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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溫凝跪在蕭雲辭的面前。

蕭雲辭見她裙子上沾了泥土,身上的衣裳方才整理過後倒是能看些了,只是她額間散亂了發絲,令她看起來不那麽端莊、不那麽高貴、不那麽雅正。

反而顯得有那麽些狼狽、淩亂和惶恐。

狼狽、淩亂惶恐的女子往往不會那麽好看,可她卻顯然不同。

她隐忍垂眸,咬牙挺立,明明身如軟玉引人垂涎差點被人欺辱,明明忍不住眼淚眼鼻泛紅,卻仍舊接着那淨瓶,脖頸再纖細,也絕不低頭,只睫毛低垂,在白皙面容上投下一片陰影。

與上次不同,今日的溫凝其實顧及不上太多禮儀,只勉強的遮掩住狼藉。

可過了半晌,她卻發覺氣氛有些不對,有一會兒了,蕭雲辭仍舊一動未動,半個字也沒有,眼神仍舊落在她的身上沒有挪開。

這時候,他不是應該讓自己起來嗎?

溫凝睫毛顫了顫,撞着膽子擡眸,悄悄看了他一眼,卻剛好撞進他沉沉的眼眸裏,她心中一驚,立刻低下頭。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麽,惹得蕭雲辭不悅?溫凝更加緊張起來,她一向猜不透蕭雲辭的情緒,每次這般都會緊張。

蕭雲辭見她如此,棕黑色的眼眸中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終于開口,聲音倒是溫和,“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溫凝不解,抱着淨瓶,實在是有些疑惑。

蕭雲辭眼眸微動,卻并未出言提醒,只等着她開口。

溫凝細細想了想,似乎終于尋到了什麽眉目,輕聲道,“今日多謝太子殿下出手相救。”

這話方才已經聽過了,蕭雲辭面容不見一絲變化。

溫凝接着說,“臣女妄自揣測,方才太子殿下心中有所打算,應當是有意為之,讓必格勒王子犯錯,才能出手保住皇室的顏面,太子殿下有勇有謀,膽識過人,實在是人中龍鳳,令人嘆服。”

“……”蕭雲辭微微眯起眼。

溫凝明顯感覺到……蕭雲辭似乎想聽的不是這個。

他似乎在等,等自己說什麽。

說什麽呢?

她咬住唇,腦子裏飛快掠過無數想法,卻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

她已經想明白方才的一切……蕭雲辭要縱容必格勒,才能捉住必格勒的錯處懲治他。

皇上對必格勒的意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并沒有擺上明面上同意他在禦花園亂來。

經此一鬧,若是必格勒告道皇上那兒,可他先行此無禮之事,光天化日之下侮辱故去将軍之女本身也占不着理,如此一來,反而顯得太子殿下顧全大局,蕭雲辭對必格勒出手也變得有理有據。

所以他中途故意離開乃是方才最好的策略……

溫凝想到這些,心中對太子殿下也是真的感激。

雖然之前一直對他敬畏恐懼,可今日,若不是他出現,她或許已經自盡在禦花園中,或許受辱後自盡于宮中,總歸是沒有什麽活路。

經他幫忙後,她今日便可以采集花露去太後那兒盡孝,還能免于受辱,還能有一線的希望……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了。

于是她緩緩擡眸,眼眸中流露出真切的誠意,懷抱着淨瓶朝着蕭雲辭鞠了一躬。

“太子殿下良善,令人感佩。”

良善……

前不久,也有人這樣跪在他的面前,說他良善,那是她曾經的未婚夫君。

蕭雲辭手指緩緩收攏,手背露出筋脈,面容卻幾乎沒有什麽變化,只将她的一切收攏于眼底,許久之後,才開口。

“起來吧。”

溫凝謝過之後便準備起身,她跪得太久,有些踉跄,卻見蕭雲辭垂眸看着她,忽然開口,“可需幫忙?”

溫凝聽到這句,剛想起身,卻是心中一震,差點沒站穩。

蕭雲辭伸出手,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穩住了她的身形。

溫凝被手腕上炙熱的手指觸感吓得一顫,驚慌看着他,卻見他笑容依舊,還是如幼時那般笑,只是現在,他的臉上沒有血跡,眼中也沒有弑殺的瘋狂,也不至于把她吓得連連噩夢。

她立刻讓自己平靜下來,搖頭道,“不必勞煩太子殿下,您今日已經幫我足夠多,采花露這樣的小事,臣女自己便可以……”

“誰說采花露了。”

“孤是說……”蕭雲辭手上力道未松,只擒着她手腕,微微擡起她的手臂,手臂上的絲滑的衣物從溫凝的小臂緩緩滑落,手臂上的青紅痕跡暴露無遺。

“這些,可需幫忙?”

