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伍拾伍

伍拾伍

55

郎栎思來想去，也想不明白——那頭蠢狼到底是怎麽了？

為什麽會發生如此丢人的事情？

哨兵天生擁有極度敏銳的五感，遠超常人的強健體魄，因此接收到過量的無用信息，導致精神不穩定或暴動。

分化成哨兵多年，郎栎對誰都無法信任，也不能接受任何一個向導的精神疏導。

除非精神狀态差到極點，情緒險些失控的時候，郎栎才會給自己打一管向導素。

這是科技加工的産品，無色無味，用針管刺破皮膚後，徑直融入血液當中。

于郎栎而言，向導素是一種極其容易上瘾的藥劑，不到萬不得已，堅決不使用，有效防止“過度依賴”的情況出現。

畢竟藥吃多了會産生抗藥性，用以安撫哨兵的向導素也是如此，時間長了就會堆積出新的問題。

以哨兵為主力、摻雜少許普通人的巡邏隊頻繁出塔，不止是為了守護邊境的安定，也是為了獲取物資，供養家人。

每次和兇猛狂躁的變異獸戰鬥過後，總會有一兩個哨兵沉浸在厮殺的氛圍裏難以抽身，進入狂化模式，必須強制性關入靜音室療愈。

與大多數哨兵不同，郎栎非常抵觸精神觸須的靠近。

猶如守衛領地不容入侵一樣，他對所有的向導都抱有鮮明的敵意。

而精神體就是哨兵的一部分，往往會放大本尊的情緒與态度。

有時候郎栎還處于面無表情的防禦狀态時，白狼已經先一步亮出尖銳的獠牙，發動攻擊。

種種情況加在一起，白狼哨兵兇名遠揚，定期為巡邏隊裏的哨兵做精神疏導的向導們再不敢靠近郎栎半步。

他不僅擁有隊內最為強悍的戰鬥力，看樣子還注定孤獨一生。

甚至有人給出犀利的評價：

說不定過段時日，白狼哨兵就會承受不住過載的情緒，要麽瘋要麽死。

這些閑言碎語，郎栎略有耳聞，也了解自己的精神體是什麽臭德行。

然而此時此刻，親眼目睹白狼“欺負”小兔子的全過程，內心湧上一股悲涼。

昨夜，他嚴詞拒絕小向導“一起睡”的邀請，堪稱是正人君子的作派。

結果今早一醒來，就被狠狠打臉，“原形畢露”，該如何跟小向導解釋？

“滾到邊上去。”

郎栎深吸一口氣，勉強平複好起伏不定的心緒，冷酷無情地下指令。

下一瞬卻看見雪色巨狼瘋狂搖動尾巴，兩只碩大的狼爪扒着小團子不放。

又是舔又是親，賺夠了本才慢吞吞地挪走，還一步三回頭，金黃色的狼瞳之中镌刻着濃重的不舍。

郎栎：“？”

便宜還占個沒完沒了？

眼前所見給某哨兵帶來極大震撼，不由得陷入沉思——

白狼的行動，反映出本尊埋藏在心底的真實想法，莫非他就是這樣“臭流氓”？！

不，不對。

今日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多年來，“向導”這種能夠探入別人精神海的變異人，令郎栎極為防備與排斥。

白狼主動進攻是常有的事，遑論對着他人的精神體表露出“親昵”和“喜愛”了。

男人靜默良久，終于接受了現實一般，緩緩從地上爬起來。

他垂眸打量那顆被白狼反複舔舐過的兔兔球，發覺其趴在地面一動不動。

兔兔這會兒雙眼緊閉，喉間發出細微的咕嚕聲，粉嫩的小耳朵軟軟地朝後揚，搭在後背上。

伴随着平穩的呼吸，鼻尖處偶爾會有小小的氣泡浮現又破掉，它撅着小屁屁，顯然是睡得很香。

不知怎的，郎栎暗松一口氣，沉甸甸壓在心頭的罪惡感減少了些許。

再轉頭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少年，剛松下去的那口氣頃刻間又憋住了。

和向導相比，哨兵具有更強的力量，即使受了傷都能很快恢複，外形是一眼可見的高大、強壯。

至于眼前的少年，生得纖細孱弱，身量嬌小，恐怕在向導當中也屬于更為弱勢的那一種。

不說打橫公主抱——

就連“單手送上肩頭”或者“單手托上後背”，皆是輕輕松松就能完成的動作。

郎栎的目光掠過小向導露在被子外面的四肢，過于白皙的膚色，肌膚之下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見。

