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急轉的哀弦(3)
第29章 急轉的哀弦(3)
扶靈宮位于皇廟西隅,近天女祠,太後的棺椁停喪在此。王公大臣沐雨跪在庭院中哭臨,屋內除侍奉喪儀的宮女太監,只有蕭翊、蕭清規、蕭旭三人,以及主持喪儀的賀蘭雲裳。
蕭旭心痛難抑,扶柩痛哭不止,可謂失儀至極,三五個太監都阻攔不住,蕭翊無奈起身,果斷将其擊暈,交給太監:“把他帶下去,好生照料。”
賀蘭雲裳暗自懸心,人雖立在原地,心大抵早已随蕭旭飄走了。
而蕭清規始終跪在一旁,懶得多看眼前的鬧劇,聽着外面鬼嚎一般的哭聲,半滴淚水也不曾落下,消瘦的面龐擋在孝帽之下,可謂冷情至極。
這或許就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道理,她清楚地知道,蕭玉華還是被她給逼死的,她甚至都不配跪在這兒。
殿內恢複安靜之後,小夏子附耳蕭翊,不知說了些什麽,蕭翊便起身打算離去。蕭清規微微揚起腦袋,用泛着冷意的眼風掃了過去,對上蕭翊的視線。
他不過叮囑了她一句,還是要走:“我有事出宮,晚些時辰去嘉寧宮尋你,有話跟你說。”
那日太監的報喪打斷了一切,接連而至的便是繁缛的禮節,她雖一直是波瀾不驚的樣子,蕭翊卻不難看出,她的神色和狀态都不大對,蕭玉華畢竟是她的生母,她絕不可能無動于衷,那襲未能說出的話便耽擱到現在。
蕭清規聞言并未答話,只是暗藏心事地重新低下了頭,蕭翊無聲嘆息,匆忙離開扶靈宮,還不忘叮囑宮女:“讓壽眉盯着,她身子剛好了些,莫跪久了。”
出了宮門,蕭翊一身缟素,策馬于主街,缟素之下露出一截玄色衣尾,紛紛漸上飛濺的泥水,一路疾馳回到王府,翻身下馬沖了進去。
摒念就等在院中,聞聲轉過頭來與他遙遙相視,手中仍撐着那把黃油傘,作尋常民婦打扮,荊釵布裙,紅顏雖老,眉目依舊。
蕭翊上一次見摒念還是在元徽十七年的深秋,蕭清規出涼秋宮不久,摒念與他們兄妹二人作別。當時的千秋寺還叫景光寺,尚未修葺翻新,相傳摒念在景光寺落發為尼,随後絕然離京。
一別十二年,如今蕭翊看着她那一頭華發,鬓間點點銀絲,下意識覺得她當年并未剃度出家,只是離開了永安隐居。
他忽然覺得眼前容顏并未大改的婦人有些陌生,不願上前靠近她,她似乎攜帶着使命而來,看他的眼神挂着明顯的不忍,百感交集地出聲喚他:“翊兒。”
他喉嚨微微哽咽,冷淡應答:“姑姑,你回來了。”
随後,摒念攤開了手,掌心安放着一枚玉珏,那是蕭玉華的信物,原是一對,另一枚蕭玉華一直貼身佩戴,蕭翊絕不陌生。
深春的雨依然蕭瑟,福安宮中,蕭清規請了千秋寺的和尚在此為蕭玉華祈福度亡,持頌佛頂尊勝陀羅尼咒,一切惡業孽障,悉皆滅盡,往生清淨。
院景凋零,梵呗悠揚,淅瀝瀝的雨突然止息,指不定何時再下,蕭清規矗立在濕冷的石階上旁觀,看到那盆被湯藥澆灌的芍藥經風吹雨打後開出一朵萎靡的花,滿目白幛下唯一的一點紅。
“念窗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蕭清規低喃道,旋即轉身背過梵唱的僧侶,兀自離去,同時知會壽眉,“把那盆花丢了。”
一路無言地回到嘉寧宮,蕭清規未準壽眉傳步辇,獨自走回去的,渾身已被涼意席卷,發出細微的瑟縮,宮女燒起炭盆取暖,壽眉則想服侍蕭清規更衣,剛觸到喪服的絲麻就被蕭清規攥住了手臂。
她的語氣緊張兮兮:“兄長離去多時了?”
“長公主,王爺才走半個時辰。”
“本宮這顆心突然有些不安,你趕緊派人去查探,他去了哪兒,又見了誰。”
“是,奴婢這就去。”
“讓他們快些,速去!”