溫凝心中猛地一跳,他方才還是注意到了自己手上這紅痕。

她怎麽敢再勞煩蕭雲辭,趕緊惶恐拒絕道,“多謝太子殿下關懷,這些小事不勞煩殿下,臣女自己可以處理的。”

蕭雲辭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松開手指,輕笑一聲,“好。”

“朝陽已升,該采花露了。”他說。

花露到了這個時辰着實難采,溫凝卻分外珍惜這機會,在禦花園中四處走動,采摘那幾乎快要消逝殆盡的花露。

好在禦花園中的牡丹多有重瓣,層層疊疊的花瓣間藏了不少露水,溫凝欣喜,便專心往那重瓣的花兒邊跑。

她經了剛剛的折騰,如今渾身都疼,卻也顧不上了,只滿心的重瓣花兒,專心致志,心無旁骛。

不遠處的禦花園賞花亭內,原本應當坐着必格勒的位置上,如今卻坐着另一位,他面前早已有人擺好了茶具與糕點,他眉頭微蹙,聽着返回的鄧吾在耳邊說話。

蕭雲辭手指把玩着白瓷的茶盞,那茶盞險而又險,幾次差點滑落,卻都被他輕易勾回。

鄧吾面上帶着笑,恭敬道,“小的方才順道去了一趟永寧宮,将東西送去,順道問了問那晴月姑娘,聽到便是如此。”

“嗯。”蕭雲辭将茶盞放在桌面,目光遠遠落在溫凝的身上,見她抽出帕子擦了擦額間的薄汗,臉上已經泛起了薄薄的紅。

春日已有些熱了,她又穿得拘謹,方才整理衣裳時将自己束得更緊,現在一動,悶熱難受也實屬正常。

蕭雲辭淡淡的掃了一眼鄧吾,鄧吾一愣,一時間居然沒有看懂蕭雲辭的意思。

他第一次有些慌了,一向來他都是蕭雲辭身邊最得力的下屬,也是最明白蕭雲辭心思的人,剛剛居然……沒有反應過來?

蕭雲辭沒有再有任何表示,鄧吾卻是十分忐忑,下意識的問道,“殿下,不如……小的去采那花露?”

“不必。”蕭雲辭倒了杯茶,嘗了一口。

還是苦澀難喝。

鄧吾心中一咯噔,他現在能感覺到了——他能感覺到今天的太子殿下,依舊心情不好。

不過太子殿下也沒幾日是心情好的,鄧吾自我安慰。

溫凝的花露采完時,她距離賞花亭已經很遠,她心中想着不好再回去叨擾他,便只遠遠站在花叢間回望了一眼。

賞花亭裏的人影已經看不清了。

她心中默默說了句感謝,便抱着淨瓶往太後處去。

宮中氣氛有些凝滞,宮人見着溫凝,也并沒有人攔她,似乎必格勒的事情還未傳開。

溫凝一心往太後處行去,步伐飛快,她幼時曾經去過太後宮裏,如今依稀記得路,再加上之前她跟晴月打聽過,所以一路走來都還算順暢。

直到她來到太後所居住的壽安宮門前,卻被門前的守衛攔住了去路,那守衛冷聲道,“太後今日身子不适,還請姑娘回吧。”

溫凝剛想報上名字,聞言心中驟冷……太後早知道她要來。

她深吸一口氣,抱着試試看的心态,輕聲道,“臣女溫凝,幼時與父親一道,時常來看太後娘娘……如今臣女長大了,還望能見太後娘娘最後一面,盡最後一份孝心。”

她聲音不大,卻透過大門,傳進了宮內。

守衛看着她誠懇的模樣,二人面面相觑,眼眸中皆流露出些不忍心。

京城誰人不知溫元徽,如今将軍之女居然要送去敵人手中和親,此事早已傳遍京城,着實令人痛心疾首。

“姑娘,請回吧。”守衛聲音溫柔,卻帶着幾分無力。

溫凝知道他們不是故意為難,而是太後娘娘也無力插手此事,才會閉門不見——自己和親之事恐怕已經板上釘釘,再無回轉餘地。

她沉默着低頭,拿出剛剛采完露水的淨瓶,遞給那位守衛。

“能否幫我……交給太後娘娘。”她知道這最後一線希望也沒了,心中酸楚,“這是今晨剛采的牡丹花露。”

“還有這塊玉佩。”溫凝将那塊摔碎的玉佩拿了出來,只留了最鋒利的那一塊在自己腰間,“這塊玉佩,臣女一直貼身佩戴,今日為了自保而碎……多謝太後庇佑。”

守衛接了那些東西,差點便想要開口将她放進去。

卻見溫凝退後兩步,跪在壽安宮門前,磕了幾個頭。

“天佑北明。”

她說完,沒有再求什麽,伶仃一人,轉身離去。

溫凝的身影離開之後,壽寧宮大門緩緩打開,守衛轉身一看,立刻跪了下來,朝太後娘娘行禮。

太後娘娘手中拿着佛珠,身邊卻是皇後,正扶着太後娘娘,一臉慈悲模樣。

“這孩子……”太後接過守衛呈上的玉佩,緩緩撫摸那破碎玉佩的紋路,嘆了口氣,“也是可憐。”

皇後娘娘看着随之遞上來的淨瓶,卻微微一怔。

“這淨瓶是禦賜之物,完整青玉雕刻而成,臣妾記得,是皇上賜給皇兒的……”

太後一看,眸光也微微一凝。

“太子居然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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