似乎是受到了精神體所帶來的影響，那兩條又細又白的腿緊緊并攏着，無意識地來回磋磨。

或許是少年太過嬌嫩的緣故。

轉眼間，皮膚相貼之處就出現了一小塊紅痕，顏色不深，卻如同某種刺激性的東西紮進郎栎的眼底。

男人克制地收回視線，沒去細看小向導所展露出來的、誘人的情态。

可是腦海裏的記憶無法删去，少年因摩擦而泛紅的腿根和白狼狂舔小兔子的畫面重疊在一處。

郎栎明明什麽都沒做，卻也是當之無愧的“罪魁禍首”。

他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已經在心中做出了一個新的決定。

大多數向導做的精神疏導基本停留于淺層，比如塔外巡邏隊的随隊向導們。

而向導在掌控哨兵的同時，也得耗費大量的精神力，具有被反噬的風險。

對于郎栎來說，“伴侶”是一個地位崇高、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神聖的存在。

并不等于“高級向導素”，締結伴侶關系也不是為了得到免費的、不限次數的精神疏導。

郎栎不需要伴侶為他做任何事。

只需對方能夠一直待在他身邊，不要再去找別的哨兵。

男人眸光微動，又一次挪到少年的身上，安安靜靜地享受着這一段——

等待小向導蘇醒的時間。

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向來好戰的哨兵卻不覺得乏味，滿滿都是新奇感。

不遠處的白狼反而躁動不安，“不被允許靠近小兔子”這件事令它不滿。

狼爪緊緊地按在地毯上，反複抓撓，過了沒多久，又開始圍繞着熟睡的兔兔打轉。

郎栎：“。”

多少有點丢人了兄弟。

“唔……”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嫩白的腿抵在床單上蹭了蹭，才好不容易坐起身來。

塗聿睜開迷蒙的雙眼，卻正好對上一雙沉黑的眼眸，其中蘊藏着他看不懂的深意。

“你、你怎麽還在呀？”

不等男人回話，慢半拍的小腦袋終于開機，塗聿反應過來了——

昨夜是他強行留下對方，關于塔外巡邏隊的事情還沒有問呢！

“謝謝你讓我留宿。”

郎栎面色淡然，完全看不出波動起伏的內心，語氣溫和，主動挑明話題。

“小向導，你有話想問我嗎？”

昨天，小向導認認真真地追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來到我家門口？”

後來聽他說“塔外巡邏隊”，小家夥立刻就改變了主意，不僅要幫他，還帶他回家。

絕對是有事相求。

郎栎并未被初次萌動的春心蒙蔽大腦，極度冷靜地想，現在的他沒有任何吸引到小向導的地方。

“對的，我有事想問！”

塗聿被哨兵戳破想法，倒也不尴尬，眨了眨晶亮的眼瞳，鄭重地說明：

“我母親也是塔外巡邏隊的成員，她的精神體是一只體型很大的赤狐，我想知道——她是否安全呢？”

郎栎目不轉睛地回望少年，在這個過程中，越發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沉淪深陷。

與哨兵的本能無關，更不是向導信息素素産生了影響。

真正的“誘惑”，源自于那雙澄澈的眼眸、面上擔憂的神情，等待回答時揪緊被角的手。

孑孓獨活的哨兵定定地看着，心底滋生出深沉的妄念，想要有人能這樣惦記着他。

郎栎過去的想法是“享受戰鬥，有朝一日死在塔外也不錯”，今時今日卻變得不一樣了。

倘若能獨占這道幹淨清澈的眸光，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家，他便是爬也要從屍橫遍野的煉獄爬回來。

“赤狐哨兵麽？我沒見過，但是聽人提起過，她是另一支分隊的隊長，十分強悍，你不用擔心。”

郎栎心跳如擂鼓，卻掩飾得極好，說話的語調平穩如初。

“你應該還記得我昨天渾身是血，全因塔外的變異獸突然發狂。B隊在更安全的地方執行任務，我無法确定你的母親何時會歸來。”

“哦、哦！”

塗聿聽得一愣一愣的，一整顆心髒像是坐了過山車，時起時落，到最後才松懈下來。

他兀自緩了一會兒，重新對着哨兵露出一個甜軟的笑容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少年很快離開床鋪，“噔噔噔”地跑進廚房，打算拿出好吃的食物來招待客人。

可惜轉了一圈，只看見燒焦的烤爐，以及殘餘的、看不出原樣的甜點。

曾經在小冊子淡定寫下“烘焙×”的塗聿，難得萌生出些許窘迫感。

他悻悻然翻出兩管營養液，走出廚房遞給男人，“我不會……煮飯，所以只能請你喝這個。”

郎栎低頭一看，當即陷入長久的沉默，再也繃不住平靜無波的面具。

這是無色無味的原始款營養液，确實能夠充饑，但是加工制品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原本打算“循序漸進”“給小家夥适應時間”的哨兵坐不住了，劍眉微擰，頗為嚴肅地宣布：

“往後我沒出任務的時候，就來你家給你做飯吧。”

塗聿：“……？！”