陰雨天暗,明明才晌午時分,卻好似夤夜将至,雨勢雖歇,房檐邊仍有水簾墜地,旋律急促,催人心慌。
摒念和蕭翊對坐于暖閣中,王府的管家親自沏了壺熱茶送上,很快退下,蕭翊親自端起茶壺為其斟茶,水剛入盞,摒念已直抒來意,坦誠得讓人心痛。
“當年她給了我這枚玉珏,托付我的最後一樁事便是,有朝一日她身死于宮中,我就帶着這枚玉珏回京見你,替她将舊事一一告知。”
這盞熱茶蕭翊終究是喝不下了。
摒念也不在意他是否應答,講了下去:“你定然早已知曉,你非她親生之子,但你不知道的是,你也并非先皇的孩子。你的親生父母是宋長庚與裴素枝,你本名裴明徹,是素枝取的。至于你身上的胡人血統,乃是因為長庚是北朔人,原名萬俟長庚,是如今的北朔皇帝萬俟琅遺落在外的幼子,萬俟琅是你的親爺爺,也是你如今唯一在世的血親。”
“玉華本不姓蕭,而姓裴,是素枝沒有血緣的姐姐,也是師姐,她們姐妹二人與長庚皆出自于霧山裴淩風門下。先皇複國之初,四人結識于濯湖畔的離亭,先皇起初傾慕素枝,素枝卻早已與長庚互生情意,後來先皇便娶了玉華,他們同日在霧山成親。”
摒念的這席話,有些他已經知道,有些他不知,譬如蕭玉華的身份。直至此時,蕭翊還覺得自己尚能穩住心緒,甚至無知得張狂,覺得真相也不過如此,沒什麽難以承受的。後話自然是宋長庚與裴素枝戰死于寒沙川,殊不知史書最會騙人,概不能全信。
他重新給摒念倒了杯茶,遞到摒念面前,摒念無意飲茶,蕭翊便獨自端起杯盞,成竹于胸般入口。
卻聽摒念繼續說道:“十年複國,長庚素枝夫婦為先皇鞍前馬後,素枝更是因舊傷險些難産,可自古帝王大多薄情寡義,先皇從未信任過長庚,大抵因他的北朔血統,也因妒忌他與素枝舉案齊眉。元徽元年,譽朝複建,鄭光輔為在禦前邀寵,時常出言挑撥,先皇對長庚最後的情分也消耗殆盡。”
“适逢江州大捷,素枝動了胎氣,在軍帳中生産,長庚請命延遲回朝,徹底激怒了先皇,先皇不顧素枝身子羸弱,命其夫婦二人直接前往寒沙川戍邊,素枝便不得不把尚在襁褓中的你托付給親信,送到玉華身邊。”
“沒過多久,先皇起意出兵北朔,長庚誓死不願帶兵攻打自己的母族,先皇震怒之際,鄭光輔舉薦了陸啓林,陸啓林率軍抵達寒沙川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殲滅叛黨,所謂的叛黨,自然是……霧山舊部悉數葬身于雪原,長庚和素枝也因寡不敵衆而亡。”
“胡說,他們明明與陸啓林一同戰死!”蕭翊厲聲反駁,話音落下卻感知到自己的心虛。
“姑姑何必騙你?陸啓林确實死于北朔鐵騎之手,也讓先皇就此歇下進攻北朔的念頭,可素枝與長庚卻……卻是被他逼死的,抑或是死在他的猜忌之下。倘若史記可信,為何只字不提長庚乃北朔人?他的父母都是北朔人,只不過由漢人撫養長大,起了漢姓。”
蕭翊手中的杯盞應聲而碎,瓷片被他捏在手中,鮮血汩汩流淌。
摒念強忍着關切,即便心疼也不得不硬着頭皮說下去,在他的心頭砍下一道又一道的傷疤:“玉華對此事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她阻止不了,誰讓她嫁的是複辟一朝的帝王,那時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你。她堅決要收你為子,多年來一直護佑着你,甚至不惜利用先皇對素枝的舊情,你生了一雙素枝的眼睛,即便你這張面容讓他厭煩,總歸能激起他半分心軟,也就活了下來,安然長大。這麽多年來,玉華一直很想告知你真相,她已因愧疚而積郁成疾,過得委實不易,人既已死,姑姑鬥膽請求你,求你莫要怪她,念在她養你二十多年的份上……”
那一刻,蕭翊覺得自己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話。即便他與蕭複的父子之情淡薄,他也曾癡望過與蕭清規沒有這段血緣,可他卻從未懷疑過蕭複不是他的父親。真相如此傷人,他視作父親的人,竟然是迫害了他親生父母的仇人,這與認賊作父又有何異?
他忽然想起蕭複纏綿病榻時的光景,想起蕭複咬定他是自己的兒子時猙獰的嘴臉,蕭複大抵從他的身上看到了宋長庚,卻也能看到裴素枝,愛恨交雜。而蕭複臨終之前也要逼他立誓讓位于蕭旭,近三十年來他無數次懷疑自己是否當真就那麽不堪大用,一切都是笑話,他與那個皇位最大的阻礙乃是,他并非蕭複的後代,蕭複恨極了宋長庚,也恨極了北朔,怎會容他一個留着一半北朔血脈的野種亂了他們蕭譽王朝?
