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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天色很快地就暗了下來,田遙把中午剩下的雞湯熱了熱,他看郁年不吃饅頭,還有些納悶:“你怎麽不吃饅頭啊,還有好幾個呢。”
郁年只是拿着他今天剩下的玉米窩頭,掰碎了放進湯裏,然後一股腦地吃了下去。
飯吃完,天也黑了,田遙只是點了一盞油燈,仍是不忘給他用熱水泡一泡腳。
郁年也已經習慣了,他聽見田遙問他知不知道楠木的樣子,他不知道田遙問這個有什麽用,沒說話,只是讓他找來炭筆,把楠木的樣子畫了下來。
畫在了他小爹爹給他留下的小冊子的後面的空白部分。
“你畫得真好。”田遙湊仔油燈下看了看,他只是最廉價的炭筆,寥寥幾筆,就畫得神形兼備。
郁年卻不以為然,他畫的東西,跟這個冊子前面的畫比起來,他只有技巧,沒有感情,而前面的那些,是一個爹爹對自己孩子渺茫未來的擔憂。
田遙還是沒心沒肺地躺在他的身邊,說着明天自己要做的事情,先前還井井有條,後來實在是困了,一會兒說張嬸子的雞蛋,一會兒村長家的牛,再後來就沒有聲音了。
郁年也習慣了他極快的入睡速度,慢慢地也合上眼睛。
他的身體在經過這兩天的休整之後,已經比之前要好得太多,所以也不再需要那麽多睡眠,但他早上醒的時候,床的另一側已經沒有了溫度,田遙早就已經起了。
房間裏靜悄悄,郁年靠着床頭坐了起來,田遙聽到了動靜,就端着油燈進了房間裏:“你怎麽起得這麽早?現在才卯時中,還早呢。”
“你呢?”
田遙的眼睛亮了亮,這還是他除了關心狗,第一次跟自己說話:“我得上山去打柴。”
他邊說邊坐在床邊,手裏一邊纏着綁腿,袖子也被攀膊束起,原本散着的頭發也紮好,他才站起身來:“馬上入秋了,冬天還是柴火多一些比較好,順便再去碰碰運氣,能不能有什麽大一點的獵物。”
“天還沒亮。”郁年說。
“我以前都是這個時辰上山的。”田遙已經準備好了,早飯也給他端到了床頭,“我今天應該不會回來得很早,所以到了午時你可能只能吃點冷饅頭,等我晚上回來做飯。”
郁年點了點頭。
在田遙走之前,他又把郁年帶去了茅房,解決了一下生理問題,随後蹲在地上,點了點灰灰的鼻子:“趕緊長大,守着你爹爹,別讓人欺負他。”
郁年在屋裏聽得一清二楚,嘴角扯了扯。
槐嶺村背後的山極其廣闊,田遙幼年的時候跟着爹爹走過很多次山路,在接近深山的地方,爹爹就不再讓他進去,說裏面有猛獸出沒,會很危險。
所以後來雙親去世,田遙一開始是去打零工掙錢,很少上山打獵,後來零工做不了了,他才上山獵點小動物,采點草藥,偶爾去鎮上換個錢。
自從出了上次的事情,他賠光了積蓄之後,才更多地往山裏走,不過也沒進深山,只是在邊緣游走,但也不是沒有收獲,他曾經在那邊,看到了有大型動物的腳印。
他回家跟家中的冊子對比過,應該是野豬的腳印。
他從前并沒獵過這種大的野物,因為他好像不太需要冒那麽大的險去獵大型的動物,只是現在他成家了,家裏哪哪都是用錢的地方,買地可以緩一緩,郁年的輪椅是目前的重中之重,所以他決定去自己之前曾經看到過野豬腳印的地方去碰碰運氣。
至少今年要能給郁年賺到輪椅的錢,有了輪椅,郁年就能在自己不在的時候能自由行動,不至于餓着肚子。
越往山裏走,周遭就越是涼飕飕的,田遙一向喜歡輕裝上陣,身上只揣了兩個饅頭,帶着一把柴刀。
樹上的野果熟透了,落到地上,原本該是甜膩的香氣,這會兒已經腐臭,田遙覺得有些可惜,從前爹爹每次上山,到了這種野果的果期,回家的時候就會給他們爺倆帶很多,自從爹爹去世,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這種野果了。
田遙歇了歇腳,再往裏走,就是槐嶺村人從來沒去過的深山裏了。
