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小年一過,槐嶺村所有的人家都在準備過年。
這天田遙去了順嬸子家,他自己沒有養雞,但每年上山去給爹爹和小爹上墳需要祭品,所以他每年都要從順嬸子家裏捉一只雞。
順嬸子早就給他準備好了,田遙把銅板給她,又跟得了幾日假的田玉生打了招呼,上次大雁的事情,還得好好謝謝他呢。
“玉生哥在家歇幾日啊?”
田玉生的性子很是憨厚,順嬸子早年喪夫,辛辛苦苦将兒子拉扯大,又給他娶了個媳婦兒,現在他們兩口子都在劉員外家做事,日子倒也過得。
“明日就得回去了,東家家過年事更多,也得讓娘子回來歇息兩日才是。”
田遙回答到:“是的,也是很久沒見嫂子了。”
他們又聊了幾句,順嬸子說要去買些香蠟紙錢,馬上就到過年的時間,田遙這才想起來這事,往年他都放在心上,今年因為郁年的到來,倒是把這事給忘了,還希望爹爹跟小爹別怪他。
順嬸子看着田遙,才問他:“你的夫君,家中是不是也沒人了啊?”
田遙臉上的笑收了一點:“是的。”
“那你們今年也得給他的爹娘上上香呢。”順嬸子說到,“我也是聽村長提了那麽一嘴,說他爹娘橫死,你做兒婿的,這些事情也得上上心呢。”
“那我做些什麽啊?”田遙發愁地抱住腦袋,“給他爹娘立個衣冠冢嗎?”
順嬸子卻說:“立冢的規矩很多,一時半會兒的,也來不及不如,先做兩個牌位,你們對着牌位祭拜吧。”
田遙一想是這個道理,可是最近連日大雪的,家中又有事要忙,他根本沒時間去給郁年的爹娘刻牌位。
田玉生卻說:“這有什麽難的,我明日就要回鎮上,幫你買一對便是,讓你嫂子給帶回來,你也省得跑一趟。”
田遙趕緊對着田玉生道謝,又去掏荷包,給田玉生拿錢。
田玉生擺了擺手:“等你嫂子帶回來再說吧。”
田遙這才作罷,跟着順嬸子一起去買香燭。
槐嶺村幾乎每年在過年那幾天都是雪天,今年的雪更是大,比往年下得還要厲害,從大年二十三開始到三十,幾乎每天都在飄雪。
雪下得久對村裏還是有影響的,田遙幾乎每天都會出去幫村裏人清理房頂屋檐的積雪,村裏也有窮苦一點的,茅草做的屋頂差一點被大雪壓垮。
“幸好咱們家沒有這樣。”田遙又是剛從外面回來,手伸到炭盆邊取暖。
郁年在幫他整理之前找到的小爹的手劄,那些像字的符號他實在看不懂,但是他能照着樣子畫出來,因為手劄一直放着,有些泛黃,要是再過一段時間,估計字跡都要消失了。
田遙手暖和了就湊到郁年的旁邊:“你都快抄完一本了?”
“不解其意,寫起來太慢。”
田遙湊過去,動了動自己很久都沒用過的腦子,指着一個符號:“郁年,這個是田字吧?”
郁年點了點頭:“能看出有些圖案是字,但別的還是看不太出來。”
他看向田遙:“小爹沒有教過你嗎?”
田遙有些臉熱,小的時候小爹是教過他的,但是他那個時候滿心都想的是跟着爹爹上山去瘋玩,對小爹的教導就是左耳進右耳出。
小爹看他志不在此,又有爹爹從中斡旋,漸漸的小爹也不教他了,他其實也害怕,害怕看到小爹失望的眼神,但小爹只是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說人生的選擇多種多樣,不愛學也沒什麽,反正有他們,田遙的這一生都會過得順遂。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爹爹和小爹走得太早,當小爹再想教他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教過,但是我沒好好學,現在全都忘了。”
郁年看到他的臉色,就知道他想起了自己已逝的雙親。
“他不會怪你的。”
*
大年二十九,田遙在昨天就已經買好了祭祀用的雞,昨晚就已經焯好了水,然後一大早就裝進了背簍裏,背簍裏還有很多祭祀用的香燭。
郁年看見了,抓住了他的袖子:“去哪裏?”
田遙這才反應過來,才拍了拍腦袋:“忘了跟你說了,今天得上山去祭祖,我要去給爹爹和小爹上香。”
在前幾天田遙還想問郁年要不要跟他去,但後來想了一下,如果他問,那郁年是一定會答應他跟他去的,這好像就是以前小爹說的,叫道德綁架?
郁年這才正了神色:“今天?”
田遙點了點頭:“嗯。”
郁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不帶我去?”
田遙愣了愣神:“山路不好走,又是剛下過雪。”
“好。”
郁年沒再堅持,田遙就背起背簍,灰灰跟在他的腳邊,想跟着他一起,田遙想它本來就是從山上來的,帶它回去轉轉也行。
“我把灰灰帶去了,我們很快回來。”
郁年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沒有清掃完的雪地上印出兩串腳印,他開口:“田遙!”