什麽，還有這種好事？！

臨近周末，向導學院的門口全是人，以及各種品類的精神體。

吵嚷的程度堪比淩亂的菜市場。

有的向導手挽手，相約要去定制華麗的衣裳，才能參加上流貴族舉辦的宴會。

有的哨兵定點蹲候，只等着能和即将畢業的向導看對眼，就不必再承受精神失控的折磨。

塗聿一出來就看見郎栎了，原因無他，哨兵的精神體太過顯眼。

體型龐大的白狼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尖利的獠牙閃着寒光，任誰都不敢輕易靠近。

不遠處，精神體是金毛犬的哨兵認出了郎栎，瞥見慢悠悠走近的纖弱少年，不由得皺眉提醒道：

“小向導別過去！那頭白狼非常危險，曾經将一位向導的黃鹂精神體咬至重傷，差點就死了！你千萬……”

“要小心”三個字尚未說出口，金毛犬哨兵就眼睜睜地看着兇巴巴的白狼屈腿伏地，收起尖牙，巨大的尾巴來回搖晃。

“謝謝你的提醒呀！”

塗聿适時轉過頭，對着好心的哨兵露出一個溫軟的笑來，“別擔心，它不會傷害我的！”

少年的精神體是一只胖嘟嘟的雪白小兔子，四肢短短的，跟不上速度，落下好一段距離。

白狼瞧見心愛的兔兔球，待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最終忍不住搖着尾巴沖過去，叼起圓潤小團子放到自己的背上。

金毛犬哨兵看得目瞪口呆，隐隐從這頭兇猛野獸的身上品出一股子“狼生贏家”的得意來。

白狼哨兵本是塔外巡邏隊中最強大的存在，即使是身受重傷的狀态，也能屠光數十只進化過的變異獸，令人又敬又怕。

然而精神體是精神的具象化，最能展現出本尊的真實心情，動物不像人類慣會裝模作樣。

如今看看背負着小兔子、歡喜搖尾的“大白狗”，再看看站如松竹、一臉冷漠的男人……

所有的威勢瞬間被清空。

這是什麽妻管嚴啊，沒眼看。

金毛犬哨兵忽地回想起，自己不久前才跟人家老婆說“小向導別過去！”，縮了縮脖子，迅速轉身遁走。

話說回來，他不會被滅口吧？

“你今天怎麽來啦？”

塗聿揚起精致的小臉蛋，望向男人，認真地詢問道，“你要送我回家嗎？會不會太麻煩你？”

“剛到沒多久。”

郎栎并未坦言自己站在向導學院門口傻等三小時的事情，一轉身在少年面前蹲下來。

“怎麽會麻煩。”

“……你要背我嗎？”

兔兔向導盯着白狼哨兵寬闊而結實的背脊，扭捏片刻，才軟乎乎地接受。

“好的，謝謝你呀。”

話音剛落，他往前一趴。

兩只小手不知該往哪擱，反被男人牽引着向前，最後糊裏糊塗地環抱住哨兵的頸項。

這點體重對郎栎來說不算什麽。

輕輕松松地背着小向導往外走。

向導學院門口人來人往，塗聿臉皮薄，多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慌亂的情緒占據上風，他忽然間變得話多，“我們學院教了烘焙、插花之類的課程，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學會……”

其他的向導都在期待着畢業季的強制匹配，塗聿并不關心這事，更不願意被系統安排着嫁給陌生人。

而眼下背着他的哨兵是新認識的朋友，少年只是單純地想要分享。

“嗯？不會就不會。”

郎栎身高腿長，步子跨度大，哪怕沒有刻意加快行走的速度，也遠勝小向導自己走路。

“這些事情很簡單——如果你想做的話就做，不想做就不用做。”

塗聿愣住。

他在向導學院裏聽多了“要如何營造一個溫馨的家，讓哨兵擁有歸屬感”之類的言論，還是第一次聽到“不會就不會”這樣的話。

“但是……現在的向導不上戰場，似乎就只能待在家裏幫哨兵的忙了呀？”

塗聿想了想，有些茫然地說。

“我不這麽認為，我娶的是公主，又不是保姆。我的伴侶想做什麽事都不需要考慮我，只管他自己就好。”

郎栎說完，倏地停駐于一家售賣防護器具的店門口，視線聚焦于一條樣式精美的腳鏈。

下方的小牌子寫着：

【受到攻擊時，自動生成保護屏障。在滿足防護需求的同時，也兼顧美麗的外觀，快給你的妻子買一條吧！】

至于标注着好幾個零的價格，顯然不被郎栎放在眼裏。

他隔着玻璃窗端詳片刻，眼前已浮現出一個旖旎的畫面來——

細伶伶的腳踝扣上一串銀鈴铛。

伴随着少年扭動掙紮、渴望逃離的動作，當啷作響。

——是男人就讓這鈴铛響一整晚！

某狼：呵，小菜一碟罷了。

兔兔：……？！(っ╥╯﹏╰╥c)

下一章大概率周三更。

鴿子已經想好了要寫什麽，希望能順利發出來嗚嗚嗚……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南方高速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財神爺聚寶盆裏的小元 2瓶；MIO醬 2瓶；葉竹眠、Yuri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