人紛紛散開到兩側,朝着門口的方向恭謹行禮,她的手仍拽着衣裙,緩緩落下,臉上同樣缺乏血色,青絲微亂,喘息不止,淚眼朦胧地望着他,攪亂一池春水,那老太醫的針大抵刺進了他的心上。

他不禁想起元徽十七年的她,胭脂圍場秋狩,黃栌葉片金紅,紛飛于溪流之中,她一身紅裙美得無俦,褰裳涉水地帶笑向他跑來,漣漪泛着金光,秋陽燦爛,那是她最好的年華。

蕭清規平緩了呼吸才邁入屋內,無暇欣賞他那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體,腹部血淋淋的傷口映入眼簾,委實不忍細看。她自以為控制得極好,百般克制又心平氣和地問了句:“傷得可重?”

殊不知那淩亂的發已讓她失了儀态,蕭旭看了蕭翊一眼,起身擋在蕭清規面前,先喚了兩個宮女入內,低聲告知蕭清規:“皇兄并無大礙,只是牽動了傷口,王院使正在給皇兄重新縫合,皇姐一路趕來,不如先去梳洗一番……”

蕭旭乃是好意,屋內外人太多,大庭廣衆之下她這個當朝長公主儀容不整,總是有損顏面。

蕭清規卻急得顧不了分寸,當着衆人的面斥責蕭旭:“你說得輕巧!讓開!他的手怎麽了?都在這兒杵着做什麽?為何不上前醫手?”

蕭旭面色微紅,強忍下羞惱,由楊太醫近前來禀告:“王爺的右手遭利器挫傷,損了筋脈,幸好一路上并未動用右手,暫且不宜妄動,故而眼下只消處理腹部的傷。”

她這才松了口氣,遠遠地與蕭翊相視,卻因淚濕眼簾而有些看不清他,只覺得離他甚是遙遠。

她正想上前親自查看,蕭旭将她拽住,低聲提點:“皇姐,你的頭發亂了,還是先下去梳洗……”

蕭清規瞬間有些怔愣,撫上臉側的發絲,喃喃自語般“哦”了一聲,接着失魂落魄地轉身暫離。

人走之後,蕭旭低咳了一聲,下令道:“是朕剛剛太過擔憂皇兄的傷勢,王院使和楊太醫留下,各位愛卿先散去罷。”

衆臣齊聲稱是,先後離開。

蕭清規很快重新梳攏好發髻,回到寝殿內,與蕭旭一起坐在不遠處等待。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剛剛有些失儀,眼下坐在那兒靜心品茶,明知蕭翊頻頻望向她來,還是副怡然自處的樣子,絲毫不露差錯。

等到處理好腹部的傷,已是暮色四合之際了,王院使叮囑了一番,随後與楊太醫相攜離去。

蕭旭多留了片刻,見這二人之間氣氛不對,本想從中緩和,說得口幹舌燥,這二人竟都成了鋸嘴的葫蘆,蕭翊重傷不便說話還情有可原,只用一雙讓人看不出喜怒的眸子打量蕭清規,蕭清規微垂着腦袋,絕不與蕭翊對視,半天也未言幾字。

蕭旭不免胡亂猜測,嗫嚅說道:“皇兄……皇兄可還在氣惱皇姐擅自大婚之事?”

蕭翊原本精神有些萎靡,一副倦怠的樣子,聞言頓時眼風一凜,掃向蕭旭,驚得蕭旭只覺背後乍起了層冷汗,也像做錯事的幼弟般垂下了頭。

他是毋庸置疑的兄長,沉聲命令一切:“阿旭你先回去,讓顧放給你禀明戰況,我有些事要單獨與你姐姐說。”

蕭旭點頭答應,順便将屋內伺候的宮女太監屏退,一步三回頭地勸告:“皇兄你可別兇皇姐啊……”

殿門合上的那一刻,蕭清規的心似乎也遭受到猛烈的一擊,下意識想起身離開床榻,蕭翊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圖,用完好的左手拽住她的手腕,僅用臂力将人留下。

蕭清規豈敢掙紮,下意識看向他的腹部,低嗔道:“你小心傷口……”

“那你就安生坐下。”

“我不是坐在這兒了?你還想怎樣?”

