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相遇又重逢

相遇又重逢

6

且說那倒在草堆裏的人,正是那日出現在金玉軒的翩翩少年,也是金玉軒的東家,三殿下姬辰。

姬辰此刻并沒有完全暈過去。暈暈沉沉的,能感覺到有人來了又走了,既不是他的人,也不是對手的人,沒理他已是萬幸。

不過片刻,車輪馬蹄,人又折返回來。這次卻不是不理他那麽簡單了,他被兩人半拖半拽地搬到了車上。

馬車走得極快,其中一人留在車上,拿着絹帕給他擦臉,動作輕柔,似乎是要檢查他的傷勢。

他這邊呼吸都是緊張的,那邊給他擦臉的賈環卻是被驚豔住了。

男人一身血腥味兒,若是平時,賈環早捂着鼻子跑了。但現在,只覺得心慌腿軟,他這是暈血了?

他暈血,只暈父母親近之人的血。

上輩子,爸媽哪怕是做飯切個口子,讓他給貼個創可貼,他看了都心慌目眩。但對別人,就完全沒這種感覺。說是暈血,更多的是關心舍不得。

可現在,這麽個頭次見面的陌生人算什麽?

賈環有些煩躁,可人都救車上了,總不好再扔下去。

那人一臉暗沉黑紅的血污,眼睛鼻子上還粘着草葉泥土,長什麽樣子都看不清,但臉形輪廓倒不錯。賈環嘆了口氣,拿了帕子,任命地給人擦臉。

這一擦,便不好了。

血污下,膚白若雪,黛眉劍鋒,眼尾上挑,密長的睫毛像兩把鴉羽制的小扇子,鼻梁高挺,只嘴唇因失血過多而有些蒼白,但絲毫不影響這份美。

十三四歲的少年人,正處在雌雄莫辨,向青年人過渡的時候,五官精致漂亮,英氣俊逸。或許是出身比較好,眉宇間帶着些清冷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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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看得出神,馬車颠簸,突然一跌,手拄在那人身旁,勉強支撐。

不想,昏迷的人突然蓄力,抓緊他的胳膊。

一雙鳳眼猛地睜開,寒光凜冽,如刀似劍,死死盯着他。

只瞬間,整個世界都是冷徹刺骨的。

賈環仿佛被冰錐釘在原地,呼吸都忘了,四肢冰涼,一身冷汗。

突然眼前一晃,“噗通”一聲,賈環面朝下,被摔了個狗吃屎。

“三爺?”趕車的鄭海聽到裏邊的響動,立馬勒住缰繩,停了馬車。

車簾一掀,哪還見剛剛的場景。

“咳……咳……你突然撲過來,壓着我……咳……我以為,你要殺我……”姬辰一臉虛弱受驚,捂着嘴又咳了兩聲,臉上哪還見半分凜冽。

剛擒住賈環,他一眼便認了出來。只是手比腦子快一步,猶豫賈家和賈環是否可靠時,已經把賈環摁車上了。

金玉軒那日,他始終想不通隔着屏風的賈環帶給他的那份熟稔,便讓人細細地查了賈家這個庶子。

頑劣不堪,惹人嫌,平平無奇,年初的時候落了一次水,救過來之後,性情改了不少。

看他的畫像,實在不記得見過這麽個人。但現在看到會動的真人,一颦一蹙,沒了屏風的遮擋,那份熟稔便又變得強烈明顯,他甚至覺得,賈環不該長這個樣子。

“你……咳……抱歉……胳膊還疼嗎。”

賈環爬起來,揉了揉下巴,又揉了揉胳膊,語氣有些生硬,“沒事。”

救了人,還被摔了個狗吃屎,泥捏的還有三分脾氣呢。他是摔了一肚子火,但對着這麽個突然變得“柔弱”的大美人,誰能說個狠字兒出來。短短幾分種,他就見了這人三張臉了。

“你放心,我是良民,不殺人的。路過,見你失血過多,不忍心才救的。”賈環邊揉胳膊邊安慰。

姬辰往賈環胳膊上瞅了眼,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拱手道,“謝小公子救命之恩,剛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景辰,京城人士,被人追殺……”