此時雖然日頭已經高懸,但山裏感受不到熱烈的日光,只有星星點點的光從樹蔭處透了出來,田遙仰頭,覺得巨大的樹影,此時就像是繁星滿天的夜空。
深山裏就不只是些松樹柏樹,還有些田遙都不認識的樹,他想如果郁年能進山裏來就好了,他一定認識這些都是什麽樹。
他走到自己從前曾經見過野豬腳印的地方,這裏與尋常密林并沒有什麽區別,他把自己藏身一大片的灌木中,靜靜地觀察着四周的動靜,他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他今日在這裏趴了快一天,并沒有什麽收獲,眼看着天已經黑了,他才在這個位置做了個标記,才往山下走。
回去的時候還是砍了一捆柴帶回去。
郁年還是老樣子,在床上坐着,沒什麽可以消遣的東西,就看着小爹留給他的小冊子。
田遙扒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草葉子,在床邊跟郁年說了會兒話。
田遙一連在山上那個位置等了三天,才終于等到了一點不尋常,他在第四日上山的時候,重新看到了腳印。
腳印四周的泥還是濕潤的,能知道它是剛剛經過這裏不久,田遙屏住了呼吸,跟在這些腳印後面,他握緊了手中的柴刀。
他順着腳印,往山裏越走越深,叢林中甚至連微小得蟲鳴聲都沒有了,田遙能聽到最大的聲音,是他自己的呼吸聲。
這麽安靜,反而有些不正常。
他已經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一道目光在盯着他,田遙連呼吸都放緩了很多,在他朝後看的一瞬間,野豬笨重的身子就已經朝他撞了過來,田遙站在原地沒動,一只手握拳,奮力一擊,那野豬直直撞向他的手,卻在碰到他的拳頭的時候,哀嚎了一聲,撞向一邊的大樹。
田遙只覺得自己的手指快要被撞裂開,上面已經有了血痕,野豬哀嚎一聲之後,又朝田遙撞過來。
田遙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燙,身上所有的血液全部都沖向了他的雙手,他的頭頂。
他已經記不起爹爹曾經說的面對比自己體型龐大的獵物要注意些什麽,他只是在野豬再一次襲擊過來的時候又是拼盡全力的一拳。
野豬撞上樹,哀嚎聲響徹林間。
田遙這才意識到,一定要速戰速決,野豬是群居動物,一只遭難,他們之後肯定會成群結隊地出現。
田遙沒有喘氣,直接跟過去,一刀砍在了野豬的頸部,濃重的血腥味襲來,他喘着粗氣,來不及收拾整理自己的身上,扛起還渾身冒着熱氣的豬,頭也不回地走出深山。
等到出了深山,田遙已經能看到山上村裏人家裏升起的炊煙,他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氣。
野豬被放在地上,震起了一地的灰塵,田遙才後知後覺,自己竟然真的打死了一頭野豬,野豬的皮毛堅硬紮手,長長的獠牙在寒夜中森然駭人,嘴邊還流着涎水。
一路上還都是他扛着野豬滴下的血跡。
田遙一驚,想起爹爹說過的,不能把回村的路讓山上的野獸知道,而他一路走來,野豬的血滴到了這裏,要是被野獸知道了下山的路,那才是他造的孽。
田遙休息了一會兒,天已經黑了,他把野豬放在路邊,轉身拿着柴刀往回趕。
耳邊是路邊小蟲子的聲音,還有風穿過林間,葉子響動的聲音,田遙覺得心裏發毛,但這是是他惹出來的,他要去善後。
走到淺山和深山的交界,田遙脫了自己身上沾着野豬和自己的血的外裳,扔到了另一邊遠離村子的路上。
又用柴刀,把沾着野豬血的地方翻了一遍土,把血跡完全掩蓋,想着明日要再上山一次,把這些味道徹底的清除一遍。
郁年看着天漸漸暗了下去,卻一直沒有田遙回家的腳步聲,前幾日日頭西斜,田遙就已經回來了,雖然他的面上失望,但還是打起精神,說打獵就是這樣,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沒有收獲的。