他得寸進尺道:“想你離我再近一些。”

蕭清規緊抿雙唇,咬牙說道:“夠近了。”

“我說不夠。”

他拽着她玉腕的手順勢向上,撫到她頭頂的發髻,蕭清規恍然意識到,她今日梳的是堕馬髻,唯有成婚的婦人才會梳髻,過去她都是梳雙鬟,緊接着心虛之感席卷全身,她下意識偏過腦袋躲開他的撫摸,不知自己的心虛從何而來。

蕭翊低聲開口:“這還是第一次見你梳髻的樣子,我并非第一個看到的,是嗎?”

這話叫她如何作答?蕭清規只能緘默。她不禁暗自腹诽,為何他就能無恥得那麽磊落?大婚之夜發生的事當真是一場幻夢嗎?他到底是如何做到還能與她這般自然相處的?

她絕不會意識到,她所求的未免太苛刻了些,蕭翊回京之前她期盼着與他仍像過去那般,如今蕭翊不過是從了她的願,她竟還是不滿。

實則情愛之事就是要欲求不滿、貪得無厭,絕非淺嘗辄止即可。

蕭翊見她不言,心中也有些苦澀,牽動着傷口作痛,微蹙眉頭,蕭清規明明低着腦袋,卻很快注意到,拿出帕子湊上去為他拭汗,關切道:“可是又疼了?”

“一直疼。”看着蕭清規焦急的樣子,他不緊不慢地擡手指上自己的心口,“這裏,一直疼。”

蕭清規立刻收回給他擦汗的手,覺得他在戲弄自己,暗惱道:“你這樣有些可恨。”

“比阿菩還可恨?”

“你再繼續話裏帶刺,我便盡早離去,不在你面前惹你厭煩。”

“你現在是越來越擅長威脅我了。”

“我哪有?”

她認為他每句話都說得不對,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幹脆選擇起身便走。這次蕭翊沒有拉住她,而是開口說道:“你把桌上那瓶紅花油拿給我再走。”

蕭清規停住腳步,轉身睃他,眼珠直繞着他的胸前打轉,奈何看不透那層潔白的單衣,帶着疑慮去取紅花油,腦海回想着剛剛看到他的身軀,他身上竟還有別的傷?她的注意全被腹部的傷口吸引了。

蕭翊接過藥瓶,也不管她,兀自解開了虛虛合着的衣懷,這一次,蕭清規看清了他這副軀體的風光,頓覺得耳熱,下意識想轉過身去回避。

蕭翊仍不管她,随她去似的,拔下瓶塞便要往肩膀下面倒,那裏正泛着紫紅色的淤痕,蕭清規趕緊制止:“你做什麽?紅花油都不會用了?就不能倒在手裏……”

蕭翊歪着腦袋看她,嘴角噙起絲笑,無奈又促狹,挂在他那張病色的臉上又有些惹人心疼,強撐似的:“我如今只有左手能用,不如阿菩教教我,該怎麽倒?”

“你叫我不就好了。”蕭清規無奈上前,又拿回了油瓶,倒上自己的手心。

“你要走,我怎好拖累你?”

“蕭翊,少說這些故作委屈的話了,你裝不像。”蕭清規神色執拗地搓熱掌心的油,一字一句下了判斷。

蕭翊忍不住笑,笑得傷口作痛,又連忙歇下:“那就勞煩長公主殿下了。”

她舉起一雙油手問他:“哪裏?”

蕭翊将衣服扯開更大些,指着肩膀下面顏色異樣的肌膚:“你還想摸哪裏?”

蕭清規“哦”了一聲,生疏地将手掌貼了上去,蕭翊随之倒吸了一口氣,她注意到了,天真發問:“你又疼了?”

蕭翊答非所問:“愣着做什麽,這是油,不是藥膏。”

“本宮知道這是油。”

她略逞了下長公主的威風,倒也默默動起手來揉捏着那處,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蕭清規不禁有些出神,心想她力氣是否太大了些,蕭翊看着有些痛苦的樣子,可按理說不應該如此,他怎可能吃不住她的勁道呢?

蕭翊突然開口,吓了她一跳,聲音有些喑啞:“用力些。”

她咬牙施力:“夠了嗎?”