他話說一半,眼前一黑,突然向前栽過去,這次是徹底暈了過去。

被賈環接住。

“你別暈啊。快醒醒。”賈環拍了拍肩膀上如花似玉的臉。

“你可不能死了。”荒郊野外的,這人若死在他車上,百口難辯,也是麻煩一件。

賈環忙把手放到那人鼻口,見還有呼吸,只是暈了過去,才放了心。重新把人擺好,吩咐鄭海繼續趕路。

莊子裏鄭海找了一家六口。一對年近六十的老夫妻,兒子兒媳,一個十二三歲的孫子,還有一個八九歲的孫女。

文家人見莊家來了,以文老為首,都站在門口等待。

鄭海朝中年男人揮揮手,讓他過去幫忙把景辰擡屋裏,一邊給賈環介紹。

“三爺,這家姓文。祖上原是做過官的,後來家裏有人犯了錯,牽連他們這些旁系的也入了奴籍。都是可憐人。”

賈環點頭,對中年男人說,“麻煩文叔騎馬去城裏請個大夫。”

“少爺若是信得過老朽,可否讓老朽瞧瞧。”文老笑着從屋外進來。他們一家子以後要在人家手裏讨生活,總得讓人知道他們的好處。

“文老以前是村裏有名的郎中。”鄭海解釋。

“那麻煩文老了。”賈環同意。

文老詳細地檢查了一番,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對賈環道,“少爺請放心,這位公子底子好,身上有些功夫,是個練家子,身體強健。只是受了些皮外傷,傷口雖多,但都不嚴重,就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一段日子。”

“那便把他交給文老了。”

“請少爺放心。”

賈環看了眼床上的人,玄色嵌金線的錦袍滲着血,襯得臉色更顯蒼白。左側臉頰到耳下、脖頸,細長一處刀傷,血肉翻飛。

賈環皺皺眉,心裏有些不忍,但文老既然主動接手,那應該就是有救的。

“去地裏看看。”賈環對鄭海說。他今天來,本來就是為了看地看莊子。

鄭海領着他轉了一圈,莊子裏被文老一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回來的時候,文老已經給景辰包紮好了,脖頸上纏着厚厚的繃帶,滿屋子草藥味兒。

“少爺不用擔心,景公子并無大礙。倒是少爺,該早些回城。村子裏夜晚能聽到狼嚎,少爺還是趕在日落前進城的好。”文老邊熬藥邊勸道。

賈環又往床上看了看,對文老說,“那你們也注意安全。”

從莊子回了賈府,傍晚開始落雨,一晚的陰雨綿綿。

賈環聽着雨聲睡不着,閉眼就是景辰那張被刀傷貫穿的美人臉。心裏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一會兒擔心文老醫術不行把人醫死了,一會兒又擔心人臉上留了疤,毀了容。兩輩子,他從未見過比景辰更漂亮的人。

誰不喜歡漂亮的。

他承認他喜歡景辰那張臉。一見鐘情?見色起意?賈環抹了把臉。什麽見色起意。他現在這具身體還小呢。就是意外撿到了個神仙樣的小哥哥,是傾慕。

天上能掉下個林妹妹,他跨了時空和次元穿到這裏,怎麽就不能撿個神仙哥哥。

賈環打定主意,一早起來就去了梨香院。

之前寶釵給他的藥膏,治療外傷的效果奇好,不留疤,他猶豫了半宿,還是決定厚着臉皮過來試試。

他遞給看院門的管事婆子兩吊錢,“寶姐姐可醒了。”