田遙以為他怎麽了,撒腿便往家裏跑,灰灰跟在他的身後,也跑了回來。
“怎麽了?”
“我今天不去,合适嗎?”
田遙擡起眼睫,卻只看到郁年面色平靜,身上的衣裳已經整理好了。
他的心口像是突然劃過一陣暖流,田遙笑起來:“山上路滑,我還帶着很多東西,等我回來,你再對着他們的牌位祭拜好嗎?”
郁年看着 他背着的背簍,帶他上山确實是不太方便:“好。”
田遙這會兒走出家中跟剛才是完全不一樣的心情,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起來,昨天去村裏的時候,順嬸子說有人帶信說嫂子今日就回來了,東西也都幫他置辦好了,等會兒就可以去拿了。
他爹爹和阿爹的墳并不難找,田遙很快就到了。爹爹和小爹是葬在一起的,這是小爹臨走前的心願,連日的雪讓整個山上都是一片白,他們的墳前也是一樣。
田遙放下背簍,他帶着柴刀,就是怕他有一段時間沒來,他們的墳上會有枯枝亂葉,先是清理了雜草,又把周圍的雪都掃幹淨了,田遙才在他們的墳前跪下。
“爹爹,小爹,我來看你們了。”
他邊說着,邊把祭品擺到他們的墳前:“我今年也過得很好,還成親了,你們都看到了吧?”
“可惜夫君腿腳不好,不能上山來,不過一會兒我會讓他對着你們的牌位行禮的。”
田遙打開火折子,點燃了香燭,虔誠地插在他們的墳前:“你們好嗎?也不回來看我。”
“對不起爹爹,今年還賣了一張你做好的皮子。”
“但是我打了一頭野豬,我很厲害吧。我還養了狗,叫灰灰,郁年說它是狼犬,以後能陪我上山打獵的。”
灰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本來在一邊的雪地裏打滾,嗷了一聲就跑到田遙的身邊,搖着尾巴轉着圈。
他絮絮叨叨的,從今年年初的事情說到了年末,那些不開心的他都沒說,說的都是些開心的事情。
最開心的還是遇到了郁年。
“夫君是我自己選的,長得特別俊,當然比爹爹還是差一點。”
看着紙錢慢慢燒完,田遙在墳前磕了三個頭:“爹爹小爹爹,保佑我們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吧。”
“你們也要好好的。”
最後一絲火星燃盡,田遙也站了起來,收拾好自己帶來的東西,他的膝上因為一直跪在地上,有兩圈濕痕。
“我就先回家啦,以後有空,我就來看你們。”
田遙轉過身,有一陣風吹過來,他縮了縮脖子,那一陣風,帶起來他留在地上的紙錢灰,飄飄袅袅,飛得很高。
他聽爹爹說,要是紙錢灰飛得越高,就是被祭拜的人越開心,那現在,爹爹和小爹爹一定很開心。
下了山,田遙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順嬸子家,順嬸子他們也是剛從山上下來,田玉生的媳婦兒姓張,張嫂子看到田遙,朝他招手。
“我說你要是沒來我就給你送過去呢。”張嫂子從屋裏拿出兩塊被紅布包着的牌位,“上面的稱謂沒有寫,娘說你的夫君是識字的,你就讓他寫吧。”
“多少錢啊?”田遙雙手捧着這兩個牌位,只覺得重若千斤。
“我們主家今年同意給家中祠堂換牌位,我們就跟着主家一起買的,兩個是七百文。”
田遙趕緊去掏荷包,給張嫂子數了八百二十文,張嫂子推說不要,田遙卻說:“這一百二十文是喜錢。”
畢竟是祭祀用的東西,難免沾上什麽,所以要給喜錢的。
張嫂子見推脫不過,又去屋裏給他抓了點心和果子,然後才放他回家。
田遙小心地抱着牌位回了家,他打開門,郁年在堂屋裏摘菜,見他手裏抱着紅布,便問他:“買了什麽?這麽小心。”
田遙小心地把紅布包放在桌上,放下身後的背簍,走到郁年的面前:“我讓玉生哥,幫我在鎮上做了兩個牌位。”
他拿了紅布,在郁年的面前蹲下,慢慢地揭開紅布,被包着的是兩塊用松木做的牌位,上面描了金紋,寫着“供奉XXXX之位”的幾個大字。
田遙輕聲說:“我不知道爹娘的姓名,所以這裏空着,等你來寫。”
他看着郁年有些發紅的眼睛:“馬上就過年了,咱們做小輩的,應該盡自己的孝才是。”
郁年的手都在顫抖,他的喉結滾動,拉着田遙的手。
田遙也擡起眼睛看他,他笑了笑,剛想說話,就被郁年抓着手臂,擁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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