“不夠。”

“還不夠?”

“你在勾引我?”

蕭清規立馬停了下來,有些無辜地反駁:“你休要胡言亂語。”

“你這點力氣,惹得我直作癢。”

她忽然遲鈍意識到,她在這兒白費什麽力氣?他這兒又不是沒有伺候的人,随便叫個太監進來就行,何必累得自己氣息都亂了套。

“罷了,我去叫人來給你……”

沒等她把話說完,蕭翊一把将她扯進自己懷裏,幾乎與她鼻尖相貼,蕭清規強忍住掙紮的沖動,正想呵斥他,卻發現他微垂眼簾,似乎瞄準了她的唇,無聲逼近,她太清楚他要幹什麽了,連忙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含糊吐出三個字。

“你又來!”

“什麽叫又來?”他很快睜開了眼,坦然問道,又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我傷成這樣癱在床上,能做什麽?”

蕭清規才不落入他的圈套,又覺得他後面這句話有些耳熟,回想了一番才記起,不就是大婚之夜她同他派來的女護衛說的原話嗎?那兩個護衛可還真是盡職盡責,話傳得滴水不漏。

她長呼了一口氣,鄭重地将他左手扯開放下,打算告辭,這卧鱗殿她是斷然不能再多待一秒了:“天色已晚,我就不久留了,皇兄好生養病,阿菩改日再來看你。至于你這些淤傷,我自會叫人來給你纾解……”

蕭翊盯着她那泛着淡紅胭脂的唇,耳邊是她喋喋不休的叮囑,他的眸色不知不覺變得幽暗,神智也有些不受控制,很快選擇遂了自己的心意,擡起左手扣上她的腦後,蕭清規根本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他按了下去,随之而來的便是漫長的深吻。

他仗着有傷在身,蕭清規不敢掙紮,左手肆無忌憚地從她腦後游到前頸,勾弄着她的下颌,也為鉗制,指腹下意識摩挲她鮮嫩肌膚。蕭清規消極地抵抗,本想借此讓他早些放過自己,因此緊閉着雙唇,連想要開口提醒他這樣不妥都不敢,生怕露出破綻。

他又豈會這麽好滿足,兩指向上掐住她的雙頰,逼她吃痛張口,旋即咬上瑩潤的唇瓣,再戲弄她的軟舌,手則向下游去,來勢洶洶。

蕭清規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怎樣,呼吸急促到像要窒息,礙于他的傷又不能打他,無奈之際只能用雙手掐上他的脖子用力,他可謂色膽包天,雖只有一只手靈活,已經勾上她的衣領,觸到半寸柔軟,蕭清規大膽将軟肋展露給他,趁此機會向後躲開他的索吻,喘着粗氣繼續狠掐他的脖子。

“你太過分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就差把脖子扯到她面前任她掐,笑道:“久別不見,兄長與阿菩敘敘舊怎麽了?”

“你就是這般與人敘舊的?”

“放心,只有你。一回生二回熟,你習慣就好。”他只是無意發現了個新的“敘舊”方式,他很喜歡,至于她仍舊掐着他的脖子,“你很喜歡這樣是嗎?我會記得……”

蕭清規趕緊松開了手,起身向後退了兩步,脫離他一臂的範圍,倉皇整理衣領:“我只當你剛剛沒有……不,只當這兩次都不曾發生過,這樣是不對的,我與你說不清楚,你的禮教全都丢光了……”

“自我作古,有何不可?”

“你這叫冥頑不靈,罔顧廉恥。”蕭清規恨恨看他一眼,轉身就走,道別的話也不必說了。

“阿菩。”蕭翊又把她叫住,沒等她質問他還有何事,他已繼續說道,“你最好不要有事瞞我。若是決意要騙我,就藏好自己的尾巴,一輩子也別讓我發現。”

她心中頓時警鐘大作,強作鎮定問道:“此話何意?”

“無他,聽到些舊事而已。”

“什麽舊事?”蕭清規追問。

“我更想聽你講給我。”

“我不想與你猜這些啞謎。”

她果斷轉身離去,蕭翊沒再挽留,緩緩收回目光,從枕下抽出一張折起的信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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