管事婆子滿面笑容,“醒了。三爺稍等,這就去告訴姑娘。”婆子一早就得了錢,心情愉悅,腳下健步如飛。

沒一會兒,莺兒就從院裏迎了出來。

她還記着去年正月裏,賈環到這邊玩,耍賴,賴她銀子的事,害她被姑娘一頓訓罵,好沒臉。好好一個爺們,賴她們丫鬟下人的錢,和寶二爺一比,一個天上一個泥裏。

平日見不到賈環,上次賈環挨了板子,給他送藥膏,姑娘在身邊,她也不好發作,現在只剩兩人,又在她們薛家的地盤,便不想給賈環好臉色看。

“三爺一早就來尋我們姑娘,可有什麽事兒?姑娘還在梳洗呢。”

賈環求人辦事,本就豁上臉皮來的,也不在乎莺兒陰陽怪氣的。掏了些碎銀子塞到莺兒手裏,“之前是我年齡小,不懂事,和姐姐鬧着玩的。姐姐別生氣。”

莺兒瞥了眼手裏的碎銀子,還不少。

鼻子裏哼哼了兩聲,收了銀子,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過了一年,三爺倒是懂事了。說吧,找我們姑娘什麽事。”

賈環陪笑,“之前寶姐姐給的治療外傷的藥膏可還有?我的一個好朋友臉上受了傷,若寶姐姐還有的話,我想……”

“哪種?”莺兒眉心微皺,他們薛家家大業大,他們家姑娘三天兩頭的往賈家送東送西,一時半會兒的,還真想不起當時送的是哪種藥膏。若非賈環是因為寶玉挨的板子,她都記不起他們家姑娘還送過賈環藥膏。

“就是白瓷瓶裝的那種。大概這麽大。”賈環邊說邊用手比劃,“聞起來很香,臉上用的,不留疤。”

“哦。當時給的是和寶玉一樣的,傷了臉用的那種,是吧。”莺兒問。

“對對對。”賈環連忙點頭。

“三爺先等着,我進去同姑娘說說。”

莺兒說着轉身離開,賈環等了快一刻鐘,沒等來莺兒,卻是等來了香菱和薛蟠。

“這麽早,環兄弟可是有急事?早飯吃了嗎,一會兒試試我們薛家的廚子?我今年剛從南方帶回來的,手藝不錯。”薛蟠笑着問。

“薛大哥早。”賈環拱手,又将剛剛同莺兒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薛蟠聽了,回頭問香菱,“我今年從南邊帶回來的那種藥膏,家裏可還有。”

香菱想了會兒,“前些日子,東宮那邊兒倒是剩了些。”

“可是同一種。”薛蟠問。

“東宮用的自是好的,雖然不是同一種,但效果一點兒不差。”香菱回道。

賈環是第一次見香菱,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偏偏落到薛家這個呆霸王手裏,受盡折磨。

“有香菱姐姐在身邊,薛大哥好福氣。日後定是和和美美的。就要姐姐說的這種吧。”賈環道。他人輕言微,手也伸不到薛家,只能說幾句好聽的,希望薛蟠聽了高興了,能對香菱好一些。

薛蟠果然更高興了,滿意地看了眼香菱,吩咐道,“留一瓶,剩下的都拿給環兄弟。”

薛蟠吩咐完香菱,又對賈環道,“大哥今日鋪子裏有事,不在家吃飯。你不急的話,就讓香菱領你去後院,稍等一會兒,和你寶姐姐還有姨媽一起吃個飯。”

賈環婉拒,“謝謝薛大哥好意,已經吃過了,就着急把藥膏給人送過去呢。”

“這麽急,又是要不留疤的藥膏,送心上人?”薛蟠打趣。

“哪能啊,我才多大。”賈環立刻搖頭反駁,腦袋跟搖撥浪鼓似的。

他這反應,若是再大兩歲,薛蟠一準不信。

但賈環今年過了年才十一,自落了水之後,病病弱弱的,聽說還留了個頭疼的病症,總是湯藥不斷的,看着也比同齡人瘦削些,一臉稚氣,臉都沒長開呢,哪知道心上人是個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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