今天這會兒天已經黑了,最後一絲太陽光從窗邊挪開,還是不見田遙的身影。
從前他聽底下人說,尋常獵戶要去打獵,也是三五成群,天色晚的時候無論有沒有收獲都要回家,因為夜間的山林,更是危險重重。
更何況田遙還是個哥兒。
郁年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往房門外看,灰灰比他的反應要快,立刻就爬起來,跑到了門口,它聞到了田遙身上的血腥味,繞着他上上下下地跳。
“好了好了。”田遙的聲音傳到郁年的耳中,他才松了口氣。
田遙已經有些力竭了,這頭野豬少說也有四百斤,他一路扛着回來,縱使力氣再大,這會兒也覺得有些脫力。
将野豬扔在院子裏,他還記挂着郁年今日一整日都憋在屋裏,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到了屋裏,最後還是靠在門板上,再沒力氣往前走。
“你怎麽了?”郁年在他進門的時候,就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在油燈下,他看到了田遙脖子上長長的血痕,臉也腫了一點。
田遙靠在門上喘氣,又有點想跟他邀功:“我打了一頭野豬回來。”
他爬起來,走到床邊坐下,雙手比劃着:“那麽大的野豬,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受傷了?”郁年看着他身上的外衣也不見了,手指的關節上也都是擦傷,最嚴重的是脖頸上,血已經染紅了他白色的中衣。
“受傷肯定是難免的。”田遙的聲音小了一些,顯然是累到了極致,“你等我歇一會兒,再去給你做飯。”
郁年的心顫了顫,随後從床頭把那個中午就沒吃的饅頭遞給他:“別做飯了,吃這個吧。”
田遙擡起頭,身體比腦子先反應過來,就已經接過來,囫囵地吞了下去。
“你怎麽沒吃啊?就吃了早上那一個嗎?”田遙舔了舔唇,覺得自己空空的身子多了點力氣。
“我一整天不怎麽動,不餓。”
田遙笑了笑,兩三天了,郁年終于跟他正常的交流了。
“讓我再歇一會兒。”他沒靠在床上,怕自己身上髒,“得好好洗一洗。”
田遙終于恢複了一點體力之後,他深吸一口氣才爬起來:“不餓也要吃點,你之前估計就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小爹說這樣容易傷脾胃。”
田遙先是燒了水,簡單地下了一碗面條,這次做得要比上次好吃一些,至少郁年給面子地全都吃了。
他難得地犯了懶沒有立刻洗碗,先把自己洗幹淨,穿着單薄的中衣,帶着一身水汽回到床上。
郁年看着他,脖子上的傷口被水洗過,剛剛結上的血痂被洗掉了,露出了淺粉色的肉。
郁年看了看他的臉,臉頰上也有些擦傷,手上也是一樣。
不知道他這麽個哥兒,面對尋常獵戶都會害怕的野豬的時候,到底是怎麽逃出生天,還把野豬殺了帶回來的。
“田遙,起來上點藥。”郁年推了推田遙,被他不耐煩地把郁年的手挪開。
“不要,郁年,我好困,你別說話。”
黑暗中,郁年聞到田遙身上的皂莢味裏夾雜着的血腥味,他想嘗試着動一動自己的腿,發現只是徒勞。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萦繞在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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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