心火乍起,蕭翊藉着掌心流血的疼痛壓抑,不斷地壓抑,這麽多年來他一貫如此壓抑着自我,他在心中重複着勸誡自己,這沒什麽,都過去了,他要平複這股心潮,他絕對不能動怒……
積水成淵,銀瓶乍破,蕭翊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雙目瞪得通紅,許久直不起身來,也不發一言。
摒念連忙想要上前攙扶,卻被蕭翊推開,她語氣裏的痛心絕非作假,唉聲叫着:“翊兒!”
雨又下了。
蕭清規依舊穿着遍布潮濕的斬衰,一襲麻褐,壽眉幾次勸她更衣,可她處于坐立難安之地,委實沒有這個心思。
城中的暗哨總算入宮禀告,稱晌午有一尋常民婦拜上王府,蕭翊趕回王府後,府門緊閉至今,始終無人出來。
蕭清規的心越跳越快,似乎要湧出喉嚨,一聲驚雷擲地,吓得她一顫,雨聲越來越急切細密,事态猛烈,她強逼着自己靜下心來思考。
經歷當年舊事之人幾乎已經死盡,蕭玉華應該算得上最後一個,可她是否還漏掉了誰?
摒念。
摒念跟了蕭玉華那麽多年,蕭清規掌握權力之後也曾派人調查過摒念的出身,半點異樣也沒查出,可正是因為摒念的身份太幹淨了,才不尋常。
“民婦?你可看清楚了?不是落發的女尼?”蕭清規追問道。
“确實是個荊釵布裙的婦人,頭發有些白,卻也是梳着髻的,很快被請入了王府。屬下本想聯絡府中的眼線,卻始終沒有收到應答,不知王爺是否下令封禁了府門,屬下等也不便入內……”
蕭清規到底難放下心,語氣急躁道:“什麽叫不便入內?去砸了他的府門,就說本宮要死了,闖也得闖進去,将那婦人給本宮抓過來,立刻,馬上!”
黑雲蔽日,蕭翊看不到當空的月亮,也不如西境山嶺中有菩提寶相,香囊挂在貼身的常服上,可即便沒有這些外物,他還是能在瀕臨崩潰的時刻想起她,早已習慣如此。
他猛地起身抓住摒念,艱難地問她,害怕聽到會令自己受傷的答案:“阿菩可知這些?這些陳年舊事,她的父皇是謀害我親生父母的兇手。”
摒念答道:“那時阿菩尚且年幼,一直幽居千秋宮中,如何知曉此事?更何況,她若知曉,豈會瞞你這麽多年,不與你說?”
蕭翊設想了一番,很快篤定說道:“你錯了。她若知曉,絕不會告訴我。”
可他也不禁松一口氣,暗自慶幸,幸虧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就好,她永遠也不必知道。他竊喜地想,他原本要與她說的那些話還可以說,他要告訴她他們并非親兄妹,他們可以相愛,至于蕭複犯下的罪孽,他頓時生起滿心的仇恨,那股仇恨短暫地蔓延到蕭清規身上,又被他生生壓下,他不能恨她。
話已說完,摒念起意要走,蕭翊豈會将她放過,命府兵把她帶下去看押于偏院,不願與她多說一言,甚至毫不在意她的身世與經歷。
摒念心知肚明,他一并恨上了她,缟素應聲撕裂,露出裏面的玄色常服,摒念淚中帶笑,最後告訴他:“她自知對不住你,不願你為她服喪,翊兒,你要好好的,不論你做了什麽,都是他們欠你的,她不怪你!我亦不怪你……”
蕭清規派去的人抵達王府附近時,摒念自盡。屍身由家奴擡出,頂着大雨立刻送出城外下葬,這世間最後一個知曉舊事之人也就此亡故了。
她也不過是個悲情人,身在紅塵外,心卻紅塵中。他們那一輩人,盡數的芳華皆絕于元徽元年,少年已去,徒留一團孽債,斬不斷理還亂。
曾經多少江湖兒女、世家子弟,心懷複國大夢,志同道合湊在一起,意氣風發,好不快意。她出身于淮州富庶人家,為家中獨女,傾盡財力助蕭複完成大業,她也曾在離亭中與他們共談過風月,故而才敢直稱舊人之名。
後來她和鄭光輔産生了一段舊情,所以才如此清楚鄭光輔所做的陰詭勾當。
元徽元年是極其慘痛的一年,素枝、長庚身死,留下遺孤,鄭光輔迎娶侯爵之女,她腹中的胎兒生下便斷了氣,随後入宮做了蕭翊的乳母,後又為蕭清規孤身入涼秋宮,她當真視他兄妹二人為親子親女,可惜世事作弄,她還是成了施加痛苦的幫兇。
而她如今完成蕭玉華最後的托付,餘願已畢,了無生趣,即便蕭翊放她離開,她也是打算決意赴死的。就讓他們這些上一代人都悉數化作歲月中的塵埃,被風拂盡,永無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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